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个手握万贯家财的美人。
楼十五心中一喜,迎上去做了个揖,拌出彬彬有礼的样子,道:“周小姐安好,在下楼子兴,是璇玑岛岛主的三儿子,在家族中排行十五,小姐叫我十五郎便可。”
“原来是楼十五公子。”周娉婷略一点头,“幸会。”
她脚步不停,到了花厅之中,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十五公子请坐。”
楼十五便在她所指的位置坐下,以为她会做到旁边,没想到周聘婷却到了上首落座。楼十五闯荡江湖也罢,在家也好,从未被年轻女子坐过上首,心中不禁圣上一股怪异之感,他试图压下,开口道:“周小姐……”
“十五公子,请用茶。”雪絮将茶端了上来,放在茶几上。
楼十五只能止住话题,端起茶来喝。
民俗规矩,主客之间饮过了茶才好说正事,楼十五心中着急,仗着自己是练武之人,胡乱几口便将茶喝完了,抬头一看,周聘婷却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等沸腾的温度降下。
主人不开口,客人怎好说话?楼十五只能慢慢地等着,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周聘婷才将茶盏放下。
“周小姐。”楼十五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方才那丫鬟已经同你说了吧?我才是你真正的未婚夫,那楼如逸是假冒的,他居心叵测!”
“是么?”周聘婷端着茶盏,神色既不惊讶,也不惊慌,只是问道:“十五公子有何凭证呢?”
“对呀。”雪絮点头道,“咱们公子来时,可是拿了婚书的,十五公子一句假冒的,难道比婚书更值得相信么?”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那婚书是楼如逸三年前在明州的茶楼里抢了我的,我才是真正的周家未婚夫!”楼十五着急道,“周小姐,难道你不相信我么?”
“嗯。”周聘婷点头,“我确实不信。”
楼十五一呆,他从未遇到这般淡定着耍赖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复了,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有婚书为证,哪容得你说不信就不信?”
周聘婷淡淡问道:“既然如此,婚书呢?”
楼十五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道:“婚书已经被楼如逸那个混蛋抢走了!周小姐若是不信,尽管去看便是。”
“也就是说,十五公子手上并无婚书,单凭十五公子空口白牙的一句话,就要我相信你?这未免太可笑了。”
“你……你……”楼十五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争辩道:“你当真不信?周小姐,此事莫要叫周、楼两家难堪!”
“我不信,此事便不用再谈了。”周聘婷把汝窑茶盏放下,淡淡道:“雪絮,送客。”
楼十五难以置信,“你竟要将我赶出去?我是你未婚夫!”
“我不承认,你也没有证据。”周聘婷站起道,“十五公子若是不愿走,绿绮。”
花厅之中忽然多了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笑盈盈地问道:“属下在,小姐有什么吩咐?”
楼十五吸了口凉气,背后渗出冷汗。他的身手在武林中至少排在二流前端,耳目之力皆是一流,但是这女子怎么出现在大厅之中的,竟然连他都没看到。早听说皇宫里的紫宸卫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原本不信,这会儿却不得不忌惮起来。
“既然……既然周小姐不信,我也不愿责怪,想来周小姐是被楼如逸那恶人迷惑了心智,我……我改日再来,必定叫周小姐心服口服。”楼十五忐忑地站了起来,抛下一句话,脚步飞快地走了,甚至还用上了轻功。
雪月在门外看着捂嘴只笑,楼如逸恰好走了进来,若是往常,他必定要笑雪月几句,但这会儿却神色紧张,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周聘婷心系于他,忙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收到个消息。”楼如逸语气略显沉重,又摇摇头道:“不,准确地说,是我瞒了你一个消息。”
周聘婷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忙问道:“什么消息?”
楼如逸缓缓道:“楼家,有谋反之心!”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绿绮飞快地看了周围一眼,确认没别的下人在,周聘婷才问道:“如逸,你这话怎么说?”
“楼家是前朝皇室的后人,一直盘踞在璇玑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谋朝篡位。我在璇玑岛时,曾看到璇玑岛上有很多火炮与兵器。我一直以为这是楼家的痴心妄想,但是来了余杭我才知道,原来楼家在中原各处都设立了铺子。别处我不知道,但余杭的铺子,我一直留心着,隐约觉得他们一直想和江南的大小官员合作。我怕是我多心,所以只叫威运镖局调查着,并没有告诉你,但是刚刚,我收到了个消息。”
他说着顿了顿,周聘婷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楼如逸在她三人紧张的注视下说道:“楼家在余杭的港口刚起了一批兵器,已经借着海船运出了,我让霍家船作坊的伙计混上船,伙计传回消息说,船是北上的,而不是东去。”
“往北去?”雪月不明白,“那又如何?”
“往东去,说明去的是东海璇玑岛,而往北去,说明……”周聘婷的声音不觉抖了一下,“去的是京城!如逸,北边有什么港口?他们最可能往哪个港口登岸?”
“莱州,或者津州。”楼如逸道,“最有可能的是津州,因为津州是最接近京城的一个港口,从津州到京城,日行不过一天半。”
“那走海运,从余杭到津州要花多长时间?”绿绮着急地问道,“时间可来得及?”
“来得及,否则我不会这么急着告诉你们。”楼如逸道,“咱们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绿绮姐姐,你有没有方法尽快通知京城。”
“我让紫宸卫加急前往,十日之内一定能到京城,只是……这奏折该怎么写?”绿绮很为难,难道要照实说么?若是女帝知道楼公子隐瞒不报,直到此时才说,会不会怪罪下来?
“我来写,照实写。”周聘婷吩咐道,“雪月,准备笔墨。”
“是。”雪月立刻去准备。
周聘婷提笔飞速写着,不一会儿便将纸张抬起,小心地吹干,折叠塞入信封中交给绿绮。“尽快送到京城,这一来一回足足有二十天,恐怕余杭也会有危险,千万不能耽搁。”
“是!”绿绮立刻动身,将信件交给附近的紫宸卫。
时光如电,转眼便是一月,这一天,周府再次迎来了客人。
“在下东海璇玑岛岛主楼哲。”来人面容清癯,风姿清雅,一身青袍飘飘若仙,“请转告周府主人,就说我是为了小儿的婚事来的。”
“原来是楼岛主。”二管家周忠早得到了消息,望了一眼楼哲身后的少年,正是楼十五。他赔笑道:“不巧得很,我家小姐不在府中,请楼岛主改日再光临鄙府吧。”
“不在府中么?”楼哲闭上眼静了一会儿,又复睁开眼睛道:“距离府门二十丈之处,有个人脚步轻盈,呼吸绵长中略带滞碍,身上带着寒气,想来便是府中的小姐周十六娘,管家为何要欺骗在下?难道是看不起璇玑岛么?此事关乎小儿终身大事,为了慎重起见,在下只能硬闯了!”
周忠闻言不禁大急,赶紧让人去禀报,然而没一会儿,周聘婷的声音便响起了。“楼岛主好大的口气,我周府也是你说闯便能闯的么?”
她带着绿绮而来,在府门前盈盈一站,眼中满是寒意。“都说宾主之道,看来楼岛主是不打算做周府的客人了。”
“是不是客人,还看周府的意思。”楼哲负手道,“听小儿说,周小姐不承认与小儿的婚事?”
“十五公子没有婚书,叫我怎么相信?”周娉婷伸手道,“楼岛主若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只问一句:婚书呢?”
“婚书已被楼如逸那险恶之人抢走,周小姐何不问楼如逸呢?”楼哲道,“再者,婚事是我与你父母定下的,男女婚约,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日咱们两家联姻,请的是余杭大儒苏建保的媒。周小姐,你难道要违背你父亲的遗命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聘婷淡淡一笑,“如今我是周家家主,也是周氏一族做主的人,我说这桩婚约作废,周氏一族上下,谁敢说个不字?”
“你……”楼哲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登时面带寒霜,“周十六娘,你一个女子,竟敢悔婚不成?”
“悔不悔婚,全看楼岛主拿不拿得出婚书,再者,就算悔婚又如何?”周聘婷抬起下巴,面带傲然之色。“周氏偌大的产业我都能说了算,难道我小小的终身大事却做不了主么?楼岛主倒是在周氏一族中问问,谁敢做我周十六娘的主?”
周氏一族上下都靠周家这一房养活,恨不能将周娉婷捧到天上,谁敢说一个不字?
楼哲虽是武林中人,却从未见过这样傲烈的女子,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她确实没有父母兄长了,又是周家当家之人,谁敢做她的主?
“爹,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楼十五愤然道,“这周十六娘已经被楼如逸那小子迷昏了头,哪里还能听得进常理?当真是下流无耻!”
周聘婷能容忍别人说她本事不行,但决不许人侮辱她在意之人,因她在世上在意的人,统共也就剩下那么一两个而已。
“楼岛主,我倒想问问,什么才是卑鄙下流,无耻之极?”周聘婷寒声道,“是听闻我被囚禁了数月,担心我名节不保,到了明州便随意将婚书给护卫,自己逃了?还是身为姻亲,我爹葬礼上却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或者,是三年前周家岌岌可危时远在海外,三年后周家重回顶峰才来府门前问婚约?”
三个问题问得楼家父子哑口无言,楼哲好一会儿才道:“贤侄女,你不过是被那卑鄙之人迷晕了头!”
“可是楼岛主口中的卑鄙之人,三年前听闻我落入歹人之手数月,名声狼藉之时,却愿意拿走婚书,来周府中支持我。这三年来,他为周家、为江南做了多少事,我心中记得清楚,乡亲们也有目共睹。他他呕心沥血与我一同支撑起周家,赢得周家乃至整个江南称一声‘公子’,靠的是什么?是对我的一腔真情!”
“真情?”楼哲冷笑道,“周十六娘,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对女子的真情,是让他心爱的女人在门口与人叫骂,自己却躲在屋子里不出声的。这不叫真情,这叫窝囊废!”
“他避而不见,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婚约,是周家与楼家的事,需要周家家主出面。而我,就是周家的家主。”周聘婷仰面道,“我说作废,便是作废!这周家,永远是我做主!”
“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主,楼如逸还不是窝囊废是什么?”楼十五嘀咕道。
周聘婷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问道:“那十五公子的意思,是你若娶了我,便让我回后宅去绣花弹琴,养儿教子?这周家的偌大产业,便落到你手中了?”
她声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一个声音:“这不是想谋周家的财产是什么?”
楼家父子的脸色登时微变。
☆、第 61 章
周聘婷将楼家父子的微变的神色收在眼中,脸上微微一哂。
女子当家,尤其是年轻的闺中少女当家,便有这个弱点,世人都这般轻视,认定了女子当家便好欺负。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服气,是否当日女帝继位也曾被如此对待?她一向以女帝为榜样,此时更是不愿认输,也不许人随意侮辱楼如逸。
她语气微微嘲讽,道:“楼岛主,你口中的窝囊废可比你们知进退,在明知周家大厦将倾之时来到我身边,助我重整周家,乡亲们看在眼里,可都称赞他有情有义。楼岛主与楼十五公子如今才来谋夺周家的财产,是否太迟了?你们连个‘窝囊废’都不如,却又是什么?”
楼哲未曾料到一个小女子竟敢这么说话,登时脸色一沉,“这么说,周姑娘是决计不认这门亲事了?”
“不认。”周聘婷回答得坚决,“如逸待我有情有义,倘若我此时他于不顾,与那些抛弃抛弃糟糠妻子的负心人有何区别?楼岛主,您与其在此与我纠缠不休,不如想想津州那艘船如何了吧。”
津州的船?这会儿楼哲是真正心中一惊,她怎么会知道?难道谁泄了密?
不可能!楼哲在心中断然否决,那艘船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每一个都忠心耿耿,更有全家的身家性命捏在手中,谁敢泄密?难道是楼如逸?可楼如逸只是个外门宗族弟子,就算知道楼家在余杭的暗桩,可船只之事关系重大,暗桩又怎么敢将此事泄露?
但,若未曾泄密,周聘婷又怎么能准确地说出津州与船这两个关键点?
楼哲不确定是不是周聘婷诈他,但周围这么多人在,他是绝不能承认什么的,“周姑娘说什么?老夫听不明白。”
“无妨,楼岛主听不懂,自然有人能听懂的。”周聘婷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喃喃道:“这会儿江南大营的耿将军应该已经将那个铺面端了,接下来便是审问了。”她说完又低头看着楼哲笑了,问道:“楼岛主以为我诈你的?那不妨派人去铺面看看,横竖如逸去过那个铺子,位置已经不是秘密了,岛主又何必隐瞒呢?”
楼哲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塞了回去,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才是。
楼十五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与不耐烦,开口道:“是与不是,晚间自会知晓,周姑娘,悔婚这笔账楼家记下了,但愿周姑娘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古有周幽王为美人烽火戏诸侯,今日周姑娘为了个小人得罪璇玑岛上下,若是不付出点代价,东海璇玑岛在武林中如何立足?请周姑娘好生照顾周府中人,明日若是周府门前不挂上一两个人头,璇玑岛便算认输。”
他一直跟在楼哲后边,未曾说话,加之当日他登门时幼稚负气的样子,周聘婷并未将他放在心上,此时忽然冒出这么句话,却叫周聘婷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位曾经畏葸的少年,为何敢在他父亲面前说出这等威胁力十足的话?
“是么?”无论楼十五和楼哲打什么主意,周聘婷都不会受他们威胁的,“那就拭目以待了,且看明日是谁的人头挂在谁家门口。”
说完,她竟不再理会楼氏父子,径自回去,还命人将府门关起,如此无礼的对待,叫楼氏父子气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楼氏父子回到暗桩买下的别院,才刚关上别院的门,便听到扑通一声,一人哀叫道:“岛主、十五公子,求你们救救掌柜,救救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