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郡守碍于花问鼎身份,心里恼怒嘴上只说:“殿下若说犽妓是丧失了德行也有据可依。然,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天授其命。”
花问鼎脸色微红双眼瞪着桌子上的饭菜,沉稳贵气的气质中不知为何添加了些呆傻痴憨……
“佟大人又说笑了,何为天授其命?先古时期的事儿冷某便不说了,就说说三朝之内的事儿。起初‘天子可立六宫’,后‘诸侯可聘九女’,然后‘功成受封,得备八妾’再后‘卿大夫一妻二妾’,再再后‘庶人四十无子方可奏选一次’。按照时间推进看下来,佟大人可好觉得是天授其命?”冷文宇浑身散发着厌烦的冷气,“反过来我们再看看女子嫁娶之事……”
除了符一往一头雾水,其他人都听明白了——从古到今,先是帝王拥有娶一堆老婆的行为其他人没有,之后对朝廷有功劳的拥有了娶一堆老老婆的权利,再然后依次是卿大夫、庶人拥有了娶两个以上老婆的权利。与此对应的是女子地位日渐不堪行动自由尚不如家畜。不是天授其命,而是权柄与贪欲。
花问鼎很是赞赏:“不错。”,拿起筷子举在半空,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菜。
佟郡守脸色铁青,但也只能说:“下官受教了。”
公孙锦支棱着被母亲掐紫的耳朵,努力维持温文尔雅的笑容,“时下读书人常常汇聚一堂辩驳争论……冷师爷若是对此有兴趣可私下约战郑师爷。……以前本官在乡间读书时,就曾听说过小念城庆红楼,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曹太傅时常来此。很多学子更是蹲守在此,意图找机会拜曹太傅为师。今日想来佟大人安排此处,也有此考量。”
“对对对,就是因为这是曹太傅常来的地方!哎,就是今儿没碰上,实在是遗憾。”郑幕僚现在是后悔死了来庆红楼为花问鼎一行接风洗尘了!他莫名心虚还有些尴尬,“我们今儿就单纯的只听听曲、吃吃饭、喝喝酒!”
房间内空间充足,符一往将凳子拽得紧挨着冷文宇,大刀阔斧地往哪一座,努力屏蔽房中熏香的味道,暗搓搓非常猥琐地吸着冷文宇身上冷凝的苦涩药香,心里舒坦开来,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听见冷文宇与郑幕僚正围绕一个曹父说话,忍不住好奇问:“什么曹……什么父?”
冷文宇眼瞳内闪烁的冰寒瘦脸,侧头低声为好奇宝宝符一往解答:“曹太傅是当今陛下年轻时的友人,现今太子的老师,如今归隐,就在这小念城中。”
郑幕僚再次露出一荣俱荣的得意模样,对房顶抱拳道:“符大侠兴许不知朝廷事。当年曹太傅与陛下一道开疆拓土征战南北。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便归隐回小念城……曹太傅桃李天下,门下弟子入朝为官者,莫不是位列殿堂之臣,无意为官者也是各地声名大噪的大儒,总之各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限。”
“是么?当年开疆拓土征战南北的,不是罗元帅?”花问鼎面不改色地哪壶开提哪壶。
罗元帅!冷文宇瞳孔猛然一缩,错愕之下袖内的手指僵直,扇子脱手而出,下一刻手指生锈般动了下,拢住差点掉地的扇子,只是那原本似冰的手指白上加白,没有星点儿血色。情绪激荡之下,丹田阴寒真气几乎压抑不住,喷涌向奇经八脉。
众人皆知,罗文清是当朝太史令笔下留名的“佞臣”——魅君作乱,通敌卖国。
战祸连连民不聊生,在此巨大的动荡之下,荣帝从民间接回了个不知母姓的六皇子,也就并不值得人在意了。
公孙锦面上血色亦是退去,脑海中反复翻滚着那些年因罗元帅被满门抄斩的血腥场景,努力的维持温和有礼的笑容,挤眉弄眼。
花问鼎浓密的睫毛缓慢地颤了下,目光呆落在一盘盐水牛肉上。
他无视公孙锦挤眉弄眼的暗示,伸筷子戳了两下,只是语调比往常稍低些慢些,道:“佟大人能坐在此处与我说话,不也得感激罗元帅。”平缓的语调凭空让人觉得充满了讽刺和质疑。
佟郡守世代为商,就是他的父辈都没权利读书习字,因为那会讲究愚民政策,而他现在竟是参加科考当官了……此事自然得益于当初罗元帅的变法改革。
公孙锦觉得自己除了对花问鼎挤眉弄眼,还应该说些什么。但各种话语在脑中过了个遍,都觉得不合适,当今陛下对罗元帅可是异常敏感,这么多年还是有人为了升官进爵抓捕举报一些与罗元帅牵扯的人。
佟郡守满脸通红想要反驳自己如此得的好处与罗元帅有关,更多的是惊骇花问鼎的“大逆不道”,还有生怕沾上罗元帅落得满门抄斩的惊惧。
郑幕僚左眼“告密”右眼“揭发”,一副雀雀欲试去举报领赏的模样。
“大人咱们也吃。”郑幕僚按住佟郡守不让对方当场闹翻,想着等会就暗示佟郡守:他们不应该害怕,反而应该高兴——可以揭发六皇子谋反,升官发财!
粉色纱帘隔开的后面。月音面颊尚有婴儿肥,低头努力弹琴。丫鬟春儿无所事事地站在月音身后。
她们是连冷文宇他们说的谁是谁都不知道。毕竟是刻意掩藏的二十年前的事情,任凭那罗元帅在二十年前是如何的英雄人物受百姓敬仰,现在也只存留在一些老人暗淡记忆中,不敢不忍提及的人物。
于是,满室只余徐徐琴声,满桌宾客各怀心事……除了心宽体胖的符一往。
符一往见花问鼎都开吃了,戳起盘子中唯二油光锃亮鸡腿,给了冷文宇其中更肥的一只,“吃。”直接咬下半只鸡腿。
众人视线“唰”地落在啃鸡腿的符一往身上。
符一往瞬间懂了,他们这是问他鸡腿味道如何呢,吧嗒嘴说:“略咸。”
冷文宇视线落在鸡腿上,情绪稍缓,伸手将酒壶捏在手中,壶中酒液被她内力波及,波浪剧烈荡起,“殿下的酒量太浅,刚开席便醉了。”
符一往在一滴酒水溅到他手背的时候,纳闷的看了眼冷文宇,感知到她努力压制真气,便收了声。他没那么坏,故意让小白脸走火入魔,他要堂堂正正赢。
冷文宇拎着手中酒壶悠闲起身,似是准备为众人添酒。她眼眸转动,在帘后抚琴女子身上迟疑地停了片刻,视线划过对方波动琴弦的手指。
郑幕僚慌忙起来,暗道“要掩藏自己意图,要不这会被六殿下灭口就不好了”。不过,兵贵神速,一会就找机会差人向“那位”通风报信。
郑幕僚心里打着恶毒的鬼主意,面上很是热情:“来来来,各位大人且满上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官妓是古代供奉官员的□□。唐、宋时官场应酬会宴,有官妓侍候,明代官妓隶属教坊司,不再侍候官吏,清初废官妓制。——百度百科
《礼记·昏义》中有言:“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春秋公羊传》称“诸侯一聘九女”“功成受封,得备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庶人一夫一妇”
嘉靖三十一年有例,“至于庶人,必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
第64章 案二:碾豆蔻(四)
郑幕僚、佟郡守神态尽收冷文宇眼底, 对他们的心思更是洞若观火。心道:当今的皇帝对死去将近二十年的罗元帅极为忌惮,纵然民间屡屡发生诬告看不顺眼的人与罗元帅有瓜葛而使得对方满门抄斩的事情,但是当今的皇帝就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如果六皇子花问鼎被告发,他本人兴许能保住一条性命,但作为他的属下……我与大块头只怕难辞其咎,更别说帮冷老爹。
若要堵住佟郡守、郑幕僚的嘴就要用采用些手段。而自己之前恰好就掌握了些能够堵住二人嘴的线索。
可是, 凡事都有一个时机, ……而佟郡守、郑幕僚胆敢明目张胆地做下如此“大事”, 其背后必定有所依仗。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时机未成熟, 却要打草惊蛇,只怕最后只能白白便宜了幕后最终主使。
而且现在手中并没有实质证据,只能凭借一些推测诈出二人!
冷文宇略一思索便做下决定, 站起身一手拎着酒壶,另一只手揪着拿酒壶的宽大袖子, 作势给花问鼎倒酒, 酒壶倾斜酒水倾泻时却是忽然一收, 作出侧耳倾听状, 凉凉的沙哑声音中包含恻隐之情,悠悠道:“琴声虽好,拿来取乐却未免残忍。”
郑幕僚和公孙锦莫名其妙看她:冷师爷又要做什么?
符一往专心啃鸡腿。
花问鼎的筷子再次慢吞吞的向炒蘑菇进发, 戳歪。
“残忍?”佟郡守拿眼睛蔑视冷文宇这个不知哪里犄角旮旯跑出来的土包子,“你是先说浪费吧?月音姑娘的琴技自然高明,最适合招待殿下这样的贵客。”
冷文宇阴冷的视线戳向佟郡守忍怒通红的脸上,逼问道:“佟大人饮酒作乐时, 可曾听见百姓凄苦悲痛声。”
月音惊得指下琴弦断裂,也顾不得手指上鲜血流淌,趴伏在地,“民女绝无心坏各位大人雅兴,民女该死该死……”战战栗栗抖得像个筛子,竟是以为自己演奏的乐曲哪里不合客人心思。
“姑娘……?”春儿不明所以被拽着下跪,一脸茫然。
冷文宇对着纱帘后跪在地上的两位姑娘摆了摆手,眼睛直直地瞧着佟郡守,“与二位姑娘无关,冷某问的是佟大人。此时此刻你可听得见百姓疾苦惨叫之声?”
佟郡守懵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怒从心中起,“小小师爷胆(敢)……!污蔑朝廷命宫。”
郑幕僚眉心一跳,心思急转,做和事老模样,“是啊是啊,冷师爷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你这无缘无故的……说什么奇怪的话呢?”有其主必有其仆,六皇子和这个冷师爷怎么都古怪的很。
“佟大人!”冷文宇无视周遭只问佟郡守,放下酒壶指了一圈周遭事物,重点落在帘后跪着的两女身上,转眸冰冷的瞳孔紧锁佟郡守,“能与冷某说说,这些女子从何而来?又为何在此?”
佟郡守被她阴寒内力所慑,瞬间如坠寒潭,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得他汗毛根根竖起,竟是脑海一片空白,想不明白,亦是说不出话来。
郑幕僚亦被波及,浑身冷汗双股战战,脑海一片混沌努力张开胶黏的嘴唇:“弄来的,……挣钱啊。”啊呸,我在说些什么。
符一往抓着筷子,嘴里含着好几块排骨,抬头看着冷文宇的眼睛一亮:小白脸果然还是那么阴险,竟又用习武者的内力威压施加在普通人身上。咦?两个普通人没有直接趴倒在地晕过去,意志力很坚强。
公孙锦不再和其他人一般二丈和尚,困惑的蹙眉展开,还带了些期待:记得当初冷师爷为救理应侵猪笼姑娘,那是相当歪理邪说。如此一来,没准佟郡守真不会记得罗元帅之事。
“看来,佟大人做的事,连自己都难以启齿。”冷文宇笑肉不笑的勾了下嘴角,就像用阴寒内力欺负弱书生的不是她一样。
冷文宇扇子挑开粉色纱帘,来到月音和春儿面前,躬身一手一个扶起她们,沙哑古怪的嗓音中竟是多出了怜惜,“二位姑娘莫怕,冷某只是想知你们为何人所卖?又是为何将你们发卖?当今六皇子在此,你们不必顾忌什么。”
符一往扔鸡骨头的动作停滞,动了动痒到心里的发痒耳朵,不自知酸溜地寻思:小白脸怎么跟两个姑娘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说话,真是的!听着……多奇怪。
冷文宇已经可以放柔语调,但这声音刮进二人耳中仍如寒冬腊月如刀寒风。
月音反而心里咯噔一声,抖了下,跪着后退一步,还拽下要站起来的春儿,不敢抬头,“民女自幼被(拐)……卖,记不得那么些。”
春儿听有皇子能为她们做主,岂不是能回家啦!见月音说谎,忍不住颤声说:“月音姑娘是被人在路上抢来的,她还记得家里有钱父母很是疼爱她。而我是还税,被拉来的!我娘不乐意,哭得可惨了!我家根本没欠那么多钱的!”越说越顺,越说越愤怒,最后都站起来了。
跪着的月音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春儿这个傻姑娘。
冷文宇双眼霎时暗如阴天冬夜,心道“果然”,心里生不出半点如自己猜测所料的开怀,甚至有些恨自己此时的“幸运”。
她嘴角故作的温和弧度透出冷意,浑身冷气更胜,再次放低声音问:“楼中其他姑娘又是怎么个来历。”
春儿义愤填膺,“跟我们一样一样的。昨天还被抵消赊税拉来了个,哭得可惨。”
“佟大人可有什么话可说?”冷文宇转眸刺向佟郡守,步步逼近。她的眼睛狭长而上挑,只露出眼瞳中间最宽的部分,非常深沉。
佟郡守见她步步而来,竟是如白日撞鬼吓得从凳子上摔倒在地:“本官……我……下官一概不知……真不知。你去问郑幕僚,问他问他!”
郑幕僚顿时趴跪在地,想被毒蛇盯住的生物本能使得他说不出话,但作为奸猾小人的理智告诉他不说就死了,求生欲望促使他不断磕头:“……都、都是那些百姓自个卖儿卖女呀!与我……们大人无关,可以查、查……对了!”
他跪拜动作一顿,面露喜色,恶意的说:“官牙账本、贱籍名册还有卖身契!咱们可都是正经八经的朝廷营生,合理合法为朝廷创收益的。冷师爷这是对朝廷不满吗?!”
“口口朝廷简直是荒谬绝伦!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丧尽天良,也是为了朝廷不成?!”冷文宇目中露出嘲弄,一腔怒意压抑翻滚,均化为一身令人不敢直视的凌然傲气。
公孙锦连连点头:对对对,朝廷不背这个锅。
郑幕僚胆战心惊,只能额头拄地支撑身体,拍马屁的虚伪本能让他嘴巴一张一合,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等食朝廷俸禄自然舍身忘我为朝廷着想。”
“住口!你之所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冷文宇猛地收拢扇子指向郑幕僚,握着扇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浑身冷气更胜,“冷某问你,小念城百姓有多少人口?此处长逾千米的花街又有多少人?”
花问鼎仍是一脸茫然迷糊的样子。
符一往致力于望着冷文宇吃东西,并将觉得好吃的东西统统夹进冷文宇的碗里,非常的照顾自家人!一会冷文宇的碗都堆满了。
公孙锦听到此处自然猜到冷文宇发现了什么,笑容收敛严肃起来,颇具威严道:“本官一路随殿下走来,所见卖儿卖女皆是苟延残喘无以为生者,所卖之处莫不是官邸富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