楼氏父子吃了一惊,转头只见暗桩铺子的伙计头发散乱,身上到处都是伤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神色中满是惊恐。二人吃了一惊,心中不由得都想到了一点——难道周聘婷说的竟是真的?
楼十五忙问道:“怎么回事?”
“回十五公子的话,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伙计用衣袖擦着眼泪道,“今日咱们一如往常地开门,却不料岛主与公子才离开别院不久便有一队人马闯进铺中,不由分说便将铺子里的人都抓走了!”
“都抓走了?”楼十五不相信,“碎碑手的功夫,也是人说抓就能抓的?对方有没有说什么自己的身份?”
“说了。”伙计道,“对方自称是江南大营的将士,但小的们并未见到对方出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至于武功,十五公子,非是小的为掌柜的开拓,对方的武功都在小的们之上,领队之人更是连掌柜的也不如。公子明鉴,小的所说句句事实!”
“我知道了,别吵!”楼十五不耐烦地挥手,眉头紧紧地皱起。
余杭是港口,也是璇玑岛主要运转财物的节点,负责余杭暗桩的掌柜号称碎碑手,一手大力鹰爪功可碎大理石碑,十年前在武林中威名赫赫,若不是急于成名,在挑战各大高手时杀人过多,惹了太多仇家,也不会投入璇玑岛的庇护,隐居在余杭做一个小小的掌柜。但即便隐居十年,碎碑手的武功在武林中也可列入一流高手行列,手下的伙计各个都是高手,是什么人竟然能将他抓住?还几乎一网打尽?
“对了!”伙计又道,“公子,那领队之人身材苗条,虽然蒙着面,但分明是个女子!”
“我听说当今女帝身边有一支名唤紫宸卫的暗卫,武艺高强,在武林中少有敌手,其中一个给周聘婷传封皇商的圣旨时派到她身边。”楼哲也皱眉道,“难道是她?”
“无论是与不是,此事都与周聘婷脱不了干系。”楼十五语气森冷,又问道:“津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楼哲担忧道:“已经三日没有消息传来了,原本还以为是路途遥远又事务忙碌,需秘密行事,所以才没传回消息,现在看来……”
他没将话说完,但话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如今看来,事情只怕不妙啊。
“准备三批人,一批往北寻找踪迹,看看津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务必联络上津州。一批往江南大营寻找碎碑手,打探到消息一边派人回复一边试试能不能接触碎碑手,问问他怎么回事,尽量救回来。若是救不回,你们知道怎么做的。还有一批……”楼十五的声音骤然一沉,“去周府,让姓周的那个小女子知道,什么叫璇玑岛不能惹!”
“是!”回答这个字的,竟然是楼哲!
吩咐过后,楼十五便在别院中等着消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再落下,这大半天与一夜过去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不正常。楼十五皱眉坐在大厅中,手指在紫檀木茶几上不断点着,心中焦急不堪,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等着。好不容易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公……公子!”传来的声音竟然中气不足。
楼十五一下子站了起来,便在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捂着肩上的伤口摔进门来。楼十五心中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公……公子,咱们的人,都折损了。”黑衣人艰难道。
“全部折损?”楼如逸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黑衣人伏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答道:“属下是前往军营的,江南大营外松内紧,处处都是埋伏,属下们小心再小心,还是……还是中了埋伏,不禁没有见到碎碑手,除了属下,其他人或死或擒……”
他喘了口气,呕出一口鲜血,又继续道:“属下在别院外遇到了去周府的人,也……也只回来一个而已……”
楼十五心中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人呢?”
黑衣人黯然道:“他只托属下给公子传话,说周府高手众多,小心楼如逸,便……便重伤而亡了。”
楼十五听着不住心惊,“前往周府的人全部折损?小心楼如逸?”
他记得当年父亲之所以选楼如逸作为护卫,并不是因为楼如逸武功多高,反而是因为楼如逸武功平平,便于他逃脱悔婚。怎么楼如逸到了江南不过三年的时间,武功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难道他在江南有什么奇遇不成?
“公……公子……”黑衣人虚弱地叫道,倒在地上已没有力气动弹,“救我……”
楼十五恍若未闻,这等无用之人,救之何用?他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就是津州那边也出事了,这是一张早已布下的网,就等着璇玑岛入瓮。他虽然在江湖中游历了三年,出手狠辣,是岛主最优秀的儿子,但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初次掌握大事便遇到这般棘手的问题,身边还没一个能商量的人,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有其他人知晓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定然疑惑不已。无人商量?难道他的父亲楼哲不是商量之人么?
地上的黑衣人已经重伤得说不出话,连进出的气息也弱了,楼十五却仿佛没有看到,转身去吩咐其他事了。黑衣人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渐渐地也变得冰冷起来,天色渐亮,有人无声无息地将黑衣人的尸体拖走处理掉,大厅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粉饰的太平,未必是真太平。
楼十五还未想出对策,手下便惊慌地来报:“公……公子!”
“又怎么了?!”楼十五语气不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惧怕还是不耐烦。
手下跑进来报道:“咱们院子……被扔进了……进了一袋人头!总管说,都是咱们派出去的人!”
“什么?!”楼十五失声,大步走出房间,只见总管已经将袋子中的拎了过来,脸色微白。
周府之中,楼如逸与绿绮听完汇报便道了声辛苦,请人去歇息了。
“怎么样?”绿绮看着楼如逸略显苍白的脸,微笑问道,“是否觉得我出手太过狠毒?”
斩下近二十人的首级扔回去,楼如逸听说时便白了脸。
楼如逸却笑了,“不瞒姐姐说,确实震惊,不过,我在璇玑岛长大,这等事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一时不能接受罢了。不过,这些事总要有人做的,我不做,难道让十六娘来做么?我不愿她沾染这些事,听一听也就罢了,亲眼所见,还是免了。”
“我也正是此……意。”绿绮说道,最后一个字略微迟疑,因为两人都听到了脚步声。
“我就知道。”周聘婷走进来,眼中带着笑,“练武之人可太欺负人了,早早便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不肯多说一个字。”
楼如逸与绿绮一笑,楼如逸走来将她的手握住,道:“我与绿绮姐只是想将过程略去,让你知道结果便好——昨晚璇玑岛派来的人已经全部处理掉了。”
“嗯。”周聘婷点头,她在这等事上一向不强势,也是对绿绮与楼如逸的充分信任。“我来只是想说,女帝的旨意已经传来,此事接下来便不是咱们的能力范围了,除非璇玑岛的人来咱们府中或分庄闹事,咱们只要看住楼十五便可。”
璇玑岛谋反之事,到底是朝廷的事,她身为皇商将此事报于女帝已经足够,至于朝政之事,特别是军队的事,皇商是万万不能沾染的。皇权的至高无上永远因为皇帝掌握着天下兵马,所以,任何妄图控制兵马的人都会引起皇权的忌惮,惹来抄家灭族的祸事。她好不容易才将周家的生意又做起来,可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求功心切而毁于一旦。
但周娉婷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事情还是多多少少传到了她耳中,最重要的是,半个月后,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周府。
“你说什么?”周聘婷抛下笔欣喜地问道,“谁来了?”
“小姐,御史大夫江大人与江夫人来了,这会儿该过穿堂了。”绿绮笑道。
周聘婷跑出房门,便看到江夫人与江自流走了进来,周聘婷不禁叫道:“姐姐!”眼眶先热了。
江夫人也未说话便湿了眼眶,快步走来将她的手握住,叫道:“小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的,但后边还是差了一点,希望明天能完吧。
☆、终章。
姐妹俩三年不见,如今重逢,心中虽是欢喜无限,却不禁执手凝噎。
其他人都知道她们姐妹乃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彼此甚为看重,也不打扰,只在旁边默默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江自流才上前握住江夫人的肩膀道:“好了,夫人,此番与小妹久别重逢,应当高兴才是。”
“对,你看我,都高兴傻了。”江夫人取出手绢抹去周聘婷脸上的泪。“净顾着哭,连正事都忘了。”
周聘婷乖乖任她擦眼泪,仿佛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握着江夫人的手道:“姐姐,姐夫,咱们入内说话——你们怎么来了江南?也不派人通知一声,叫我好生惊喜。”
“陛下派你姐夫来江南调查璇玑岛之事,念你我姐妹多年不见,陛下特许你姐夫带上我,才有此番的团聚。”江夫人紧紧握着周聘婷的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小小,听你姐夫说,女帝此番对你大加赞赏,叫咱们江氏、周氏两族都脸上有光。”
“是呀。”江自流也笑道,“十六娘,此事女帝非常满意,连带着做姐夫的我也与有荣焉。”
“姐姐、姐夫笑话我了。”周聘婷脸上带着笑。
一时三人回到了小厅中,早有丫鬟将清茶送了上来,江夫人坐下,左右望了一眼,含笑问道:“那位楼公子呢?也是府里半个主人了,怎么亲眷归来他却不见踪影呢?”
周聘婷的脸登时红了,因为她心中雪亮,知道江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无法抗拒,轻声吩咐道:“雪月,去请楼公子来吧。”
雪月抿嘴一笑,应道:“是。”
那边楼如逸早知道江自流和江夫人到了,更知道江夫人这个姐姐在周聘婷心中的重要,所以他密切关注着正院那边的消息,没想到一传话过来,他自己都愣住了。
“叫我过去?”楼如逸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不是吧?”
“哪里不是呀?奴婢听得真真的呢!”雪月笑道,“大小姐还说,公子也算是府中的半个主人了,怎么亲眷回来了,公子却不见人影呢?”
楼如逸听着不禁大窘,又忍不住裂开嘴笑了。
他可记得清楚,三年前他出现在周府,就是那位周大小姐江夫人将他安排去了姨娘的院子,还叫下人亏待他,可见对他的不满。自从与周聘婷确定了彼此的情意,楼如逸便时时担心自己能不能获得江夫人的认可,否则的话,他的娶妻之路可要漫漫了。没想到这回江夫人来江南,一开口便说他是半个周家人,难道她已经认可他这个妹夫了?
“楼公子,你傻笑什么呢?”雪月明知故问道,其实楼公子这些年来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都认定他是小姐的良配。如今见大小姐认可了他,雪月真心实意为他高兴,但楼如逸一向待人宽厚,从不以为她们是低贱的下人,所以她们喜欢与楼公子开玩笑。
“没什么。”楼如逸哪能给人笑他的机会,只是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又慌忙找镜子,问道:“怎么样?我这样子邋遢么?能见人么?”
雪月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点头道:“能,在小姐眼中,楼公子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他哪是怕十六娘说他不好看呢?他是担心江夫人嫌弃他,毕竟这换在社会主义社会,都能算是见家长了。楼如逸满心紧张,却不好说出来,又怕江夫人与江自流等久了不耐烦,赶紧往正房去。
等到了正房门前,楼如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生怕自己一紧张就叫错称呼,开口就是一句“姐姐、姐夫”,所以一路上都在练习怎么说。进了明间小厅,只见周聘婷与一个相貌儒雅的男子分坐锦榻的两边,一个容貌柔美的妇人紧紧挨着周聘婷坐着。
“江大人,江夫人安好,在下楼如逸。”楼如逸上前抱拳,心跳如鼓,脸上却还必须做出冷静的样子,辛苦万分。“二位舟车劳顿,辛苦了。”
“楼公子言重了,为陛下效力,不敢言辛苦二字。”江自流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手道,“楼公子请坐,请楼公子前来,乃是有事相商。”
“是。”楼如逸战战兢兢地坐下,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期待,江自流算是周聘婷的姐夫,难道是商谈婚事么?
仔细看去,只见江自流眼中露出所有所思的神色,忽然,他看了一眼楼如逸,楼如逸差点跳起来,不由得将腰杆挺得直直的,生怕被挑出什么错处。
“楼公子。”江自流缓缓开口道。
“是。”楼如逸只觉得自己的心弦绷紧得都快断了。
“女帝对璇玑岛一事颇为关注,怀疑璇玑岛与江南官员有勾结,特命我来江南与江南大营合作,审问那名叫碎碑手的犯人。因我对璇玑岛行事并清除,所以女帝特许你参与此案,协助于我,你可愿意?”江自流将话说完,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回答,便又问了一声,“楼公子?”
“啊?”楼如逸仿佛刚回过神来,“什么?”
江自流眉头皱了皱,再次问道:“楼公子可愿协助本官调查璇玑岛一案?”
“愿意的。”楼如逸连连点头,神色里仿佛有些失落,“调查此事,也是我的意愿,自然愿意全力协助。”
“那就好。”江自流点头,“周家虽是皇商,但并非官衙,不可办公,从明日……不,事情紧急,还是从下午开始,楼公子与本官往太守府去,与江南大营的耿将军、杜太守一同处理此案。”
楼如逸应道:“是。”
江夫人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睛看了看江自流,再看看楼如逸,继而转头道:“小小,吩咐下去吧,让人摆桌,赶紧吃了午饭,让你姐夫处理事情去。”
周聘婷忙让雪絮与雪月吩咐下去,准备饭菜。楼如逸看着忙碌的众人,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了。周娉婷一直留心着他,见他突兀地笑了,不禁露出担心的眼神,楼如逸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
一时饭菜摆了上来,江自流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整顿饭都是沉默的,饭后稍坐了一会儿,江自流便命人准备马匹,与楼如逸到太守府去了。周聘婷站在大厅门前,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外书房处理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