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钥匙她一直带在身上。推开门的下一秒,就看见本该忙于工作的阿松正坐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电影里快速而混乱的剪辑。
她一言不发掉头就走,那名大肚子的女人追出来说要跟她解释清楚。一直追到小区外天马广场对面的十字路口中间,终于拽住田琦的胳膊,说她跟阿松是情难自禁,请求田琦大人大量。
那时候田琦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脑子里混沌一片嗡嗡作响,只想着尽快摆脱这个女人,找个没人的地方蹲下来大哭一场。奈何对方抓得实在用力,任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松。田琦又急又怒,抬起被她抓住的胳膊狠狠一甩。
差点没稳住身形的女人被赶上来的阿松抱在怀里,同时惊怒的往田琦身上推了一把。断了鞋跟的田琦本来就保持不了平衡,被这一推,踉跄着连连后退。
那辆承重10吨以上的大卡车就是在那时呼啸而至。
说到这里,坐在酒吧里的田琦露出一抹苦笑:当初结婚时的誓言说得好听,说她是他的命,哪知道男人一旦狠起心来,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
她举起酒瓶又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酒精像是一团烈火,炙热的高温将她全身的肉骨都烧成某种透明的液态,一串接着一串不停息的往外冒。
“其实他将我推到车轮底下害我惨死我都可以原谅他,”田琦晕晕沉沉的往自己左手手腕上摸了摸,那里本该有十几道或深或浅的刀疤,“因为我的命本来就是因为他才活下来的。我只是不能原谅,他有那么多资产,H市有那么多地方,为什么非要让那女人住在我的家里,那是我的家啊!”
已经大醉的女生泪流满面放声哭喊:“那是我和爸爸妈妈的家啊!”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极轻柔的替她擦去眼泪,缓声在她耳边道:“嗯,是你的家。这一世,我保证再也没人能擅自住进去。”
然后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剧烈的头痛让田琦都想把自己的脑壳给掀起来。
捂着脑袋正试图回忆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
天蓝色的墙壁,粉嫩的窗帘,靠墙放置的婴儿床还有上面挂着的玩具铃铛,都不符合田琦记忆中的任何场景。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然后是道陌生又熟悉的女音:“田琦,你醒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推门进来的竟然是正在休产假的前辅导员。
辅导员端着茶杯坐到床边:“你醒啦,是不是头疼?来,快把这醒酒汤喝了,你说你一个还未成年的女生,大晚上竟然跑到酒吧喝那么多酒,要不是白时正好发现,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田琦闷痛而迟钝的脑子里竟然还能敏锐的抓到一个关键字眼:“白时?”
“对啊,就是接替我的新辅导员啊。你醉成那样,宿舍是肯定进不去的,他一个大男人怕影响不好又不好照顾,这不就打电话送到我这来了。”辅导员一脸的感慨万千,“原先吧我还怕白时太年轻做不好辅导员的工作,哪知道人家真的是尽心尽力,对学生关怀备至。喏,这醒酒汤也是他特意给你准备的。
见田琦乖乖将醒酒汤喝下去,辅导员在她头上摸了两下:“你说你,再大的伤心事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不说大半夜你一个独自醉酒的女生在外头有多危险,就是没危险,你爸妈要是知道了难道不心疼?我也是快当妈的人了,知道孩子受委屈,父母还要难过几十倍的。昨晚太突然,也没来得及另外准备客房,这间婴儿房刚整理好,正好有床有被,就让你在这睡下了。怎么样,睡得习不习惯?”
田琦点头,然后由衷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我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正巧就住在学校附近。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照顾一下不是理所应当么。倒是把白时那小伙子急坏了,见你昏睡不醒,差点要打120急救呢。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人家,顺便认个错。我先出去了,洗手间在外面,喝完醒酒汤后出来刷个牙洗个脸,在我这吃完早饭再回学校。”
目送辅导员走出去,田琦揉了揉因醒酒汤舒缓许多的太阳穴,却发现有关昨晚的记忆依然是零零散散的记不全。
只记得她好像跟白时讲了许多话。
应该,没讲什么不能说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一。补9.20和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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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醉了一场酒, 疼了一天头, 生活还是要继续往下过。
祝清雨的出现唤醒了田琦记忆中关于前世遭遇的背叛和痛苦,但她并没有就此和贺松决裂。不仅没有决裂,而且不再对他疏远和冷漠, 会轻松自然的聊天玩笑,会和他一起上课吃饭自习, 偶然还会发发脾气撒撒娇。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毕竟, 她还有任务要完成的。
毕业许多年之后,还能将大学校园生活重新经历一遍。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轻松愉悦又弥足珍贵。
四年的时间让她对校园生活的每个环节都了熟于心。唯一的变数,就是总会在食堂和她不期而遇的白时。
一个星期内接连偶遇了六次。再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田琦的脑子就白长了。怪不得之前要收所有人的课程表呢。真真是用心良苦。
当然了,食堂又不是她开的, 她总不能控制对方什么时候过来吃饭。更何况她并不排斥多个养眼绅士偶尔还能讲段子的饭友。甚至渐渐养成了一走进食堂就下意识寻找那道熟悉身影的习惯。
寒假转瞬而至。算了算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间, 田琦拿着手机正打算提前在网上预定和贺松的动车票时, 收到了白时发过来的提议:“正好我要趁着年前去H市办些事,不如顺路送你们回去吧。”
寒假是春运小高峰。车站能想象到是怎样一番人挤人的盛况。有机会搭顺风车一路到家,这样的好事谁会拒绝。田琦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
贺松得知这一消息时神色有些复杂。但在两人一起坐白时的车回去, 和田琦跟白时一起, 他坐动车回去这两个选项里他肯定是选择前者。
室友得知这件事后嫉妒得眼冒绿光。桃子直接将她堵在墙角:“你说我让我爸在H市买套房子还来不来得及。”
H市离B市并不是很远。动车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自驾也只要两个多小时。田琦躺在后座椅上打了个盹, 再醒过来时就已经到家门口了。
见到田琦和贺松回来,田父田母是高兴;见到白时也来了,那就是喜笑颜开了。
“哎哟还麻烦你特意跑一趟把这两孩子送回来,多辛苦啊,”田母一把拉住白时的胳膊, “路上堵不堵?开车很累吧,来来来,家里坐家里坐,今天有急事没有啊?没有正好,必须得留下来吃饭啊。琦琦爸亲自掌厨,烧了许多好吃的呢。”
白时从后备箱里拎出几瓶酒还有大盒的营养品,“不辛苦。我也是刚巧顺路,再来也正好给您和田哥拜个早年,祝你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不清楚田哥田姐的品味,东西我就擅作主张买了点,希望能合你们的心意。”
这下子不光田母惊讶,田琦也有些懵逼:事先没说好还有这一出啊。
“这怎么能行呢,麻烦你送人回来本来就不好意思了,哪还能要你的东西。就算送礼那也是琦琦给你送才是,这一学期她怕是没少给你添麻烦吧。”田父也是满脸的过意不去。
白时看了田琦一眼:“她很好,样样都很好。田哥田姐,实话跟你们说吧,礼物呢其实只是个借口,我早就听琦琦讲过田哥厨艺高超,这才想上门蹭顿饭来着。要是东西你们不收,这饭我哪好意思吃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自然不好继续推拒下去。田父田母一左一右,乐呵呵的把白时领进家里。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只要愿意花心思,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的魅力。看着饭桌上和父母把酒言欢开心畅谈活像一家人的白时,田琦如是想。
吃完饭聊完天,临走时田父田母坚持要把白时送到小区外头,白时几番婉拒,最后贺松开口道:“我送白老师吧,正好还有一点学业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和田家人作别,下楼梯出了五号楼的大门,顺着林荫路一直走到白时停车的位置,说是有问题请教却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松终于开口:“B大校规,教职工对学生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是要受处分的。白先生还是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比较好。”
白时抬头看他,缓缓露出个笑来:“你说的没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人清楚自己的位置。与君共勉。”
说完打开车门,启动加油,绝尘而去。
新年向来都是千篇一律。但这一年的春节,对于田琦来说却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本该是不存在的场景。
前世的记忆中,失去父母后的第一个春节她正因为自杀未遂躺在医院里。周身是阴冷绝望,深不见底的深渊,彻骨的寒意带走了她所有感受快乐的能力。再没有如今一家人嘈杂热闹的欢声笑语,和蒸腾诱人的食物香气。
田琦举起酒杯,看着围坐在对面笑容满面的父母,眼中浮起一层热意:“祝爸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每一天都开开心心,越过越年轻。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在一起。”
田父笑道:“好好好,爸爸也祝你跟阿松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找到自己的方向,拼搏努力,奋勇直前!”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悦耳清脆的撞击声。
“干杯!”
“别光喝啊,吃菜吃菜,来,琦琦你爱吃的虾仁炒蛋,阿松你爱吃的红烧猪蹄,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又有进步,不要吝于表扬啊。”
“琦琦别喝太多,咱们娘俩多吃点好菜,厨房里还炖着老母鸡呢。拼酒的事就交给你爸跟阿松,咱才不凑那个热闹。老田你悠着点啊,这回要是再喝醉,我可就把你撂客厅了。”
田琦笑着应了一声。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又迅速隐入鬓角没了踪迹。
这样的日子。真好。
一家人守了夜,度过十二点的钟声,在漫天烟火里放了炮竹,大年初一几乎睡了一天,之后就开始了走亲访友的日子。
田琦的爷爷奶奶过世得早,父母之上的长辈只有外婆依然健在。因此每年大年初二是固定要去外婆家的。不仅田琦一家会去,两位舅舅一位姨母都会在外婆家共聚一堂。原先只是一家三口过去,后来田父田母收养的贺松,拜年的队伍就成了一家四口。
外婆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一直住在乡下老宅。老宅附近有一片柿子园,外婆从来不教人摘,专门留到年后等小辈们都来,几场雪一下冻得硬邦邦,一个个晶莹剔透通红似火,漂亮极了。
每年大年初二众人团聚,田琦都要伙同几位表兄弟表姐妹一道,往柿子园里打雪仗敲柿子,红彤彤的一个用雪擦擦就能吃,又甜又脆。
向来守在田琦身边的贺松却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记忆里似乎每年一到外婆家,他就会格外的沉默。
心理年龄都超过三十的田琦如今自然不会再往柿子园里冲。到了老宅见过人打过招呼,田父跟舅舅们搓麻将,田母站在后头出谋划策,田琦便安静的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听长辈们聊天。
姨母拉住田琦的手:“我们家琦琦真是越长越好看,小妹当年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你比你妈可还要水灵得多。”
外婆乐呵呵的点头:“是哩,论长相,谁都比不上老幺家的。”
田琦剥了把开心果递给外婆:“那也是因为外婆长得好看我妈才能长得好看,然后才能遗传到我,总归我还是沾了外婆的光。”
“这小嘴甜的,莫不是早上吃了罐蜜才来的。”二舅母笑着拍手,转身看站在一旁的贺松:“阿松也过来坐啊,瓜子糖果啥的都吃,别拘束。哎哟这一身羽绒服可真帅气,瞧着跟琦琦的好像还是配套?肯定是玉珍一块买的吧,还是牌子货呢,这可不便宜。”
大舅母将话茬接过去:“要我说玉珍夫妻俩也是不容易,都说女儿要富养,老田又是个宠女儿的,本来琦琦的开销就不小,现在两个孩子都在上大学,负担估计就更重了吧。不过也快到头了,等琦琦跟阿松都毕业,他们俩可不就能享清福了么。
阿松啊,既然你跟琦琦一样喊我声舅母,我也就把你当自家孩子不跟你见外,你田叔叔田阿姨都是再好没有的,这十多年对你那就跟亲生的没二样,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养育之恩那就更要报了,你日后可要好好孝顺他们啊。”
田琦微微皱眉,虽然知道舅母们没有恶意,但这种耳提面命式的提醒别人要记得报恩的方式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抬头看了一眼贺松垂着眸子微笑应是的表情,心中的不舒服就更加强烈起来。
这种话亲戚们是第一次对阿松说,还是之前的每一年都要旁敲侧击?当着面都能这么直接,背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言论?
“大舅母,”田琦忽然开口道,“阿松超级厉害的,不仅跟同学一起计划创业做项目,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我妈身上那件大衣就是他用奖学金买的呢。”
贺松一怔,抬眼看向她。田琦扭过头,避开了他眼中的感动和温柔。她说这番话也不只是为了他,只是想证明父母这么多年的养育是成功的,那样的善意和情感不应该被一句需要对方知恩图报所定义。
忽然有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贺松的。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立马站起来跟众人致歉:“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等他一走出院门,大舅母就转向田琦:“琦琦啊,舅母说那番话可都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可不是一家人就是不能完全贴心的。以前小无所谓,无非就是家里多双筷子,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你爸妈供他吃穿供他念书,总不能以后还供着他结婚生子啊。讲是讲当成亲生的,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做人要知足懂本分,从小把他养到大,以后要他帮你分担一点共同孝顺不为过吧。”
“可不是嘛。”二舅母喝了口茶,“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他要是个有良心知道感恩的自然好,就怕养出个白眼狼。玉珍也是个没成算的,之前听她的意思,要是你们俩都有这个意愿,知根知底的以后正好一块儿过日子,这不等于是把家产往他手里送嘛,以前没名没分的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没用,你们俩要真是结婚了,田家的东西立马就要改姓贺啊。那他当然使劲浑身解数也要让你同意的。所以说,就算他现在对你好,你也不能真的全信。”
姨母将田琦搂到怀里:“你妈就是被你爸惯坏了,一大把年纪还天真得很,琦琦你可要多长个心眼。就算以后真结婚,也要做好婚前财产公证,你爸妈那的东西全是你的,别人一分都别想动。”
外婆眯着老花眼拍拍田琦的手:“都是琦琦的。”
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家人被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即便亲戚们都是为田家着想怕她吃亏,这感觉依然难受至极。田琦更不愿意去想象察觉到这番恶意的贺松又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