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道:“没有牺牲蔡禾的道理。我说过会保他,如果不救第二次,第一次的冒险也就毫无意义了。我知道你担心这样下去防不胜防,容易分散精力,自毁城墙,所以这次,我会想出一劳永逸的办法。”
陆时卿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强硬而干脆。元赐娴瞧着他严肃的神情,竟是不由呼吸一滞。
她昨夜初知真相时还在想,如果陆时卿就是徐善,她宁愿这个谎言永远不被揭穿,免她回想起他欺骗她的种种就伤心,但现在,她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她突然想,陆时卿就是徐善,就是那个被她欣赏仰慕着的徐善,就是那个心怀仁义,绝不轻贱他人的徐善,这件事实在太好,太好了。
她远远望着他,看窗外投射来的日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照得他一双凤眸流光溢彩,熠熠生光。
那双眼睛里并非只装了她,还装了那些她和他一样在乎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慢慢弯起,最终弯成一道月牙的形状。
等俩人谈完了事,郑濯告辞离去,陆时卿看她一直傻兮兮地瞧他,不由怪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倒是傻笑什么?”
元赐娴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有点狡黠地说:“没什么。”说罢却似想起什么,敛色道,“陆时卿,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真作答。”
陆时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就听她道:“如果有一天,六殿下与元家产生了政治利益的冲突,甚至你死我生的对立……他因此要像舍弃蔡寺卿一样舍弃元家的话,你会保护我的家人吗?”
第83章 083
这一问不是元赐娴一时兴起闹着玩的。甚至昨夜知道真相的第一刻,最先冲撞她意志的就是这一点。
她最早接近陆时卿的初衷便是想远离郑濯,寻个光明的靠山,但不曾想兜兜转转,到头来仍旧回到了原点,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前世的老路:她的阿爹心向郑濯,她所嫁之人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这一切就好像韶和口中所谓不可违背的天命一样。
尤其在目睹了陆时卿和郑濯亲密无间的关系后,她很难不生出担忧——既怕他舍弃元家,又怕他为了她与挚友割袍断义,陷入痛苦两难。
陆时卿却像是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抽抽嘴角尴尬道:“你不会在吃郑濯的醋吧?”
元赐娴一噎之下道:“我又不是你,连自己的醋都不放过……”说罢严肃道,“我是说真的。”
陆时卿闻言收敛了笑意,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心想现在好端端的,迫使他作这样的假设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便道:“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先瞧瞧你的伤。”
见她一副要上前扒他衣襟的样子,陆时卿拦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瞧着她道:“我的意思是,你说错了。不是你的家人,而是我的家人。”他的语气平静而缓慢,“如果我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甚至能够随意舍弃,又凭什么立身在朝,去辅佐我心目中的明主?”
元赐娴一怔,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盯着他。
“而同样的,倘使我一心认定的明主是个不择手段,借踩无辜良善上位的不堪之人,我又凭什么有能耐保护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对郑濯一直以来的试探和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在蔡禾一事上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这样轻松,只是身居上位不得不有所取舍。但凡是人都有私心,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十恶不赦的人。”
“我跟你保证,有我在,元家和他永远不会成为你死我生的对立。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们,而你说的事,也不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如果你相信我,就相信我所相信的人。”
元赐娴静静瞧着他,眼底一点点泛出笑意来。
她想,比起已然成为过去,难以辨清究竟的虚妄梦境,她更相信这辈子的陆时卿。
她微微仰头,轻轻亲了下他的下巴,然后说:“好。”
陆时卿被她这出主动献吻撩拨得血脉偾张,正要低头亲回去,却给她拦住了,听她说想察看一下他胸前那块伤口。
这疤痕丑得他自己都不想多瞧一眼,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但她坚持,他也只能脱了衣裳。谁想好巧不巧,正是他衣衫不整的时候,宣氏恰好来敲门,说给他送了点补汤来。
他怕被误会不知分寸白日宣淫,一个激灵赶紧穿戴,手忙脚乱之下合反了叠襟,等元赐娴开了门请宣氏进才发现不对。结果自然是被误会很深的阿娘狠狠瞪了一眼。
但阿娘到底是阿娘,心里还是念着他和他未来孩儿的,搁下给他大补的鹿茸汤就走了,临出门叮嘱元赐娴一定要瞧着他喝完。
元赐娴当然晓得这汤是补什么的,想着陆时卿昨夜好像确实不太灵光,说不定真是体虚肾弱,便照办了。
被逼喝了一大碗补汤的陆时卿咬着牙想,她今晚一定会后悔的,不料到了夜里良辰美景,沐浴完毕,他坐在脚榻边等元赐娴从净房出来,准备在她面前一雪前耻,却见她来时揪着张脸,掰着十根手指,神情严肃地在算着些什么。
他微微一愣,见她认真得路也不看,眼看就要撞着前边矮凳,赶紧抢步上去把它移开,然后拦停了她问:“你在算什么?”
该不是在算他要睡几天脚榻吧。今天下午的时候,她看起来明明已经消了气了。
元赐娴闻声回神,木然眨了眨眼,咬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他道:“我在算……我在算我的月信。”
陆时卿比她更呆愣地眨了眨眼,迟疑问:“月信怎么了……”
她摆摆手示意他等等,然后重新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自顾自疑惑道:“是今天没错啊。”她说完像是想到什么,惊恐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陆时卿,我该不是有喜了吧!”
“……”
陆时卿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等下……你冷静点。”他说完,自己似乎也有点不冷静了,盯着她问,“不是……你这月信有那么准吗?”
她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我以前都是一天不差的,要不然也不能那么快发现不对啊。”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沉吟一晌道:“那今天不是还没过吗?”
元赐娴觉得这话有道理,神情肃穆地“嗯”了一声:“要不等一等看?”
他抽了下嘴角:“这怎么等?”
她指了指外间,认真提议:“我们先去外头下会儿棋,说不定等会儿就来了。”
陆时卿因心底也存了疑,只好应下了,陪她到外边下棋,边落子边思考,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记得,”他刚开口就是一堵,毕竟刚成婚,说起这种事也不是那么厚脸皮,毫无所谓的,但他到底硬着头皮接了下去,“我记得月信前几日同房是不容易怀上的。”
言下之意,她应该是想多了。
元赐娴闻言“啪”一下落了一子,继而点头如捣蒜:“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说罢却又眉头一皱,“但我怎么记得是月信后几日才不容易怀上?”
陆时卿被她说得也不太能够确定了,拧着个眉头道:“你从哪听来的?”
“就前几日准备大婚的时候,有个阿婆叮嘱我的。你呢,你从哪听来的?”
“我也是。”
元赐娴怪道:“那咱们听来的怎么不一样呢?”
陆时卿摇头不解,是啊,怎么不一样呢。
俩人蹙着眉使劲回想当时情境,一个一口咬定是月信后,一个坚决笃信是月信前,一盘棋下到后来都是心不在焉:陆时卿拿了元赐娴那个色的子来落。元赐娴更好,直接移了棋盘上的子。
等失魂落魄,惶恐万分的俩人发现这棋局的不对劲之处,也就无心再对弈了。
陆时卿看元赐娴已然很是困倦,一直在揉眼强撑,便推了棋盘道:“睡觉。”
不料她仍揪着脸摇头,恳切地看着他道:“不行,还有两个时辰呢,再等等。我……我紧张。”
他心里的紧张其实一点也不比她少,却到底理智一点,严肃道:“如果两个时辰都等不来,你这一晚上就不打算睡了?退一万步讲,要真是怀上了,你还想熬坏了身子一尸两命?”
虽然他也不愿叫孩儿降生在昨夜那种昙花一现般的短暂房事里,但真有了能怎么办,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不是私奔来的,当然是使劲生了。
元赐娴恼他舌头毒,却又觉他所言不无道理,被他凶巴巴瞧了一阵就妥协了,道:“那好吧,睡觉。”
她说罢,拖着有点软的双腿到里间上了床榻。
陆时卿将桌上残局收拾了一下,临到脚榻前确认道:“我睡哪里?”
大婚五日前才知道要嫁,大婚一日后就怀疑有喜,元赐娴现在着实有点脆弱得没法缓神,拍拍身边床褥,瘪着嘴道:“这里吧。”
陆时卿便如愿爬了上去,躺在了她身边,只是这种情况,所谓一雪前耻已不可能,只好憋着口气闭上了眼,却因思索着这档子事,根本没法入眠。睁眼扭头看元赐娴,就发现她缩在床角,虽闭了眼,睫毛却一直在颤动,显然也是不曾睡着。
他原想与她保持点距离,免得等会儿憋不住,现在看她这样又不忍心,想了想就挪过去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问:“睡不着?”
他这一靠近,一股非常干净的皂荚气息便扑面而来,元赐娴觉得好闻,睁眼吸了吸鼻子,然后点点头:“我努力努力。”
陆时卿知道她对这事没做好心理准备,只觉自己刚才把话讲重了,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恶劣意思,就低头问她:“以前睡不着都怎么办?”
元赐娴老实答:“小时候阿娘会给我讲故事,还一边拍我的背。”她抬眼看他,“你要效仿?”
陆时卿一噎。
讲故事这种事,他不是特别想效仿。但他这时候没法拒绝,默了默就一下下轻拍起她的背来,然后忍耐着问:“想听什么?”
元赐娴闭了眼窝在他怀里,听他这勉强语气,撇撇嘴道:“你就讲那个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的故事,讲上三十遍我可能就睡着了。”
陆时卿叹口气,手上动作不停,一面开始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他讲着讲着,也不知自己是讲到第几遍睡着的,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早,见元赐娴还熟睡在他怀里,便一骨碌爬起来叫她。
元赐娴被他这动静一吓就醒了,困倦之下愣愣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陆时卿盯住她,说了两个字:“月信。”
她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下床冲去净房察看,然后愁眉苦脸地出来,欲哭无泪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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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怂日记:新婚第二天,天气晴。今天媳妇给我出了道送命题,才思敏捷的我考了满分,得到了晚上跟她一起睡觉觉,做羞羞事的机会。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居然会被媳妇大姨妈推迟这事搞得胆战心惊,一炮无成。我就想问问,顾导安排这种怀孕速度到底是何居心?
顾导批阅:瓜娃子,你以为怀孕是这么容易的啊。一个个的,听婚前教育的时候把老人言当耳旁风,活该憋死。:)
第84章 084
俩人终于没忍住,请来了郎中。
郎中听完这月信推延之事,虽觉仅仅晚了两日着实有些小题大做,却也不敢怠慢,仔细询问了俩人上一次同房的日子,然后给陆时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他到外边。
元赐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想起身说句什么,却被陆时卿一眼看了回去,只好摸着也不知有没有多块肉的肚子,憋屈地等在屋里。
陆时卿也一样一头雾水,从里间到外间这几步路,生生把不好的事都给臆想了一遍,直到听见郎中小声问:“陆侍郎,您与令正成婚之前,想来不曾越矩?”
他一愣之下横眉道:“你什么意思?”
郎中赔笑:“您别误会,小人就是跟您确认确认,令正前天夜里,是头一回吧?”
“当然。”陆时卿不解其意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令正便不可能是有喜了。月信前几日同房本不易怀上,何况是头一回,陆侍郎,您这是盼子心切了。”
谁说他盼子了。
他咬着牙道:“你的意思是,昨夜原本是可以同房的。”
郎中不是特别明白地颔了颔首:“自然没什么不可以。”
陆时卿闻言满心暗恨。他说什么来着……元赐娴那个耽误事的,害他昨晚背负着鹿茸汤的期许硬扛了一夜,简直要气死他。
但他到底忍耐着确认道:“那她这月信推迟是什么道理,可是哪里出了岔子?”
“陆侍郎安心,令正身体底子好,这月信推迟多半只是近来歇息不稳妥,或者心绪波动过大导致,您不如再耐心等几日瞧瞧。”
陆时卿听到这里一噎。歇息不稳妥,心绪波动过大,好像都是他给害的。早知如此,大婚夜就不该给她连番刺激。
他派人送走郎中,回去跟元赐娴讲了个明白,到了夜里却不敢再折腾她,反催她早早睡觉,好好养神。
元赐娴一早听过郎中的话,已然松了气,又一贯吃软不吃硬,看他一脸欲求不满却义正辞严的模样,有点不太忍心,躺了一会儿拿手肘推推他。
陆时卿正在静气凝神,偏头问她:“怎么,还听故事?”
她摇摇头,犹豫了下说:“我是想说,其实我不疼了,你不用憋着……”
她这话是要将他好不容易垒砌起来的防线击垮。陆时卿咽了咽口水没说话,挣扎了足足一刻钟,突然一个翻身压住了她,俯视着她道:“你确定?”
元赐娴点点头,很是体贴:“我还不困,反正你也花不了多长时辰嘛。”
“……”
这话真叫陆时卿气得再没能忍住,几乎三下五除二地褪了身上里裤,正是将前头功夫下得差不多,该要上重头戏的时候,却听身下人喘息着急急喊停:“等一下!”
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扯在她裤带上的手艰难停住,抬头就见她一脸为难:“我突然想解手……”
陆时卿咬牙盯了她半晌,瞧她像是当真憋得慌,只好深吸一口气,一个翻身爬起,黑着脸示意她快点。不料在外头等了半刻钟,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也不见她出,他只好随手拣了件衣袍裹身,过去敲净房的门:“元赐娴,你这是掉恭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