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悦从大铁锅中舀了一瓢开水,兑好凉水,试了试温度就要帮她净面。
抒悠吓了一跳,连忙接过粗布巾,声音嘶哑地道:“我自己来。”
“妹妹终于和我说话了!”金悦开心地跳了起来,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抒悠,“原来妹妹是伤了嗓子才不说话的。妹妹还小,应该我来照顾你。”
抒悠:“……”被他一口一个妹妹说得心中烦躁,冷下脸来,“我已经八岁了。”
“原来妹妹已经八岁了。”金悦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说,“我看妹妹长得不高,还以为妹妹还小。”
抒悠正弯腰洗脸,闻言脸一黑。她个子虽然称不上特别高挑,但在女子中也绝不算矮了,怎么在这小子口中成了小矮人?
等到抒悠看到从外面走来,铁塔般的妇人时,忽然明白金悦为什么说她长得不高了。
妇人比溟川绝大多数成年男子都还要高壮一些,生得虎背熊腰,□□在外的手臂肌肉虬结,轻轻一抱,就把一个半满的石缸抱进了内室后的隔间。过了一会儿,又回过来,双手提着一大锅开水再次进去。
这妇人好大的力气!
☆、第9章 金姑娘
现在回想起来,不管是姬莫妄那边还是戾鹰王这边的人,生得都高大非常,她本以为是因为他们都是搏命之人才体格格外魁梧,现在想来,是这里的人身高普遍较高。
她不由试探地问金悦:“你几岁了?”
“十岁。”见女孩主动和他说话,金悦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围着抒悠兜了两圈,见抒悠看着他眉头微皱,这才摸了摸头冲进内室,“我去看看赵婶准备得怎么样了。”
果然是这样,抒悠心中叹了口气,难怪金悦会以为自己年纪还小,恨不得把她当幼童或者说宠物看待。
金悦从内室走了出来,拉了拉抒悠的袖子,笑道:“都准备好了,你快来吧。”
“来做什么?”抒悠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洗澡。”金悦毫不避讳地说。
内室又隔了一道帘子,帘内大大的石缸中冒着腾腾热气,旁边的架子上搭着干净的土布,一身半新不旧的女童衣服,甚至还准备了裹伤的白布。
赵婶憨厚地笑着:“这是我闺女以前的衣服,旧了,姑娘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我给姑娘重新做两身。”
旁边,金悦期待地看着她:“妹妹自己会洗吗?要不要我帮忙?”
抒悠:“……”
她吐出一口闷气:这个地方若有灵气,她早就变出十七八个水球砸在金悦头上,好让他清醒清醒。
偏偏金悦毫无所觉,清澈的眼眸中一派纯真,似乎他说的只是“我帮你盛个饭”之类的小事。
还是赵婶帮她解了围。
听到金悦的话,赵婶哈哈大笑起来:“小郎君在说笑话吗?你自己都要赵婶帮你洗,还敢说帮妹妹洗。”
金悦羞红了脸,忍不住不高兴地叫了声:“赵婶,我以后会自己洗的!”
赵婶忍笑向金悦道歉:“是属下不好,不该小看小郎君。”那口气,分明在哄孩子。
金悦更不高兴了,气呼呼地咬了咬唇,扭头跑了出去。
见金悦跑得不见踪影,赵婶的笑容收了起来,冷飕飕地扫了抒悠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也配小郎君帮你洗澡?”说罢,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了出去。
抒悠愕然,差点没能适应赵婶这突变的画风。
谁要你家小郎君帮忙洗澡了?简直是……抒悠无语望天。
望着一缸热水,她陷入纠结,要不要洗呢?
不过,沙漠中水源珍贵,金悦都帮她把洗澡水都准备好了,她是不是不该暴殄天物?
犹豫许久,抒悠终于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等她干干净净地出来,金悦已经回来了。望着她沐浴后红扑扑的脸蛋,男孩眼睛一亮:“妹妹洗好了?我让赵婶帮你洗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抒悠拒绝,月华乘风衣虽然失去了护身功效,但本身的材质月华缎却不会改变,不会脏污,更不适合被别人看到。
见她拒绝,金悦也不气馁,依旧热烈地看着她,笑得腼腆:“妹妹头发还是湿的,我来帮你擦干。”
“不用。”
“那……我帮妹妹梳妆打扮?”
那种仿佛被当作宠物或心爱玩具的诡异感又起,抒悠抿了抿嘴,再次拒绝。
金悦好生失望,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妹妹是不是不喜欢我?”
抒悠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暴躁之感,淡淡道:“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
金悦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妹妹还是比我小啊,我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抒悠:“……”这孩子是爱心没处发挥吗?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爽朗的女童声音响起:“金姑娘,我也比你小,你怎么不照顾照顾我?”随着话声,五六个和金悦差不多大的孩子走进门来,好奇地看向抒悠。领头的是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的女孩,肤黑腿长,个子比金悦还要高小半个头,下巴高高抬起,显得非常高傲。
金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恨恨道:“朱朵,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金姑娘!”
朱朵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金悦一眼:“怎么,不服气?整天想着帮人梳妆打扮,照顾小娃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大辉的姑娘呢。你说,你哪一点有我大昌男儿的气概?比我大半岁,非但个子没我高,打架也打不过我,叫你金姑娘还是抬举你了。”
金悦被她几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连说了几个“你”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朵却不再理会他,上下打量抒悠一番,扬眉道:“都说金叔叔这回带回了一朵娇花,没想到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奴,正好,我屋里缺个端茶倒水的,她倒是合适。你们几个,”她指了指身后几个看抒悠看得眼睛都直了的男孩,扬着笑脸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金悦大急,拦在抒悠面前:“她是父亲交给我的,你不能带走!”
朱朵嗤笑:“凭你,拦得住吗?”她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男孩两个上前拦住金悦,另几个七手八脚地上去抓抒悠。
金悦挣扎着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盯着朱朵:“朱朵,你敢违抗父亲命令?就算他再喜欢你,毕竟我才是他亲生儿子。”
闻言,几个男孩动作都顿住,有点忐忑地看向朱朵。金悦说得没错,他再怎么懦弱无能,也是戾鹰王的亲生儿子。
朱朵差点咬碎后槽牙,戾鹰王是宠她,但她心里无比清楚,这宠是因为金悦懦弱,戾鹰王看中她的武力和领导力,想着力培养她,好让她今后成为金悦的左臂右臂,甚至是妻子。
而且,戾鹰王看中的人也不止一个,比如赵婶的女儿赵芳娘,四当家的小女儿李花花,也是考察培养的对象。
凭什么?她们这样拼死拼活,最后却要为这样一个窝囊废做嫁衣。她想想就觉得愤怒、恶心。
她看不上金悦,又不敢在戾鹰王面前露出端倪,心里憋屈的后果就是,一有机会就要来给金悦添堵。
此时,听到金悦愤怒的责问,她忽然冷笑起来:“好,那我们就按照老规矩来,分金台上见分晓。”
鹰愁寨规矩,寨中弟兄若对掳回的奴隶财物分配有争执,三天之内,可在分金台上一战定输赢、决归属。
金悦想说抒悠不是女奴,但小姑娘是戾鹰王众目睽睽之下带回的,显然是被掳回来的。
他不能拒绝朱朵的约战,否则就等于主动放弃。
朱朵冷笑:“怎么,金姑娘不敢?不敢就趁早认输,让我把人带回去。”
“谁不敢了?”金悦额头青筋乱跳,“战就战,谁怕谁?”
*
土坡上,议事厅前是一片宽广的演武场,分金台就设在演武场中心,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土台。
戾鹰王从不与人争抢的软蛋儿子要在这里和女霸王朱朵决斗,争夺一个小女奴的事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戾鹰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小子居然还有这么有血性的一天,看来把那小丫头交给他是做对了。”
胖子二当家有些迟疑:“朱朵那丫头出手向来不知道轻重,要不我到时去看看?”
戾鹰王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不必,男孩子受点伤挨点打算什么,你们就是太紧张他,才把他护成这个软绵绵的性子。”
红日西沉,晚风乍起,白日的炙热渐渐散去。
分金台下,里三圈外三圈,密密麻麻围了不少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对峙而立的两个孩子。
一个是个子高挑、健壮美丽的小霸王朱朵,另一个则是白净瘦弱,腼腆斯文的戾鹰王之子金悦。
朱朵斜睨金悦一眼:“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来。”
金悦看上去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双手握拳,站得笔直,迎向朱朵挑衅的目光,却无半分退缩。
朱朵扬眉:“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让你三招。”话语中,满满的藐视之意扑面而来。
金悦咬了咬唇,一言不发,一拳向朱朵攻去。
百多里外,不毛山黄风寨。
熊熊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哭号声、惨呼声、奔逃声还有求饶声混杂一片。连片的屋舍在烈焰中倾颓、倒塌,化为焦炭。
披甲武士面无表情地进行屠戮,黄风寨的盗贼已溃不成军。
山脚,寨门处。
刻着“黄风寨”的大红烫金匾额断成两截,跌落在地,其中半截踩在少年乌黑的牛皮靴下,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少年半仰起头,望向山上人间炼狱般的情境,清俊温雅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
“大人,”山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王九从山上单骑冲下,到少年面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道,“霍八娘带领残部冲出去了。”
闻言,少年寒星般的眸子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问道:“乌老大呢?”
王九垂下头去,恭声道:“已经伏诛。”
少年点点头,眉梢眼角浮现微微的笑意,淡淡吩咐:“你亲自去追霍八娘。让他们守住所有的道口,不许再逃出一人。做不到,就提头来见吧。”
王九心中一凛,沉声应道:“是!”
☆、第10章 分金战
鹰愁寨,分金台。
金悦一拳击出,虎虎生风。朱朵嘴角浮现一丝讥笑,站定不动,眼看拳头要击到她胸口,才忽然一个旋身,避了开去。
金悦一拳击空,控制不住身体,踉踉跄跄跌出几步,差点摔倒。分金台下顿时一片哄笑之声。
朱朵含笑开口道:“第一招。”
金悦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回身又是一拳。
朱朵这次没有闪,而是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金悦的拳头,轻轻一推。金悦顿时跌跌撞撞连退几步。
朱朵撇了撇嘴:“怎么力气跟小猫似的?”
下面的哄笑声更大了。
金悦通红的脸渐渐惨白,第三拳又出,然而气势已竭,比之前两拳更加绵软无力了。
这一次,朱朵连挡都懒得挡了,含笑看着金悦的拳头慢慢逼近。
底下,众人看着这一边倒的战斗,纷纷摇头。还有人感叹着戾鹰王后继无人,朱朵小姑娘年纪小小,已经是三阶武士,金悦身为男儿,连一阶武士的水准都没达到,真是虎父犬子。
金悦的拳头离朱朵已只有半臂距离。
朱朵眼角忽然瞥到金悦手指上有暗光一闪,微微一愕,金悦的拳头蓦地加速,调整方向,向斜下方她肋下软弱之处击来。
朱朵瞳孔一缩,忙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金悦一拳狠狠击在她肋下,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声响。钝痛之后,有尖锐的疼痛瞬间炸裂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裳。
朱朵捂住伤处,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柔弱的男孩。
三棱戒!戒指上有三棱尖锥,伤人后伤口流血不止,无法自己愈合。最后一击,金悦竟悄悄戴上了三棱戒,趁她戒心消除,轻敌之际,一举发力伤了她。
朱朵又惊又怒,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拳紧似一拳向金悦打去。
金悦宛若游鱼,滑溜之际,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她的拳头。
朱朵血流不止,渐渐开始眩晕,出拳越来越无力。
分金台下,鸦雀无声,人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终于,朱朵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想要爬起,然而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一时竟爬不起来。她心知今天是不可能赢了,懊恼自己的轻敌,气恨金悦手段卑劣,气堵于胸,不由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被临时拉来评判胜负的帮众兀自一脸不敢相信地宣布了金悦的胜利。
金悦走到朱朵身边,伸出手来,柔声问:“你还好吧?”
“谁要你假好心!”朱朵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却不防男孩俯下身来一把横抱起她。
“你做什么?”她大惊,却无力挣扎。
金悦对她腼腆一笑:“你的伤要尽快处理,我带你去敷药。”
这小子太狡猾了!既能轻轻松松抱起她,先前两拳怎么会那么绵软无力?果然是故意让她放松警惕,好让她上当。若是堂堂正正地和她打,她怎么会输?现在用卑鄙手段伤了她,又来故意示好,谁稀罕!
朱朵又气又急,想要挣脱金悦,然而她小小年纪,本就失血过多,受伤后又没有及时休息,反而乱打一通,加速了血液奔流。此时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撑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自有医者将朱朵接了过去。
金悦正要下台。忽然,“慢着!”一声公鸭嗓响起,一个接近成人高,满脸痘痘的黑壮少年跳上台来,“也不知什么好东西,你们争成这样,既然这样,我也凑个数,争一争吧。”
台下一片哗然。原来这个少年叫魏罗,年纪不大,已是五阶武士,乃三当家魏豹的独生儿子,最是混不吝。别人顾忌金悦是戾鹰王的儿子,他却是个不怕事的。
人人皆知魏罗对朱朵不一般,朱朵伤在金悦手下,魏罗这时候跳出来,显然是要生事。
金悦脸色微变:“魏罗哥,你知我们争的是什么,也要来掺一脚?”
“我不知道,”魏罗满不在乎地活动了下手脚,嚣张地道,“我只知道,既然是阿朵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帮她弄到手。”话音未落,双腿连环扫出,虎虎生风。
论真实本领,金悦连朱朵都不是对手。此时哪敢硬接,连连闪避。然而,在魏罗的拳风腿影下,他的身形渐渐凝滞,闪避的动作越来越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