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滚回去好好反省!”
将大太太轰出去之后,老太太胸口闷疼了半天。当晚,她将事情往轻里说了,告诉全家他们同八贝勒在一条船上,八贝勒好了萨伊堪才能好,萨伊堪好了,何愁不能飞黄腾达?所以说,这事也就没必要追究了,真追究起来才得不偿失,到时候既花了钱还不讨好。
她说这些的时候,三太太好几回差点没忍住,她等了又等,等到最后听老太太说,她那头拿出三万两充入公中,让两房也拿一些,先周转过来,别为这点小事闹出笑话。
“小事?这还是小事?三十万两雪花银大嫂说也不说就送出去了,她可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三房坚定的不配合,非要大房把钱拿出来,三太太还想提分家,让三老爷崇文拉住了。
照三太太的想法,她真没觉得萨伊堪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就这势头,不分家只会越陷越深。倒是崇文,他不同意分是因为三十万这个钱已经出了,现在分三房很亏。再者说,八贝勒出身虽然不高,他风评极好,在朝上有些拥趸,前程可期。
就分家这个问题,三房内部没谈妥,不过没关系,至少在出钱这个事上夫妻俩是一致的。
哪怕老太太出了三万,大太太也咬牙抠了一笔钱出来,这事还是没能翻篇。本家这头习惯了大手大脚过日子,这一亏空,难免尴尬。还有人提议说稍稍变装然后拿些东西去典当银钱,或者变卖些许田地。
就是听到这话,老太太终于没撑住,急火攻心倒下了。
她平常身子骨还算硬朗,这回并起来却着实凶险,宁楚克接到消息说她瞧着不好了,心想好歹是亲祖母,是该去看看,又想着还能见到父兄额娘,接着才有请太医这回事。
宁楚克如愿见到了家里人,她和觉罗氏你也眼泪汪汪我也眼泪汪汪,一激动起来都把卧病在床的老太太给忘了。索性边上有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棒槌,插了句嘴说:“听说福晋过来,老太太精神头都好了很多,正等着见您呢。”
宁楚克憋回泪意,矜持的点点头,跟着就去里屋看了佟佳氏。
她进去就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再一看佟佳氏,那还有从前的富态模样,瞧着面色泛黄,一身病态。
恍然间想起,她有两年多没见过老太太了。
这模样,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她走到床沿边,跟着又丫鬟搬了椅子过来,宁楚克顺势做下,坐稳当了才说:“听闻您身体不适,孙女从宫里请了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在佟佳氏跟前伺候的嬷嬷也一脸喜色说:“还不止,福晋不仅请来了太医院院判,还送来好些名贵药材。”
事实上,佟佳氏的情况严重极了,她废了很大劲才同宁楚克说了两句话,宁楚克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太好受,再加上祖母从前也没疼过她,非要装样子对两人都是负担,她就没多说,直接请太医进来。
太医请脉的时候,宁楚克就在旁边看着,等他诊完,两人前后出屋。
刚出去就有一群人围上来。
“我母亲这病能治好不?求您,一定治好她老人家!”
“只要母亲能好,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崇善和崇文都在抢着当孝子,好在这种场面做太医的见过太多了,太医院院判很稳得住,他看向请自己来的九福晋,说:“这病喝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很难痊愈。”
宁楚克懒得去看她大受打击的大伯和三叔,他俩可能的确是孝子,不过今天演过头了,真的假。
她示意太医接着说,太医便道:“最主要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时候,宁楚克还不太明白情况,还是转身从觉罗氏那头听了一耳朵,听完大开眼界。
没想到大伯娘这么豁得出去,三十万两白银说给就给,更没想到八贝勒胤禩伸得了手接这个钱。
像胤禟,从来都是拿养家当自己的责任,他比谁都清楚宁楚克有多少嫁妆,没惦记过。
老八要是直接同齐佳族内的爷们说好了,这算是交易,越过爷们这边,哄着女人拿出钱来,他真不怕气死了老太太转身谣言满天飞?
他这招空手套白狼玩得很溜,可惜实在称不上聪明。
宁楚克附耳过去同她额娘觉罗氏嘀咕说:“八贝勒心机深沉,不可往来,本家陷进去就算了,额娘您提防着点,别中了套。”
觉罗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小声回过来一句:“你阿玛也是这么说的,说八贝勒就不是个东西。”
被大家伙儿惦记的八贝勒胤禩在做什么呢?
他也注意着萨伊堪娘家的动静,听说老太太病重慌都慌死了。胤禩生怕佟佳氏挺不过去,事情要是闹大了,一定会传出对他不利的谣言。比如说他冲妾室娘家伸手,拿白银二三十万活活将人逼死……见识过胤禟那次活太监事件,胤禩真不敢小看皇城根下这些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真是闲得蛋疼,很会编很会传。
这事要是闹大了,胤禩怎么解释都丢脸,他背不起这个恶名。
他心里想着萨伊堪同她额娘真不会办事,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既然心病还须心药医,冲一冲兴许管用,胤禩就想出了冲喜的法子。他背着萨伊堪造了个假,买通相熟的太医,给她硬生生造出个喜脉,接着麻溜的通报进宫。
惠妃早就想看老八后院打擂台,结果一直没打起来,这可不是个好机会?
既然怀上了,并且是唯一一个怀上的,这胎极有可能生出长子来,那总要给她点盼头。
惠妃问过康熙的意思,接着就传了话去,说只要她生下胤禩的长子,就升做侧福晋。
萨伊堪乐坏了,接着就使人给娘家那头报喜,希望老太太能高兴高兴,心里的郁气一散,说不准就不药而愈呢?
这一手冲喜的确不错,佟佳氏非常高兴,她精气神一下就好起来,当天就恢复到红光满面的样子,瞧着再也没有丁点病气,整个人又充满了希望。而这个消息也暂时缓和了大房与三房之间的矛盾,一夕之间,他们就像是和好了,就连三太太都安慰自己说只要萨伊堪能升侧福晋,那三十万散就散了,总归不算血亏……
全家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畅想了未来,看天色已晚,就各回各的院落歇下。
宫里头,宁楚克也听说了,听说老太太的病情已然好转。
结果当晚。
满面红光的老太太就在睡梦之中去了。
胤禩冲喜冲得很棒棒,她先是大悲,后是大喜,喜完含笑九泉。
宁楚克接到丧报时,结结实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多悲恸,就是懵逼。
第75章 丁忧
宁楚克回过神来最先想到的是幸好先前回去了一趟, 当时赶着替老太太请太医也不是为了装孝顺,就是怕, 怕她当真没挺过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眼看就要到花甲之龄, 活到她这岁数哪怕称不上高寿,也谈不上有多少遗憾。家里头要说真心实意难过的, 没几人, 不希望她就这么去了是因为她的死会给许多人造成困扰。
先说宁楚克,作为外嫁的孙女, 并且高嫁做了皇家媳妇,佟佳氏命长命短都不碍着她。
崇礼和觉罗氏就不同了, 嫡亲的儿子媳妇要守孝三年, 往后一辈孙子以及还没嫁人的孙女也得守孝一年。等于说, 崇礼身上的职务暂且可以卸下来了,皇上要是十分倚重他,可以保留他的官职, 让其他人暂代,等二十七个月后他出孝期再回归朝堂。假如他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三年孝期之后哪还有他什么事?早让人给顶了。
这不是吓唬谁,崇礼他阿玛——老太爷额图浑就是这么过来的。
额图浑早先当着个小官,无功无过, 考评一般。就因为守了场孝,出孝以后赋闲至今,再也没能回到官场。
索性以崇礼的能耐,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守孝三年权当放个大假, 毕竟要在九门提督的位置上连任压力是很大的。
任何事情都有弊有利,老太太在这节骨眼没了,利好在能让崇礼避开许多是非,坏在宁楚克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搬出宫,早先想着出宫之后就能时常同娘家人见面,她可以下帖子过去请幼弟舒尔哈齐过府来玩,请额娘嫂嫂过来说话。
老太太要是健在,她当然可以。老太太这一蹬腿儿,觉罗氏就不能接这个帖子,不可能登门贺女婿乔迁之喜,更不可能戴着热孝去走亲访友。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崇礼这一家子注定要错过后头七斤的抓周礼。等于说从洗三到满月到百日到抓周……他们全都没赶上,到现在见也没见过外孙女。
让觉罗氏难过的就是这一点,至于崇礼,当下他还没想到这儿来,毕竟是亲娘没了,哪怕这对母子关系非常糟糕,比起觉罗氏等人他这个做儿子的总归要多两分惆怅。
崇礼想起来,最早的时候,开蒙之前额娘对他还不错的,自从发觉他没有老大老三会读书,没有老大老三爱干净,整天不是爬树就是摔跤再不然就舞刀弄棍把自己搞得脏兮兮,额娘就没再指望过他,也不爱跟其他人谈起他。
可能因为家里是文人一派,瞧不起舞刀弄棍的粗人。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那会儿的确不给额娘长脸,非但不长脸,满身汗脏兮兮的总是丢人。
崇礼倒不是在反省自己,就是在一番回忆之下,他惊奇的发现六岁之前自己的日子竟然还挺不错,同身为长子的老大以及身为幼子的老三是不好比,也没差很多。
崇善和崇文都跪在最前头哭起来了,崇礼还在回忆之中,瞧他这样,觉罗氏赶紧使了个眼色过去,崇礼这才回过神来。眼下的确不是愣神的时候,他继续这么傻立着回头人家就该传他不孝不悌没血没泪,要是索额图那搅屎棍再推上一把,他真要麻烦上身。这么想着,崇礼一个激灵,他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其他人,噗通一下跪在老大身边,接着一声嚎啕大哭:“昨个儿还好好的,您怎么就去了?都还没享过未来八侧福晋的福,您怎么就去了呢?额娘啊!!!!!”
崇善起先在心里一声呸,心想额娘从来没疼过你,你他娘的也没孝顺过一天,每回母子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现在人没了还装个什么劲儿?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话——
这混账真没个安生时候,这当口他还想拖萨伊堪下水!
本来老太爷已经下令,虽然老太太的死同萨伊堪有直接关系,不过人已经怀上了八爷的种,只要生下儿子她就是侧福晋,到那时候何愁不能沾她的光?
一来侧福晋也是上玉牒的,二来八福晋她不能生,未来的世子爷极有可能出在萨伊堪的肚皮里头。
就当老太太没这个命享福,这回事,绝不能攀扯上萨伊堪,绝不能!
老太爷这么吩咐,大房那头没有任何意见,三房有些不满,在拿到老太爷许的好处之后,也住嘴了。本家这边再次齐了心,谁让他们有共同的利益,都指望靠八侧福晋飞黄腾达,矛盾暂时让利益掩盖下来。
不过呢,千算万算总有你算不到的。
崇礼就是个祸头子,是个管不住嘴的搅事精,他一张口直接把人家极力想要忽略的尴尬真相挑破了,在崇善和崇文愣神的时候,又噼里啪啦说了一段。
相伴数十载的老妻没了,额图浑心里有些难过,崇礼这番话硬生生将他从难过之中扯了出来。
他整张脸黑成锅底,咬牙斥道:“你这逆子,这种时候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
觉罗氏稍慢一步跪在崇礼身后,她劝了一句:“阿玛您消消气,我们老爷心里也不好受,请您别再说他了。”
“他不好受?我看他巴不得我们两个老东西早点没了,没了才不会碍他的眼!他要是真那么孝顺,先前府上周转不灵他额娘急上了火咋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崇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能眼睁睁看着屎盆子扣上身?
他立刻就为自己发声了——
“早先我从家里分出去的时候,您说府上没东西给我,宅邸祭田这些是大哥的,除此之外的家产家业大哥三弟看着分,您不乐意见我,也不要我养老或者孝敬。我当时应了,之后再没插手过这头的事,年礼节礼寿礼没少过。我分出单过的时候,不说田宅以及古董名器,只真金白银公中就有几十万两,这才多少年?还能周转不灵?儿子是有听到类似的谣言,我是不信的,但要是真有其事,府上几十万两就这么没了,账房亏空到愁死了额娘,我这就报官去,让官府来好好查查!查明白是谁挪用了这么大笔的款子!”
老太爷额间青筋都凸起来了,崇善也是一脸紧张,而跪在后一排的大太太佟佳氏更是一哆嗦。
他们都知道崇礼是什么德行,这话他说得出口,就干得出来。
但这事能报官?能查?真要查起来还不把八贝勒得罪死了?还不得断了萨伊堪的生路?
原先老太爷仗着辈分,他怎么骂崇礼都只能听着。如今情况反过来了,他制不住这儿子了。老太爷还算稳得住,他不再与二儿子纠缠,只是让他闭嘴,老实跪着。
崇礼也没再提报官的事,他叹一口气,惆怅道:“儿子早先没过问这边也是顾及您二老的名声,早先分家的时候,儿什么都没分到,我要是隔三岔五给送钱送米,外人保不准觉得儿子是捡来的,或许还会说您二老养我就是等着剥削压榨,否则咋能那么偏心?就是怕外头将您二老传得太过不堪,又怕他们顺便攻击上大哥三弟,所以儿子才忍着,尽量在过年过节过寿时多送些礼来,平常不敢问不敢管。您想想,我是武将,是粗人,外头对我总归是宽容更多;大哥和三弟都是文人,要是传出刻薄兄弟的恶名,往后谁还同他们往来?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老大、老三都懵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诸事不理是为了我们?你真委屈真不容易啊!
崇礼胡扯了一通,扯到最后差点把自己感动了,他还来了个总结发言:“儿子被外人误解没关系,受点委屈也无所谓,您还这么说,我想不明白,我心痛!”
额图浑真的要晕倒了。
“我让你闭嘴!你闭嘴!说这些废话之前也不看看场合!”
崇善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二弟别说了,大哥明白你不容易。”
崇礼反握住崇善的手,握得贼紧。
“大哥你这么讲,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
宫里头,宁楚克心情低落,想着得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娘家人了。而户部这头,胤禟也听说了老太太佟佳氏的死讯,他丢了手边的活赶着回去阿哥所,回去就见着摘了一身金饰的宁楚克,她换上了相对素雅的旗装,正托着头倚在软塌上,看样子是在发呆。
别人不了解,胤禟能不知道宁楚克同她娘家祖母的关系?
哪怕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绝谈不上好,反正挺尴尬的。瞧她这样,胤禟立马就想到背后还有其他原因,他跟着坐到旁边去,伸手把人往怀里揽,拍拍她圆润的肩头问:“想什么呢?”
宁楚克在胤禟的肩窝出蹭了蹭,说:“你也知道我娘家那头,老太太没了,要说我有多悲痛必是假的,但我的确不希望她这么早走。昨个儿听说她老人家好多了,我还高兴呢,这样等下个月咱们搬出宫去就能下帖子请阿玛额娘过来好生聚聚……老太太一走,那头免不了要守孝,又不知多长时间都要见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