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株寒髓花。
抒悠至今还记得那一年的腥风血雨。
听说寒髓花是叶家旁支一个筑基弟子为叶慕献上的结丹贺礼。叶慕幼年时曾经中了炎毒,一直祛之不清,影响了修练。而寒髓花正是治疗炎毒的灵丹妙药,叶家常年出重金悬赏求花。只可惜寒髓花存世极少,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一百多年来,以叶家的势力、财力也仅凑到了两朵,但开炉炼解药最少也需三朵。
得了第三朵寒髓花,叶家人欣喜若狂,立刻破格收那个旁支弟子入了本家,并且给了那支旁支大量的赏赐。三朵寒髓花随即被交给家族最优秀的炼丹师炼制炎毒解药。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朵寒髓花竟然被下了毒,一种无色无味,几乎无人能察觉,却发作十分猛烈的□□。
叶慕服下解药的当晚毒性就发作了,气血逆行,炎毒大作,当场毙命,叶家一下子就炸了锅。
献花的旁支弟子和他整个一族都被抓起来严刑拷问,连搜魂术都用上了,却没人能说清毒是从哪里来的,甚至都说不清是什么毒。见问不出所以然来,怒火滔天的叶家长老索性把旁支族灭了。
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调查很快扩展到所有曾和旁支弟子接触过的人身上,掀起又一波腥风血雨,几乎到了人人谈寒髓花色变的地步。
最后还是浩天宗联合其它几个门派一起出面交涉,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但对于叶慕中的什么毒,毒是谁下的始终是一笔糊涂账,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而浩天宗之所以出面,是因为这把火烧到了她的身上。
据说那个叫叶冲的旁支弟子在献花之前曾经来见过她,送了她一样东西。叶家的人因此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地问叶冲究竟给了她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头闪过一道亮光: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玄冲道人眼熟了,她前世确实见过他,他就是那个引起整个事件的叶冲!
八岁那年初秋,叶冲求见她,自称从明州而来,受人之托,将一物转赠于她。
她还记得当时她打开包裹,看到里面是叶先生心爱的凤尾琴时的惊讶。她跟叶先生学琴时,见琴上五彩饰纹,十分漂亮,一直很是眼馋,可叶先生珍爱那琴,从不许她碰上一碰。没想到她到了仙山,叶先生反而让人千里迢迢地送给她。
她那时已修仙两年多,眼界自是不同,哪会再稀罕一把俗世的琴,但先生的一片情谊不能不收。她客气地招待了叶冲,问他叶先生的近况,叶冲却神色有些尴尬,没有说什么,就告辞而去了。
这只是漫漫修仙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叶家找上门来刨根问底,她恼怒之下打跑了叶家的人,这才有后来浩天宗带头出面平息事态。
难道说,最后害死叶慕,引起偌大风波的寒髓花此时就在玄冰窟中?
她推算时间,前世叶冲找她,应该就是从玄冰窟离开直接就去见了她。叶慕结丹大典就在今年冬天,时间上确实很有可能,毕竟寒髓花世间罕见,哪有可能让叶冲接连碰到两朵。
那么,前世叶先生为什么要让叶冲把心爱的凤尾琴送给自己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头却忽然一咯噔。她想到了,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洞里的那朵寒髓花就是后来引起轩然大波的那一朵,那么叶家旁支被族灭时,作为叶冲的十一叔,叶先生肯定也逃不掉的。
想到叶先生刚刚在叶冲面前说“人不在阵里”时的神情,她本来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这件事要不要设法提醒先生?
纠结片刻后,她认命地转向玄冰窟方向。无论如何,叶春暖于她有恩,她不能眼看他踏入死路,只有趁敛息符还未失效,进去看看情况,随机应变。
*
玄冰窟洞口,赤炎虎肆虐过的痕迹还在,抒悠目光掠过,看向了洞窟深处。
通向深处的通道约有一人高,石壁光滑,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壁上凿有凹坑,每隔几步在凹坑中放置了一盏油灯。很久没有人添过油了,所有的油灯都灭着,显得里面黑洞洞的。
抒悠想了想,直接取一颗灵石在手中,汲取灵石中的灵力导到双目中,运起了“灵目术”。
她体内没有灵力,直接吸取四周灵力必然会导致灵力波动,引起对方注意,还好新得了灵石,可以稍解燃眉之急。
“灵目术”下,通道内的一切纤毫毕现,甚至水滴的凝结、飞尘的轻扬都一一现在眼前。奇怪的是,洞窟通道中竟没有任何飞虫爬蚁。
越往里走,越觉寒冷,抒悠又向里走了约千余步,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半开半掩,刚一接近,便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若不是抒悠此时默默吸取着灵力运转全身,只怕一碰到就要冻毙了。
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十一叔,这花看来马上就要开了,你是否都准备好了?”叶冲紧张中带着兴奋的声音响起。寒髓花十分娇贵,必须在开花后一刻钟内灵气最足的时候采摘下来,否则就会枯萎。
“放心。”叶春暖好听的声音还是平平的,似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透过石门缝,抒悠看到里面的洞穴冰天雪地,仿佛琉璃世界。叶冲站在一块冰岩前,侧脸对着她,正满眼热切地看着冰岩缝隙中长出的一朵半开半放的纯白小花。
小花白得近乎透明,生有四瓣,每瓣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看上去毫不起眼,唯一奇怪的便是它连花叶花茎都是纯白的。
叶春暖站在叶冲身后几步远处,却是满脸冷漠,仿佛这能带给叶家旁支无穷好处的寒髓花只是地上的尘土,不值一顾。
空气中缓缓飘过来一阵异香,起初若有若无,渐渐越来越浓,冰岩缝中的小花颤了颤,仿佛伸了个懒腰般,花瓣慢慢打开。
寒髓花开了!
“十一叔。”叶冲声音都有些紧绷了。
叶春暖面无表情地看了叶冲一眼,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副北极雪鹿皮做的手套,走近了寒髓花。
叶冲安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叶春暖的动作。
叶春暖又取出一个小小的玉铲,扔给叶冲,淡淡道:“将你的灵气灌到玉铲中,把它的根茎挖出,注意不能碰伤它的根须。”
叶冲依言施为,叶春暖戴上鹿皮手套,瞥了叶冲一眼,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戴上手套的手毫不犹豫地抓向了寒髓花。
这速度、力道绝不是正常取花的动作!
叶冲脸色大变:“你做什么?”仓促之下,来不及细思,手中玉铲猛地挥出。
叶春暖的身上亮起淡淡的护身光罩,但那玉铲被叶冲灌满了灵力,筑基修士一击哪是他的护身光罩能挡,顿时被击得粉碎。
叶春暖喷出一口鲜血,将寒髓花都染红了半瓣,身体如断线鹞子般飞了出去。半空中,他挥手勉力放出一个小型阵法化作光罩罩住寒髓花,竟是未对自身做任何防护,重重落在地上。
叶冲又惊又怒又是不解:“十一叔你这是做什么?”
这下变故猝生,石门外的抒悠也是大惊,还没来得及动作,叶春暖已经重伤。
冰窟中,叶春暖艰难地坐起,“呵”地一笑:“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不然发现寒髓花的这近一年来,你何至于天天监视我?“
叶冲脸色阴沉下来:“十一叔,我以为以你的聪明,不至于做这种傻事。“
“傻事?“叶春暖唇边笑容讽刺,淡淡道,”就算是傻事吧,只要我活着,你们别想得到寒髓花。“
寒髓花已经完全盛开,露出了里面如冰般透明的花蕊。浓烈的异香飘满整个冰窟,闻之令人心醉。
叶冲顾不得叶春暖,伸出玉铲想去继续挖寒髓花根茎,却在碰到光罩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穿不过去。
他当然可以使用蛮力直接打碎光罩,但寒髓花如此娇弱,只怕也会跟着一起碎掉;若用水磨工夫慢慢销蚀光罩,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一刻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或者放弃寒髓花,或者……叶冲脸色变幻不定,蓦地抬头看向叶春暖,目露杀机:阵法依赖于设阵之人运转,只要杀了设阵之人,自然阵破。
“十一叔,”叶冲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把阵法撤了,别逼我杀你。”
叶春暖容色平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我说过,除非我死。”
“好,好,好!”叶冲目光蓦地凌厉,杀机毕现,“这是你自找的,须怪不得我!”
一指无声无息点出,凌厉如剑。
☆、第25章 逃生路
电光火石间,叶冲骤觉有什么狠狠刺入识海,识海顿时一阵剧痛,灵气一滞,别说杀人,连护身罡气都维持不住了。
与此同时,数道符箓闪过,化为根根巨木狠狠向他撞来。他根本来不及重凝护身罡气,只得狼狈一闪,勉强躲过攻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左手手背上轻轻一叮,半边手臂顿时麻痹,而且这麻痹还不断蔓延,直侵心脏。
好厉害的毒性!
他大惊失色,顾不得下一批攻来的巨木,急忙一边运灵气护住心脉,一边掏出解毒丸服下,堪堪止住麻痹感蔓延全身。
只是顾此难免失彼,来不及躲开的巨木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他被撞得眼前一黑,气血翻腾,踉跄退了几步,这才缓了口气,勉强重凝起护身罡气,硬抗下其余的巨木攻击。
等他应付完这一波,这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站在叶春暖旁边试图扶他起来。
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沾染着斑斑血迹,小小的脸上满是尘土,看不出本来模样,只能看清一对明亮的杏眼灼灼生光,瞪向他的眼神却满怀敌意,不知是不是受伤的关系,抿得紧紧的小嘴没有一丝血色。
叶春暖淡然的神色终于不见了,脸色难看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场中的小丫头。
突然出现的自然是抒悠。她眼见叶先生要命丧当场,情急之下,使出神识攻击刺伤叶冲,并趁对方灵气溃散、无法护身的一瞬间,先用巨木符引开对方注意,再悄悄混入毒针,一举奏效。
“想不到十一叔的小弟子竟有这样的手段。”叶冲怒极反笑,不顾半边身体麻痹,还能动的右手轻轻一挥,金系术法“箭雨”猝然发出,“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黄泉吧。”
箭落如雨,瞬息而至。抒悠接连祭出十数张木盾符,可毕竟才一阶,在筑基修士发出的“箭雨”面前宛若纸糊,瞬息即破。
抒悠已经没有更高级别的防御符可用了。而刚刚使用神识攻击术,神识耗空,稍高品阶的术法也无力使出。只能咬牙把身上剩余的木盾符徒劳地扔出,争取片刻时间。
她身上贴有神行符,可以趁木盾挡住箭雨的一瞬间脱身而走,可叶先生怎么办?只要她稍微松懈,叶先生就会变成马蜂窝。
看着苦苦支撑的小丫头,一动不动的叶春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可他怎么忍心拖累小丫头。
叶春暖出手了。
三阶冰盾符、冰刃符接踵祭出,趁着叶冲手忙脚乱应付之际,叶春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蛋状的“仙人令”。
他咬破手指,滴血入蛋,然后轻轻将整个“仙人令”往地上一抛,念道:“起!”
仙人令炸开,眼前顿时出现一片迷雾,瞬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这仙人令赫然也是一个小型迷阵,只需滴入鲜血便能迅速启用。
“走。“叶春暖给自己贴了一张神行符,拉住抒悠,低低喝了一声,从石门迅速退了出去。
两人刚刚跑到洞口,叶春暖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抒悠大惊:“先生!“
叶春暖淡淡道:“不妨事,我们先进四象阵中再说。“
抒悠也知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叶冲随时会追上来,忍下心中担忧,紧紧跟着叶春暖穿过山谷,进了四象阵。
四象阵中还是火山隆隆,岩浆奔流的景象,只是可能行将奔溃,这些幻景都开始有些模糊。
叶春暖取出几面阵旗:“阿喆,我知你阵法精通,你且将这几面旗插在我说的位置。”
抒悠接过旗,心中有几分明了,四象阵只呈朱雀之境,必定是阵法有残缺,也因为残缺,所以只能支撑三天。她原以为这个残缺是材料所限,现在才知道居然是叶春暖故意为之。
耳边听得叶春暖平板的声音缓缓响起:“东方青龙,角位、房位。”
她依言奔去,准确地插上两面阵旗。
“北方玄武,斗位、女位。”
她遵照而行,刚插下斗位阵旗,玄冰窟中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波动,筑基修士的威压漫天而来。不过眨眼工夫,脸色铁青的叶冲出现在四象阵外,显然,小型幻阵已被他所破。他右手一挥,空中就出现了一把宝剑,狠狠向四象阵劈来。
四象阵猛地颤了颤,四周景物更加模糊,剧烈的震动差点让抒悠阵旗插歪。而刚刚劈下的宝剑又升到了半空,光芒吞吐不定,显然正在蓄力进行下一次硬劈。
看来叶冲知道时间不多,顾不得自己伤势,只想尽快将叶春暖毙于当场。
抒悠手心沁出了冷汗,一把插好女位阵旗,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向西方跑了过去,耳边,叶春暖的声音缓缓响起:“西方白虎,昴位、参位。”还是那么冷静自若。
抒悠的心神也渐渐镇定下来,四周的一切渐渐消失在她意识中,没有虎视眈眈的筑基期敌人,没有空中随时会劈下来的宝剑,只有亟待补全的阵法。她插好昴位阵旗,几乎是合身向参位扑去,与此同时,空中的宝剑蓄足了力,终于再次狠狠劈了下来。
阵旗归位,四象阵蓦地光芒大作,模糊的景物扭曲了一下,已然换了一副景象,苍茫大地、巍巍高山,浩浩平原,东有苍苍巨木,南有熊熊火海,西有枪兵剑林,北有茫茫大洋,枯荣交替,生生不息——四象之境完全了。
宝剑以千钧之力击在阵上,却没有第一次的惊天动地,反而像是打在一个柔软而充满弹性的大球上,轻轻一凹,就以更大的力量反弹出去。
叶冲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显然被反噬之力伤得不轻。
此时,寒冰窟中传出的香气渐渐转淡,叶冲捂着胸口,面如死灰,显然,寒髓花花期将过,就要枯萎。
“十一叔,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似放弃了进攻的打算,双目悲凉地盯着阵内,“叶家虽然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也在尽力弥补了。”
阵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音。
叶冲神色一冷,喃喃道:“十一叔,这可怪不得我了。”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一捏。
一声玉石崩裂的脆响,乾元山脚各处忽然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仿佛整座山都在颤抖。八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天穹处向中心弯曲,在中心点骤然撞击在一起,仿佛烟花绽放,又如流星划过,光柱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笼罩住整座乾元山。
“锁山之阵。”叶春暖脸色沉沉地看了天边一眼,皱起眉来。
抒悠心中一咯噔,锁山之阵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禁制,运行期间,除非有设阵人特制的通行令牌,否则所有人都不得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