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老太君对小儿子的疼宠程度,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其中必然有什么惊天的缘由。但玉棠毕竟是丫鬟身份,即使知道事情大概,其中的□□也是她接触不到的。所以梧阳昨天去看柏彦的时候顺带着借用了一下他的人力资源打探消息,这才算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解个清楚。
说起来,这事还是跟二夫人脱不了关系。
三爷周树康在周家,一直是个奇特的存在。生性浪荡不羁只求洒脱自在,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整座庆安城玩乐花样最多的,他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聪慧是有的,悟性也是有的,这样的人如果能从小好好教导管束,必定会是个难得的人才。然而遗腹子的身份让他先天性的获得了老太君无条件的宠爱亏欠,以及寄托在他身上的对亡夫的哀思。
平日里在周府有老太君宠着,两位兄长连重话也不敢对他说一句,更何况教导管束。不过随他心意放任自流罢了。
也是因此,就算周树康年近而立之年依然尚未娶亲,家里人除了偶尔拿出来念叨几遍,也没人真的就逼他一定要立马找个姑娘成家立业。
“他还小呢,”老太君经常这样说,“这才整日尽喜欢往那烟花地里跑。等玩够了收了心,自然自己就想着找个媳妇儿安定下来。”
不成想问题出就出在他不愿意娶亲上。
年初的时候庆安城里举行过一场规模盛大的商会,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富豪大亨都有参加。老太君在商会上拍得了五匹冰蚕丝的极品蜀绣绸缎。
相传一寸蜀绣,需要十数位绣娘呕心沥血半月才能得,故此寸布寸金,一向有价无市。更何况是用冰蚕丝绣得蜀绣。这五匹整布端的是珍贵至极,一拿出来就在商会引起巨大轰动,最后被周老太君以五万两的高价买了回去。
五匹蜀绣花纹相同,只是颜色不一样。其中两匹颜色亮丽的,一匹给了遭受周建文在大婚之日娶妾这一奇耻大辱的梧阳,另一匹做了人情送给了庆安城所属荆州府的府尹夫人。另外三匹颜色老成的,不偏不倚三个儿子一人一份。
冰蚕丝的布料柔滑细软,最适合做夏日的衣裳。又因为布料珍贵经不起糟蹋,因此二夫人从春天就开始寻思,到底该给二老爷做身什么款式的衣裳。
半个月之前,二夫人受邀去城内有名官绅沈员外家参加沈夫人的生辰宴席。这种宴会其实就是变相的时新衣裳首饰炫耀场所。一边观察打量着其他人的服装,二夫人一边又将该用那匹蜀绣裁件什么样的衣裳这个问题拎出来在心中反复思量。
尚未思量出结果呢,竟然就在沈夫人为了庆生请的戏班子里、其中一名花旦身上,看见了用同样蜀绣做的长袍。那花旦且是个男子。
二夫人立时悚然一惊。
这蜀绣她再不会认错的。
当初因为梧阳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得了一匹、自己兢兢业业服侍老太君几十年却什么都没得着,二夫人足足在心里怄了一个多月。朝思夜想间蜀绣的花纹款式早就跟刻在她脑子似的,想忘都忘不了。
整个庆安城,有这种花纹布料的,只有周家三位爷。大老爷因为经营生意要四处交际,行头上最要贵气敞亮,因此那匹布料早就裁成衣服上了身;二老爷的布料还被二夫人郑而重之的锁在红木柜子里碰都不敢碰呢,那剩下的,就只有三爷周树康了。
二夫人心思疾转,跟沈夫人打听清楚这戏班子的名称位置,脑子里除了那花旦在台子上甩着水袖唱戏的模样和三爷二十五六年纪依然不急着娶亲成家的事实,再想不到其他。
隔天傍晚一家子人陪着老太君用饭时,二夫人借着求助于老太君该给二爷定下什么样的衣服款式为借口,再次将那蜀绣提了出来,顺带着将话题转向了周树康:“我记得三弟的那匹布不也没做衣裳吗,干脆跟嫂子一道,也让娘给拿拿主意。”
周树康一愣,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那布料太贵重,我现在气势太弱还撑不起来,干脆等成家过后再说罢。”
老太君抚掌点头:“可算是说了一句人话,既然这么着,你自己也得抓紧才行啊。”
周树康连声应是。
二夫人便又笑着道:“没想到三弟还是个节俭持家的。不过那布料精贵,稍不小心就容易受潮糟蹋了,你一个大男人想来也注意不到这些,不如交给娘帮你保管岂不是更好?”
周树康神色愈发僵硬,只能打个哈哈将这事揭过去:“我怕娘以后生我气不还给我呢。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至此二夫人心中已经确定了八分:她的确是发现了三爷身上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事若是放在大房的周建文还受宠的时候,二夫人说不得就要考虑帮着周树康遮掩一二,从而合力对付大房;可如今周建文连同他媳妇儿都被发配到庄子上,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剩下的周树康便从盟友变成她最大的敌人。
这样的敌人,怎么不除。
二夫人并未立时声张,只是借着七八天之后妙姐三周岁的日子,跟老太君提议请帮戏班子回来往花园里唱唱戏热闹热闹。到底给是周家第四代唯一一根苗苗庆贺,老太君哪有不依的,直接将这些事交由二夫人全权负责。
于是在妙姐儿生辰这天,台上的戏班子刚刚将戏唱完,二房媳妇儿林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叫红梅的,便尖叫着从戏台子后面衣衫不整的冲出来,跪倒在老太君跟前,哭诉戏班里的花旦意欲对她图谋不轨。
宾客之中阵阵喧哗惊诧。老太君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敲得哗啦哗啦响,气得立刻就要将那花旦扭送官府打板子坐牢。
家丁听令,立刻就朝那花旦冲了过去,然而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周家三爷一个个全踹了出去,金刚铁塔似的护在那花旦身前:
“我看你们谁敢碰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更……
我去吐会儿血……
☆、第118章
周家二房小小姐生辰宴上的那场突发事件,闹得还挺大。小丫鬟悲泣指控戏子图谋不轨, 老太君惊怒命令将人押送官府, 周三爷喝斥家奴为戏子挺身而出, 一桩比一桩意外, 一桩比一桩精彩。
闹出这样的事,宴席是肯定进行不下去了。百般赔礼道歉,弯腰作揖客客气气的将客人全部送出门,老太君歉疚难堪陪着笑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裹着贝母金玉的拐杖将地砖都敲碎了一块,喝令家丁将周三爷和那花旦全绑起来。
周树康从站出来时就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原本是打算不挣扎不反抗,好言相劝轻声安抚,等将老太君气哄消一点再从长计议, 此时一见家丁拿着粗麻绳直接就要往花旦脖子上套, 哪里还能忍得住,双眼赤红冲老太君喊:“娘有什么不满的只管冲着儿子一个人来, 跟旁人没有半点干系!他要是有半点损伤,我也就不活了!”
老太君一股寒怒之气梗在心头, 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去:原先只有两份猜测,此时倒有九分把握了。扶着大儿子的手狠狠喘了几下, 连喝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对家丁道:“将这不肖孽子,给我押到祠堂里去。”
满祠堂的祖宗牌位并没有受到老太君预期的震慑效果。周三爷跪在地砖上,没等娘亲兄嫂发问, 脖子一梗很干脆的承认了:“没错他是我相好。”
老太君捶着胸口,本来还想在亡夫牌位跟前哭骂一番好让这误入歧途的小儿子潘然悔悟,见他这种形状,也不费功夫了,指使小厮将他关回院子里:“从今日开始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半月之内,我给你安排一桩亲事。”
周树康毫不在乎:“今天发生的事情往外一传,您觉得还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么。”
老太君声音一沉:“什么事情?谁敢传?我堂堂周家的三爷,还怕找不到媳妇不成!”
周树康笑了笑:“娘能管得住周家上上下下的嘴,还能管得住今日来的所有宾客的嘴不成。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爱嚼舌根的人,估计不出两天,我周树康喜欢男人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庆安城。”
老太君恨的拿拐杖往他身上狠敲几下:“孽畜!那你预备怎么的?以后就跟个戏子不清不楚过一辈子?!你是要气死我吗!”
“戏子怎么了,”周树康吐出一口血沫子——拐杖上的玉琅甩到了他脸上,“他品性纯良靠着本事自力更生,不比你那只知道赌钱败家的宝贝孙子好的多!”
“品性纯良?”老太君冷笑一声,“那被他轻薄的丫鬟可还哭着要上吊呢。待我将他送去官府,治他个行凶奸辱治罪,且看他能不能捱过县衙里的板子!”
“娘!您一向睿智明鉴,怎么连这都看不透!他跟我一样只喜欢男人,怎么会特意到周家轻薄一个姿色都没几分的小丫鬟!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周树康的视线冷冷从站在一旁看戏的二夫人身上扫过:“若不是有这一出,儿子本来是打算找个机会私下跟您说清楚的,何必当着众宾客的面露出行迹来。您当儿子愿意被别人耻笑给周家蒙羞吗!”
老太君神色一顿,心中思量几回,立刻也将目光投向了二夫人。
周家的这些具体内情,因为周老太君下了死令,没有人敢透露分毫。因此柏彦的侍卫也只查到了些皮毛。只知道妙姐儿生辰宴过后的第八天,因为周树康坚决不愿意顺了老太君的心意娶妻成家,誓死要和那花旦相守,周老太君一怒之下不仅将他赶出周家,甚至连族谱上都除了名,申明只要他一天不走回正路,周家都当没这个子孙。
撇开别的不谈,梧阳对周树康的这份担当还是有些佩服的,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甘心放弃周家的一切名利,并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果决。不过佩服归佩服,他之前为了跟大房竞争而给原身下的那些绊子,梧阳可不会轻易忘记。
无奈将昔日最宠爱的小儿子赶出家门,同时眼睁睁看着周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老太君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梧阳可不想现在回去触霉头。因此带着玉桂又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周建文将药田里的所有药材都认了个滚瓜烂熟,柏彦已经不用人搀扶能行走自如时,这才写了封信送回周家,说好三日之后启辰回去。
回程时梧阳依然是坐马车,周建文却不是来时颓废无力瘫软在车厢中的模样,骑着一匹骏马飞奔疾驰,时不时就从梧阳坐着的车窗外来回遛几趟。
将近两个月的劳动改造,让周建文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倒是出奇的好。身姿挺拔英气,双目炯炯有神,跟之前那副沉迷酒色的烂泥样完全判若两人。看得梧阳都有些怀疑她那些打着各种名目的磋磨报复行为里,是不是真的隐藏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用心良苦。
妈的,没想到劳动还真能改造人啊。
周建文的改变连每天见面的梧阳都能察觉,在相隔两个月没见的周家人眼里自然更是明显。
大太太见到他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紧接着便心疼的直掉眼泪:“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副样子。”
瘦是瘦了,黑是黑了,但最显著的还是整个人精神面貌的提升。几句话问答下来,不光老太君大太太满意得不得了,连一向严苛要求的大老爷也是摸着胡子频频点头。
大太太紧紧握住梧阳的手,满心感激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强调:“好孩子,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梧阳扶着大太太往宅子里走:“娘跟我还这么客气,建文是我的夫君,我帮助关心他,那不是应当的么。”
长孙长媳久别刚归,一大家子的人此时全都聚集到了老太君的福寿院。相较于大房的欢喜,二夫人的脸上却似抹了水泥般又僵又硬,心中暗恨:本以为将那小子发配边疆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看老太君这幅见着宝贝的欢喜样子,分明就是打算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好不容易将老三赶出去,这周家只剩下二房独大,不成想大房还能死灰复燃重新立起来。这下子不仅白白损失了个盟友,她还因为老三那件事被老太君记了个大过,唉,那时实在不该那般急躁鲁莽的。
“咦,”周建文被老太君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叫了一通,环顾四周,忽然问道:“怎么不见三叔?我可还给他从庄子里带了件好东西呢。”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没有说话。梧阳也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借着喝茶的动作挡住脸。
半晌之后还是老太君开口了:“你三叔有事外出,现今不在家。怎么,只给你三叔带了礼物,奶奶就没份?”
周建文的关注点果然被迅速转移:“当然有,不光奶奶有,爹娘,二叔二婶,武弟弟妹妙姐儿,所有人都有份,全是阳阳准备的,足足装了两大车呢。”
这声“阳阳”让梧阳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僵直着抬起头,便看见周建文正满脸温柔带笑的望着她。心里立刻像是活吞了只苍蝇:老子跟你很熟么嗯?
两人之间的“亲近”立刻让老太君乐得合不拢嘴,一伸手也将梧阳拉到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赞道:“我当然知道你这媳妇儿是个好的,若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你求来了。这要你们夫妻俩和和气气好好过日子,奶奶比收到什么礼物都高兴!”
梧阳只能干笑。
又陪着众人聊了会儿天,老太君体恤他们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让两人赶紧回去歇歇。梧阳便告辞回了牡丹院。
周建文跟在她后头走了出来。站在福寿院门口想了一会儿,抬脚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被大太太一把拉住:“你想去哪?”
周建文吞吞吐吐道:“两个月没回来了,我想去看看柔柔。”
大太太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有什么好看的!你跟梧丫头的关系好不容易亲近起来,这个时候往梨花院那边跑,不是寒她的心嘛!”
周建文有些犹豫:“可柔柔肯定在等着我,我若是不去看她,她肯定会伤心的。”
大太太恨铁不成钢的又是一巴掌,寻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拉着他回了自己住着的植桑院,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娘以为你受这一趟苦总该有些长劲,明白些这府里的局势人心,哪知你还是懵懵懂懂看不清不成?”
“娘,我知道有人想故意引我走上歪路,好让咱们大房被老太君厌弃,可这些跟柔柔没有关系啊,她是我从青.楼里救出来的,绝不会害我。”
“怎么没关系!”大太太眉毛一竖:“我且问你,你跟她是如何遇见的?青.楼女子哪怕是清倌那也是见客无数,凭她的而样貌身段勾个恩客赎身也不是难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赖上你了?更不用说特意选在你跟梧丫头大婚之日将她抬进门一事,你觉得这么大的事要是没人背后筹划使力,你能把我跟你爹还有老太君全都瞒得死死地?
自古医药不分家,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要是传到顾家人耳朵里,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周家的生意有什么下场?若你以后继承周家家业,还想着能跟顾家有往来不成?便是顾家过来直接将女儿接回去从此和周家老死不相往来,那都是便宜了我们。
得亏得你媳妇儿识大体。你可知爹娘还有老太君费了多大力气才劝得梧丫头帮着将这事瞒下来。人家就盼着你跟梧丫头不合一拍两散呢,你不哄着媳妇儿不说,还处处让她受委屈。你是嫌爹娘在这家里受到的明枪暗箭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