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你几时能恢复记忆,伤好之前你便留在般若山罢,既然你没了往日的记忆,也便没了姓名,在你记忆恢复以前也不好称呼,不若我送你一个名字?”
男子安静地坐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过在辛回看来,只要没拒绝那便是答应了的,当下便偏着头皱眉想起名字来。不过小半刻,男子便见辛回舒展了眉眼,笑着对他说道,
“有了,你便叫叶弥罢。这般若山,只要以前丢了姓名的人来到这里后,我爹便让他们都姓了叶这个姓氏,而我名字唤尔尔,便给你取了个‘弥’字。”
“都姓叶么?为何?”
“怎么?姓叶有什么不好么?这是我娘的姓,我爹说了,叶这个姓一听便葳蕤苍郁,芊绵蓁蓁,很是动听呢。今后你便叫叶弥了,这样你的姓里面有我的至亲,名里面有我,以后你便不能忘了我,待你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后,也要记得知恩图报,明白么?”
男子表情依旧淡淡的,不过好在没反驳,辛回便自动解读为他答应了,便高兴起来,又让叶番去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
辛回在叶弥的屋子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见他神情似有了倦色,便带着叶番离开了。路上,叶番不解地问道,
“少主为何对那人那么好?况且他如今来历不明......”说到这里,叶番便停住了,他还没忘记今天巫医因为那男子而被少主“温柔”的威胁的情形。
而辛回罕见的并未生气,而是一副深思的模样,半晌,才听见她叹了一句:“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第13章 山雨欲来
第一日天一亮,辛回便去了叶弥住的屋子,到的时候,叶弥已经醒了,正在屋前的桃树下站着。
辛回好奇地走过去,却发现他只是站着在发呆,想来是在试着找回记忆?见辛回来了,叶弥对着她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然后便坐在了树下的石桌旁,辛回见他气色好了许多,便问道,
“今日可好些了?”
叶弥一便提起茶壶斟了盏茶,一边道,
“好多了,已经能下床走动,那位大夫医术果然高明。”
辛回暗笑道,那巫医的医术可是南疆之最,当初魔教老爹还不容易拐了山上来的。不过这么说倒像是自夸了,辛回话锋一转又问道,
“看公子的装扮,应该是中原人,也不知怎么到了南疆来。”
叶弥抬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缓缓道,
“在下确实是不记得了。”
辛回见他神色微恙,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自己不相信他是真的失忆,才想要试探他,于是急忙安抚道,
“一时想不起来也无甚大碍,只要你愿意,这般若山你便能一直住下去。”
叶弥见辛回略带慌张的脸,终于提起嘴角笑了笑,复又点了点头。辛回见状也不禁笑了起来。
辛回派人找着柳承风,自己便在般若山上等着消息,每日去叶弥的那里坐一坐,倒是这就般在山上安安静静地过了好几日。
一日恰是午膳时分,辛回闲来无事又晃荡进叶弥的屋子,这才看到他桌案上的饭菜竟然只有一碗稀米粥,一碟子青菜叶子。辛回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谈笑自若地坐下来一起用了饭。回去后,不动声色地将叶番提来问话。
见少主过问叶弥的事,叶番心里一紧,脸上却还镇定地反驳道,
“少主不是说要让公子吃得清谈一些么?”
辛回笑了笑,这都多少天了,还给人吃那些半点油水没有的东西,明明就是故意针对。叶番见少主笑了,便知这顿罚跑不掉了,他确实是故意为难叶弥,只因少主对他太好了,可是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竟然比之他们几个从小跟在少主身边的人更受信任,叶番心里很是不好受,这才小小为难了一下。
当晚,辛回罚叶番在后山寒洞待了一整晚。在那之后,般若山再不敢有人对叶弥不恭敬的。
叶弥见桌上的吃食一顿比一顿丰盛,难免多问了送饭的小弟子一句,听说叶番被罚的事,神情依旧无甚波澜,好似不管吃的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又过了几日,负责消息传递的叶稳回了般若山,辛回这才知道,自己的教主爹爹已经好几日不曾传过消息来。
“照理说,教主今日也该到了,可是等在山下的人却一直没等到教主,而与教主传递消息的教徒也联系不上了。”
辛回心里微震,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一派从容,听叶稳说完,皱眉道,
“多派一些人手去寻教主,我爹向来说风便是雨,许是一时又被什么新奇玩意儿绊住了,不过近来武林九大门派皆派了弟子来南疆,还是小心为上,见了教主,即刻请回来,若他不肯,便说我离山出走了,届时他自会回来。”
叶稳得了令,便退下了。眼下事情繁杂,辛回便也分身乏术,找柳承风的事恐怕得放一放了。
叶弥的伤好了许多,已经能随意走动了,每日晚饭后,辛回便都拉着叶弥去后山的流萤湖走一走,散散步。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辛回按耐不住笑意,扬唇笑了出来。
叶弥转过头见到的便是一张明艳无双的笑颜,心头微颤,又垂下了眼睑不敢不再看。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初见时的地方,辛回便扯着叶弥的袖子笑道,
“我便是在这里救的你,当时你躺在一片血水中,可把我吓了一跳。”
叶弥笑了笑,想到那一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模样,哪有半分像是被吓到的模样,当下也不戳穿,只是点头应着,可是也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笑意中带了几分亲昵的揶揄。
辛回见他明明在笑自己,却一副“我相信”的模样,起来坏心,双手背在身后,眼中波光流转,言笑晏晏道,
“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甚么?”
叶弥只是笑着,并不回答,辛回向前一步跳到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追问道,
“那公子究竟愿不愿意做我的压寨相公呢?”
见辛回笑得促狭,叶弥心里也突然起了捉弄顽笑的心思,略一停下来,将手搭在辛回肩上,温煦地笑着,挑眉道,
“尔尔,成亲之事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等你父亲回来在商议如何?”
辛回被叶弥一笑晃花了眼,心律微乱,而后不甘示弱道,
“那是自然。待我爹回来,我便娶你回来。”
叶弥摇头失笑,两人信步而行,路过竹林时,辛回随手摘了一片竹叶吹奏起来,曲子倒是难得的好听。叶弥问道,
“听着倒不像是这关外的曲子。”
辛回捏着竹叶,认真答道,
“这是我小时候我娘教我的,我娘确实是中原人,想来是她家乡的曲子。”
哥舒尔尔的娘是中原武林世家叶家的女儿,当年与叶家决裂嫁到般若山也是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不过那位夫人不过二十来岁便去世了,叶弥见提到了尔尔的伤心事,便不再多问。
两人又谈笑绕着湖走了几步,夏日傍晚的风带着几分湖里的水汽,既不凉也不热,暖得刚刚好。
一晃将近半个月过去了,如今般若山有些动/乱起来,原因无他,只因般若教的教主彻底失了音信。教中有几个倚老卖老的长老素来不服哥舒天坐上教主之位,此时少不得出来危言耸听。
般若山山顶的总坛里,辛回坐在大殿之上,睨视着殿下的一干人,声音清冷道,
“教主离开般若山时,曾与我说过,此行恐怕还要绕去中原的即墨城一趟,去寻公输班的后人,故而晚了回来的时日也是有可能的,我已派人前去即墨城找寻教主,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
教主素来爱折腾一些新奇玩意儿,之前确实也十分痴迷这机巧机关术,说是去寻精通机关术的公输后人,依着教主那个性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少主都这般说了,一干教众更是不敢再多话,教中上下皆晓得这少主的脾气向来古怪,等闲无人敢忤逆这小魔头,而一些忠心于哥舒天的人也吃了颗定心丸,各回各处了。
叶番跟在辛回身后,回了辛回的院子,叶番小声问道,
“少主,教主真的是去了即墨城么?”
辛回神情肃穆,刚想开口,忽而警惕地转过头,对着柱子后厉声道,
“谁在那儿!滚出来!”
第14章 九派围攻
清风微抚,柱子后人影一晃,然后便看见一袭白衣露了出来,叶弥眉清目朗站在柱子旁道,
“是我。”
辛回神色一松,无奈地说,
“好端端站在柱子后面做甚么?我方才没吓着你罢。”
叶弥摇头,解释道,
“我刚想去外面走走,不料恰巧碰见你们在谈话,便想着退回去,可还是叫你发现了。”
辛回对着叶番使了个眼色,叶番便退下了,辛回这才走进几步道,
“你的伤可大好了?最近忙得很,也没顾得上你。”
叶弥展颜笑了笑,摆手道,
“已无大碍,巫医每日都来为我诊治针灸,皮肉伤早便好了。”
听见叶弥这么说,辛回放下心来,踌躇片刻后,又问道,
“那......记忆可恢复了一些?”
叶弥有半刻的怔忪,脸色静穆,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辛回说不上是担心还是松了口气,也没有再追问。
转眼到了夏至,辛回想着叶弥重伤初愈,身子还没好透,怕他被暑气打着,便在他屋子里放了不少消暑的冰盆,山下的边城也因为久不降雨,竟然开始旱了起来,辛回知道后,派了几个弟子带了些存粮在山脚的小镇里救济。
好在不过几日,天公作美,降下甘霖,不过那几名弟子回山时带了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回来,说是家里养不起的,便带回了山上。
那几名弟子来回禀时,辛回正在院子里同叶弥下棋,听完他们的回禀,并没多言,只是吩咐将那几个孩子交给叶番去安排。
叶弥落下一子,眼睑微抬,问道,
“原本我以为只是你喜欢收留落难人,原来你们这般若山都有这么个习俗么?”
辛回一面望着棋盘执子苦思,一面抽空漫不经心答道,
“山上的好多人都是我爹收留的,或是被仇家追杀,或是被官府通缉,或是家里遭了难活不下去的,我爹见到一个便带回来一个,教中弟子早便习惯了,因为他们中一大半便是被捡回来的。”
说完,执子冥思苦想的辛回突然眉眼舒展,松快一笑落了子。而叶弥听完,低头看着棋盘,手里拿着棋子,有些怔愣起来。
半个多月过去了,哥舒天却还未回来,这下辛回是真的急了,派人寻人的弟子一拨又一拨,皆没有消息。
只有辛回自己知道,什么去即墨城寻公输班后人,不过是自己编出来稳定教中众人的托词罢了,若是再过几日,依旧没有哥舒天的消息,这般若教恐怕要乱起来了。
辛回想着届时自己倒是能轻易离开,只是叶弥失了记忆,不管以前会不会功夫,此时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还是要早作安排,让他下山去比较安全。
辛回在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便到了叶弥的住处,略坐了半刻,便想开口问问他的意见,却听见院子外面突然有了脚步声,来的是叶稳,叶稳神色有些凝重,对着辛回恭谨道,
“少主,前些时日少主曾吩咐过,在南疆寻青峰门的人,一直没有下落,今日在山脚,守山教徒发现有人触发了后山山脚的阵法,前去查看,居然是两个青峰门的弟子。”
辛回惊疑不定,难道是柳承风自己送上门来了?转念一想,见叶稳明显还有话说,便问道,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青峰门的弟子?”
叶稳又说道,
“他们二人皆佩戴着青峰门的玉牌,其中的女子手上还有青峰门掌门的佩剑——青商剑,想来应该便是少主提过的青峰门掌门之女,薛灵若。”
叶稳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继续道,
“还有,在他们二人身上,搜出了教主的......罗刹令。”
听到前面的时候,辛回尚能神色如常地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待听到罗刹令时,她脸色大变,凝重了神情道,
“当真是罗刹令?”
叶稳从袖中拿出一方约莫半个巴掌大的赤金令牌出来,那令牌上方方正正刻着三个字,罗刹令。
辛回心中大骇,接过那令牌,盯着细细看了许久,连左下侧那道自己去岁偷了令牌来玩,不小心划出了划痕都一模一样。
般若教的教徒都知道,谁手里有罗刹令,说便是般若教的教主。这罗刹令是历任教主至死不离身的,除非......教主已经死了。
辛回手攥紧了令牌,脸上血色褪尽,变得惨白起来。她凝了凝心神,便要往关押人的欺崖洞去,到了门口,顿了一顿,转过身来,对叶弥道,
“近来般若山不太平,你便在我院子里待着,尽量不要出去走动,知道么?”
叶弥像是才回过神儿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辛回走后,叶弥迟疑了片刻,便抬脚出了院子。
欺崖洞是般若教关押囚犯的地方,是一个悬在崖上的山洞,用来做囚牢再合适不过。辛回到了欺崖洞,便看见了被绑住手脚关在玄铁门后的一对年轻男女,二人皆穿着白衣。
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鹅蛋脸,远山眉,肤若凝脂,面若桃花,一双眼尤其灵动,只是那双灵动的眼,此时正戒备而忿恨地看着辛回。
而旁边的男子约莫二十岁的年纪,容貌清朗,眉眼狭长,只是眼睛便不若那女子那般清澈,一眼看过去,眸光幽暗,看着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却又像是隐着千千万万的波涌。
辛回看了看叶番手上的青商剑,暗自猜测,既然那女子是薛灵若,那这男子不是柳承风便是林决了,谴退了一干人等,只剩下叶番、叶稳两人,辛回拿出罗刹令,向铁门后的两人问道,
“这令牌你们从何处得来的?”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而那男子眸光微动,说道,
“在山脚下捡来的。”
辛回拿着令牌左右掂了掂,并不急于说话,半晌,走到铁门前,扬着唇灿烂地笑了笑,声音却像是从寒冰雪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话是对那男子说的,眼睛却左右仔细地打量着那女子。
“你说,这张漂亮的脸蛋儿,是左边划一刀好看呢,还是右边右边划一刀好看?或者,左边右边都划上那么一刀,到时候,你应该便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这令牌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了。”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面上却还强自保持镇定,男子终于冷了脸色,对辛回道,
“无论你信不信,这令牌都是从山脚捡来的。”
辛回勾唇笑着,朝身后伸了伸手,叶番会意,递上了一把匕首。辛回将匕首拿过来,在手中转了转,倏地将匕首对准那女子,女子一惊,忙向后面退去,可是他们二人是被绑在玄铁门旁边的石柱上,再怎么想往后挣扎,却移动不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