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雪月歪着头想了想,明白了,“小姐想要的,是没人能控制米价的升降,现在郑家已经不成气候了!”
“聪明。”楼如逸夸着她,却看着周聘婷笑,目光温柔。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能借她的手,实现自己的理想。
在郑府中,郑家小公子也提出了这个问题。
“爹,周家在最后关头放过咱们郑家一回,咱们是不是应该登门说声感谢?”
“在最后关头放过咱们一马?”郑老爷子冷笑,目光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摇摇头骂道:“难道这就是我败给周游的原因?周家只剩个女儿都能撑起整个周氏钱庄,摆了我老头子一道,我这儿子却像是个傻的,连这背后的关窍都看不清!”
“爹,您别急,您不是还有别的儿子吗?”郑二少陪笑着,随后转身对小弟叹息道:“你说你多傻?周家哪是放咱们一马?这是要咱们欠她个人情不说,还要叫咱们知道,郑家若是不照着市价来,她周家有的是办法整治咱们!”
郑小公子被训得脸蔫蔫的,仍是忍不住赞叹道:“这么说来,这位周十六娘还挺了不起。”
一语说完,郑家上下只能叹息。
他们不认输也没法子,形势比人强。
这一年七月,江南、两广都丰收了,冷氏、郑家都收购了不少大米,郑家依旧在江南销售,冷氏米粮行却将粮食运到了关中。原来这一年陕甘地区的粮食歉收,冷氏米粮行担心陕甘地区的大米不够,所以特意前来。
自此以后,冷氏米粮行仿佛成了大梁朝米粮市场上的移动救星,哪里粮食歉收了,冷氏米粮行便尽力将大米运到哪里。朝廷对冷氏米粮行的行动非常支持,甚至几度派将士护送。而冷氏米粮行之所以能以最快的速度获取各地粮食的丰欠消息,还是因为周聘婷接下来的一个举动。
“小姐要开客栈?”管事们难以相信。“小姐不是说过,咱们周家除了钱庄,什么生意都不做么?”
“我本以为各地有钱庄便够了,却没想到若是穷乡僻壤,未必需要借贷银子,咱们在那些地方开钱庄,做的是亏本生意。但是,不管是什么地方,总有商旅来往,也就需要客栈。”
“最重要的是。”楼如逸接口道,“钱庄不是打听消息的地方,但客栈人来人往,龙蛇混杂,才是打听消息最便捷的地方。”
这话说得虽然有道理,但管事们还是不明白一件事:“小姐,咱们为何要打探消息呢?”
“因为周家是皇商。”周聘婷意味深长地说,“皇商的第一个字,先忠于皇命,再为商。”
“而且,做生意要因地制宜,只要咱们摸清楚一个地方的商机,找出善于经商之人,让一地富裕起来,才能建钱庄,吃利息嘛!”楼如逸笑道,“大家说对不对?”
这么一想,确实有道理。
众管事自然一致通过,这一年的七月,客栈之事便随即准备起来。客栈之事不易,但周家已经在江南树立了广纳贤才的名声,一旦表示要组建客栈,各方的人才都踊跃来报。在从前,读书人以经商为耻,渴望考上科举,为官为民。但如今,因周家的一系列举措,叫书生们有了新的认识,纵使考不上科举,若能为周家所用,亦能造福一方,大展才华。
各方贤才与赞誉如雪片般飞来,周聘婷却越发地小心谨慎,每一处的客栈,都至少耗费三个月以上。如此逐步展开,再慢慢地加快步伐,终于在次年三月之前,把江南大小州县都开遍了客栈。
周氏名下的客栈除了供给客人休息之外,还有牛马驴等牲畜,供客人租赁,客人只需压下银子,拿走盖上周氏客栈印章的契约,便能租走牲畜。到了下一个周氏客栈,客人只需将契约交给掌柜的,掌柜的便能根据两地之间的距离,以及驮运货物的轻重,收取租金,并且将剩下的押金还给客人。
完成这样的生意,靠的是周家强大的信誉,而随之带来的,除了盈利,还有消息。
每条商道上来往客人多少、身份,货物种类、数量、买卖的价格,都随着来往的人流被掌柜记下,每一旬汇总成册,交与威运镖局的趟子手与镖师们,带回余杭。为了处理这些数量庞大的信息,周聘婷再次向女帝奏请,在余杭设立客栈总庄,里边没有客人,只有数十上百个愿为国效力却无法通过科举的书生。他们每日将消息分门别类,再汇总成册,同时在周聘婷的教导下逐渐了悟消息中的异常处。为了配合消息的传递,太尉府再次从军营中挑选并训练了一支队伍,分批次来往于京城和余杭之间,保证每日都有消息传回京城。
这便是那一日楼如逸提出、周聘婷与他花了一整个晚上完善的计划——所谓的宏观调控。
只是客栈分布的范围还在江南,书生们处理信息也还不熟练,不过,一切慢慢来吧,事情总是欲速则不达的。
转眼之间,又是阳春三月,这一日周聘婷刚从客栈总庒回府,雪絮便神色异常地应了出来。
“小……小姐,府里来了位公子,自称姓楼。”
东海璇玑岛的人?周聘婷问道:“通知楼公子了么?”
“没呢。”雪絮迟疑道,“小姐,这位新来的楼公子说……说他才是您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66大顺,争取明天完结掉。
☆、第60章
新来的楼公子?他才是真的未婚夫?周聘婷皱眉沉思了一瞬,抬起头。
雪絮不禁一阵担忧,抓紧了袖子问道:“小姐,您……您打算怎么处置楼公子?”
“确实要处置楼公子,只是处置的是这位楼公子。”周聘婷问道,“楼公子去哪了?”
雪絮跟在她身边将近三年,已经能清楚地分辨出她口中的楼公子是谁,应道:“楼公子去城南分庄商讨桑基之事了。”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桑基鱼塘的运作模式已经扩展到大半个江南,楼如逸觉得的布匹对百姓们来说也是必备之物,所以想与纪夫人合作,让纪夫人收购桑基鱼塘产出的蚕丝,纺织城质量普通的布匹,供百姓们日常购买。纪夫人名下的荨麻作坊已经在贵重丝绸市场中稳稳地占了一席之地,受冷谦、于贵的影响,纪夫人也开始觉得民心重要,百姓们的虽然买的是便宜布匹,但积水成河,也是一大项收入。
楼如逸便想在钱庄、客栈之外,设立管理桑基的收购站,管理桑基鱼塘之事,保证随时收购和改进。
“在我们老家,有个词叫规模化。无论什么东西,只有一丁两丁是不能成为商品的,只有量足够大,才能吸引商人的注意。”
周聘婷到了城南分庄时,楼如逸正在和鱼摊老板谈话,努力说服鱼摊老板与桑基鱼塘管理处合作。好不容易谈妥了,楼如逸回头一看,脸上不由得一喜,走过来伸出手,握着周聘婷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外边热不热?今天太阳挺大的。”
“不热。”周聘婷的身子依旧没有调理好,指尖带着微凉,她感受着楼如逸宽大温暖的手掌,抬头轻声道:“府里……刚刚来了一位璇玑岛的楼公子。”
握着她的手的双手便是一颤,然后便松开了。
“你来。”楼如逸拉着她的手,走进城南分庄商谈秘密事宜的议事厅里,这常走的一段路,极短又极漫长,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进门,将她的手放开,把门关上,也关上最后一点退路,把犹豫置之门外。楼如逸深吸一口气,转身道:
“我……”
“我……”
周聘婷也同时开口。两人都愣了一愣,相较之下,周聘婷心绪更稳定,也先反应过来,开口道:“你先听我说。”
她当了三年的周家之主,每天面对管事,管理周家偌大的产业,不知不觉中便练出了一份威严。此时事情紧急,她不觉用了命令的口吻。
“好,你说吧。”楼如逸微微笑着看她,为她的气势折服,也为了心中的疼爱宠溺。
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欣然接受,他来到这个世界,从前只有一个叔祖疼他教他武功,叔祖去后,他还以为自己会像无根之木一样,因为漂泊而枯萎,但没想到的是,这世间还有一个她,叫他未见其人先闻其事便挂在心上。这样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人,唯一的人,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不会在意的。
“我……我是想说。”被他这样微微笑含情看着,周聘婷无端羞涩起来,她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地揪着,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说道:“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周家能有今日,我能撑起这偌大的产业,离不了你。我……我们周家上下,都不会在意你的身份,只会看过去你对周家的帮助,你……你就是你,是咱们周家认定的人。”
楼如逸心中确实存在一丝渴望,希望她能念在两人的情意上接受他,与他一同应对璇玑岛的人。但是,他绝没想到,她不禁愿意接受他,连他的欺骗都不计较,只想留下他。
如此这般,他是不是能……多一点奢想?
“十六娘。”楼如逸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也是冰凉的,一样害怕着,她轻轻地点了头,应道:“嗯。”
等着他的话。
“我……确实不是你的未婚夫,但……但我是楼如逸,是真的喜欢你的人。”将开头这最艰难的一句说出,后边的话就轻松多了。“我是璇玑岛中与岛主亲疏关系最远的一支,介于宗族子弟与奴仆之间,当日周老伯出事的消息传到璇玑岛,你真正的未婚夫被派来余杭,而我,只是他的护卫。后来在明州的茶楼中,十五公子听说了你的事……”
周聘婷闻言不禁笑了一笑。
听说她的事?自然是听说她被歹人关了三个月,恐怕贞洁尽失的事,所以,楼十五逃了?
“那你呢?”周聘婷抬头问道,“无论当日还是这段时间,你也听说了我的事,男子比女子更注重女子的贞洁,难道你真的不在意么?”
“我若是在意,咱们相处了这么久,以你这么聪明的个性,难道还看不出我是装的么?”楼如逸没有为自己重申什么,只是说道:“我哪里能骗得过呢?所以,我自然是不在意的,我只是心疼你,为你受过的苦楚担心。”
“你能骗得我的。”周聘婷叹息道,“关心则乱,用情至深则盲,你若是骗我,我恐怕真的没法察觉。”
“用情至深……”楼如逸喃喃着这四个字,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她道:“十六娘,我何尝不是用情至深呢?我哪里舍得骗你?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用一生来证明。当日我便说过,在明州听到你的事,我便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也非常佩服你,这一点永永远远不会变的。”
周聘婷伏在他怀里,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闭上了眼,安心地靠着。“我明白的,否则今日,我哪里能如此镇定?”
两人静静地相拥半晌,周聘婷才轻轻动了一下,等楼如逸松开了手,她忙后退一步,红着脸掠了掠鬓边的发,轻声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对那位周娘子一听倾心了呗。”楼如逸笑道,牵着周聘婷在椅子上坐下,一边给周聘婷倒茶一边说道:“我劝楼十五将婚书交给我,让我来周家,还让他在外边先玩上三年,等我与你成亲之后,再回岛中。这么一来,即便岛主责怪,也无法强逼他娶你了。当然,我不是一定要娶你,只是想做个缓兵之计。”
“哦。”周聘婷捧着茶慢腾腾地喝着,说道:“你并不想娶我。”
“不,我想娶你,只是那时不知自己能不能有这个幸运!”楼如逸急忙解释,说完却见周聘婷抿着嘴低头笑了,不禁又气又好笑,伸手捏捏她的耳朵道:“好啊,十六娘学坏了,也会套我的话了!”
周聘婷只是红着脸咬着嘴唇笑,不说话,一双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楼如逸被似喜似嗔的眼神看着,仿佛沉浸在欢喜云中,恨不能将心逃出来给她看。“我拿了婚书便来了周家,一心帮你,也一心想娶你。我心里是很怕楼家来人的,怕有人揭穿我的身份,你气我骗你,便将我赶走,但我也想楼家来人,因为只有真相被揭穿了,我才知道,你要的是你的未婚夫,还是眼前这个我。”
他说着不禁笑了起来,“还好,我很幸运。”
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心,得到了周家上下的认可。
“不只是我,周家上下都认可你这位准姑爷。”周聘婷说着,仍有羞涩之意。
楼如逸不愿她羞窘,便转移话题道:“只是,楼十五怎么会这时候来呢?”
“来的正是时候。”周聘婷道,“再有一个月,便是我爹的三年忌。”
父母死,子女守孝三年,也就是说周聘婷守孝的期限将满,可以婚嫁了。
“难怪楼十五会在这时候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楼如逸冷哼,握着她的手道:“十六娘,你放心,楼十五那里我去说,绝不会让他得逞的。”
世上没有谁能面对心爱之人而不争的。
周聘婷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是,她心中却有另一个想法,她迟疑地看着楼如逸,问道:“如逸,此事……能不能让我出面?这本就该是周家与楼家的事,我是周家的家主,由我出面,也无可厚非。”
由她出面?楼如逸原本有所顾忌,但周聘婷说到周家家主之事,他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此事若由她出面,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周娉婷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同意了,越是如此,她心中越发愧疚。“此事若由我出面,只怕对你的名声不好。”
别的男人找上门来讨妻子了,他避而不见,还让妻子出面,这话传出去,岂不是个窝囊废?
“名声怎么样我不在乎,就好像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一样,又不是能当饭吃能赚银子的东西,无所谓,不要紧。”楼如逸毫不在乎,笑道:“就好像女帝和太尉,难道女帝不比太尉强?太尉又何曾有过怨言,要一争高下?咱们这样,才是天生一对,我乐意做你的窝囊废。”
周聘婷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两人商定了若干应对之策,便一同出发了。
回到周府,楼如逸按照约好的,只去自己的院子,不露面,周聘婷则前往花厅,会一会那等待已久的楼十五公子。
刚到花厅之外,便看到一个锦衣少年负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他是练武之人,耳目聪慧,周聘婷刚一走近他便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只见一个素衣女子款款而来,神色冷清。他曾听说周聘婷是个冷清美人,这会儿一看,果然冷则冷矣,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