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声音微不可闻,但冷文宇耳尖微动眉梢跟着一动,抬手换来一个衙役。符一往奇怪道:“小白脸要做什么?”
“自然是问事。”冷文宇寒眸流转耍了个花枪,转而问衙役:“近来这庆红楼似是摊上了几桩命案?”
衙役眼珠转动不想说实话,“这……”
符一往狠厉地低头看着衙役,“磨磨唧唧什么呢?赶紧说。”
“是啊,最近就有三个都是中邪死的。”衙役一个哆嗦快语说完便面露懊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命案……与庆红楼倒是真有点关系——五六个寻欢客在花街后巷的花巷河溺死了。”
“哦?那还真是巧的很。”冷文宇上下睫毛即刻压做一线,乌黑清澈的眼眸透出猜疑的冷意,“但这世上向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巧合。我们就去花巷河看看。”
她的视线顺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透过人群去打量一条条通往花巷河的小巷……
符一往也已经听见潺潺水声从庆红楼后传来,“花巷河可是在这条街的后巷?”
衙役露出惊讶神情:“是是是,就在那里。”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打更的被自己损友推着往前。
打更则惊骇看着地上的死人:怎么会?这不是昨夜和自己撞到一处的胖公子吗?他、他怎么就中邪自杀……死了。
他喉咙滑动想往后退,他要退他的朋友再推,竟是被推得一个踉跄,也是这一个踉跄使得他立马回神,转身就要往外跑。
冷文宇似有所觉,抬眼,准确看向拥挤人群骚动处向后逃窜的更夫背影,恰好王青秀也在那边维护现场拦着人群往前扑,她当机立断道:“王捕头!抓住那人!”
王青秀有默契地奔出,但一进拥挤人群视线中就挤满了人,谁是谁啊压根分不出来。
“左侧三步,绿衣少女身后,褐色短打,是花白头发坡脚的那个。”冷先生声音不紧不慢出现在他的耳边。
王青秀身在人群中压根就辨别不了东南西北,再加上人群受惊发处各种惊恐尖叫,王青秀转得迷迷糊糊。
“小白脸你等着,我去帮你抓人!”符一往锋锐的眉头一竖,恶狼的眼神紧锁人群中到处窜动撞人的打更人,大腿上肌肉瞬间紧绷弹跳而起,飞落在杂乱的人群之中,单手一提拎住了那个慌乱逃跑的打更人。
打更人被拎起来双眼紧闭,双腿还来回蹬着跑呢。
“抓住了,给你。”符一往求表扬地侧身睥着冷文宇方向。晌午最为耀眼的阳光下,他五官锋锐深邃,嘴角带着一抹堪比烈阳的笑容,整个人强霸的气质外露。
第68章 案二:独雁归(三)
“后来那位说被鬼追的朱少爷就被他朋友接回去了。各位官爷就是这样。草民当时也是哭笑不得, 现在是很想哭。你说那个朱少爷怎么就跳楼了,昨夜还生龙活虎的。晌午草民还拿他吹牛来着,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来向草民索命。”打更的情景再现般极富有表演型人格地复述昨夜事情,口干舌燥地总结。
庆红楼背面临河的街道,昨夜打更人撞到朱庆喜(死者)的地方。左边是通往庆红楼前脸的狭窄小巷,右边是台阶没入水中的花巷河, 再往前三四步就是一座横跨花巷河的小石头桥。
若是站在小巷口右边就是庆红楼的侧面, 往外看只能看到对面流水的河, 需要走出巷口两步才能看到左边斜对面的小石桥。
石头铺成的一边临河街道宽容得下四人并行, 湿滑的绿色苔藓沿着小巷一路生长到没入水底的台阶,几乎与台阶上的水生青苔连为了一片。河道两旁的台阶上坐着敲打衣物的百姓,洗衣服的脏水顺着台阶流入河中, 汇聚着向下游缓慢流淌。
“昨夜来接朱庆喜回去的人,你可还能认得?”冷文宇环视周围环境, 视线穿过手脚比比划划的打更人, 若有所思地看向昨夜朱庆喜窜出的小巷。
此时阴暗一片的小巷极为狭窄, 因为常年照不到光, 铺着的石板缝隙乃至石头表面都布满湿滑的苔藓。
打更的跟过去,保持着要哭不哭的纠结表情,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草民的这双招子可不是白长的。”
符一往站得比冷文宇往前三步,单手放在小石桥的栏杆上,忽然他感觉到一道奇怪的窥窃视线, 目光犹如猛兽猛地抬头向那道视线回看去,“什么人?!”
那是庆红楼位于侧面正对那条狭窄小巷的窗户,一个肤白微胖的姑娘正开着窗子向小石桥这边张望,冷不丁对上符一往视线立马缩回脑袋“哐当”一声关上窗户。
冷文宇思路被打断,和王青秀一起看向符一往。符一往指着那扇位于小巷此时紧闭的庆红楼侧面窗户,“刚才有人看这里。”
王青秀戒备的抽刀向那边看,庆红楼背面的很多窗户都开着,很多姑娘、公子正好信儿地在楼上往这边看热闹。王青秀有些无语,“符少侠人家那是在看热闹。”
冷文宇所站位置并看不到位于小巷的侧面窗户,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小石桥上面才看到符一往所说的窗户。果然与其他打开的窗户不同,紧紧闭合颇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并且她之前似乎的确听到一声重重关上窗户的声音。
忽然她的视线一凝,视线下移落在刷着朱红色的斑驳墙面上,那里有一些指甲抓挠留下的痕迹,一路沿着小巷向外直到巷口。
符一往被王青秀说的有些不乐意,他敏感的察觉那道视线给人感觉很不好,低头看着比他矮两头的王青秀,“被发现立马缩回去……眼神很怪。”
我觉得你的眼神也很……吓人。王青秀讪讪笑了笑,“符少侠气势过人,人家被吓得缩回去也不足为奇。”
冷文宇直直走向狭小巷子口,望着尚有挣扎痕迹的布满青苔的小巷,蹲下身捏了块苔藓,转头向花巷河的方向看去,那里波光粼粼水中倒映着两岸的房舍行人:昨夜打更人撞到了死者朱庆喜,朱庆喜惊慌失措说有“鬼”在追他?随后打更人却是见到了朱庆喜的朋友来接他回去。若中间没有时间差,岂不是那位朋友就是“鬼”?还是说朱庆喜当真是喝醉了耍酒疯?
“冷师爷,您叫我们找的人都齐了。”几个衙役突然从小巷通往庆红楼正面的那边巷口冒出头来。
衙役身后依次露出,四位气色极差哈气连天的姑娘,三名读书人装扮衣服巴巴的神态紧张的读书人。
衙役指着几人介绍:“这三位就是就是昨夜与朱家公子饮酒聚会的友人陈枇、刘诺谦和朱揽财,……这位朱揽财是朱家公子的同宗远亲堂弟。三个姑娘是昨夜招待几位的庆红楼的,慧梅、青染和香雪。”
冷文宇不着痕迹地将六人打量一遍,眼珠一斜瞥向打更的,示意他回答。
打更的打了和寒战,有些茫然和委屈:“大人瞪我做什么?草民什么都没干呀。”
冷文宇目光微冷,道:“昨个接走朱庆喜的‘友人’,可在他们之中?”
打更的目光茫然地看着对面走来的陈枇、刘诺谦和朱揽财三人,抓耳挠腮,“应该……吧?”
“认得就是认得,什么叫做应该认得?!”王青秀上去就要一脚。
符一往单手扯住他脖领子往旁边一扔,皱眉不认同道:“他不会功夫,不能动手。”
王青秀脚下快速挪动两下才稳稳站住,“不是……我真没想真踢,不信你问冷先生?”
王青秀紧忙看冷文宇。冷文宇点点头。符一往这才收回谴责王青秀的眼神,虽然这眼神在王青秀看来很凶狠。
“谢谢大侠,您真是好人。……其实小的昨夜压根就没看清那人长相。”打更的对符一往投以感激,无奈道:“昨晚我迎着月光光晃得慌,就看个模糊影儿,只知道是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对了!他穿着黑褐色的衣裳,这小的倒是看得真真的。”
于是众人看向朱庆喜的三位友人。
三个人都没到蓄胡子的年龄,长得都是普普通通,其中最为俊朗的刘诺谦也就文人气儿更足一些……若说只看模糊影子白白净净的话,还都勉强能算上。
再说打更的很确定的衣裳颜色,陈枇和朱揽财穿着褐色衣裳,刘诺谦穿着宝蓝色衣裳。
符一往面无表情:两个褐色衣服呢。
王青秀很纠结:要不都抓走?
冷文宇回以“淡定”,轻轻摇着手中扇子,开始询问昨夜的事情。
“大人一定要为堂兄伸冤!”朱揽财扑过来扯向冷文宇的袖子……
符一往横插到冷文宇身前,厌恶地瞪着朱揽财。
冷文宇速度极为快,在符一往挡过来的同时,她已经挪步躲得老远。
朱揽财被符一往眼神一凶,吓得中途转向,揪住了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王青秀的袖子。他扯着的袖子淘淘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直流。
王青秀被恶心地别开脑袋,全当那条胳膊不是自己的,安慰他节哀,赶紧说说昨夜事发经过,好为他堂兄伸冤。
朱揽财一抽一抽地哭着叙述昨夜经过:“堂兄喜欢热闹最好呼朋引伴来庆红楼喝酒作乐。昨日原本答应好好的,临到时候很多酒友……推脱没来,堂兄发了一通脾气,而……刘兄来了却又要走,着实和堂兄拉扯了一番……两个人都很生气。”
刘诺谦顿时吓懵,“冤枉,学生冤枉啊!我怎会怎会……简直荒谬至极。我其实……”,他嘴笨性格内向,气急一甩袖子,只是不断吞咽的喉咙透露出他的紧张心虚。
陈枇打断道:“切勿胡言乱语扰乱官差办事。各位官差兄弟,刘兄与朱兄的确有些小误会,若要怪且只能……但刘兄已经与朱兄冰释前嫌,更是双双饮酒至酣醉?”
王青秀很是看不上这人一副酒色掏空皮囊的模样,“问你昨夜经过,别扯些无关的。”
“是,您是官差您说的算。”陈枇仰着下巴一抱拳。
这幅德行惹得王青秀忍不住上前就要动手,“嘿你个……”
察觉到符一往狠厉的视线,王青秀憋屈地停下动作:符少侠怎么就盯住我了呢?好像最近没得罪过他啊。
冷文宇扇柄按住符一往的肩头,平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陈枇——对方衣衫凌乱,鞋子只有几处刚刚粘上的新鲜苔藓——问陈枇:“陈公子是吧?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符一往不自在的耸耸肩头上那块紧绷如石头的肌肉,耳尖微红地别开脸:切……真是的。
“回师爷,昨夜酒席期间……与往日一般无二。只半夜时候,朱兄饮酒太多出了一趟恭……若说反常,出恭回来的朱兄就开始胡言乱语耍起酒疯来。学生之后的记忆着实有些模糊,想来之后我们是各自带着姑娘回房休息,因为今儿一醒来我便在房中。是吧刘兄?”
“啊?……的、的确如此……”刘诺谦手掌无意识地抓着宽大的袖子布料,喉咙随着吞咽挪动,有些担忧和示意地看向肤白若雪微胖的香雪姑娘。
香雪披头散发遮挡着半张脸,眼睛藏在发丝后,有些怯懦地低着脑袋,“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昨晚朱少爷他们喝酒,半途朱少爷出去出恭,紧接着刘公子也跟着出去出恭……后来我左等右等就去找人,就出去找。后来又帮着刘公子将朱少爷扶了回来。”
这话一出,冷文宇狭长的眼冷冷落在刘诺谦身上。
心道:原来昨夜去接死者朱庆喜的是这位穿蓝色衣服书卷气失足的刘公子。那打更人昨夜遇到的的朱庆喜友人也应该就是刘公子……
不对。打更人说接走朱庆喜的身穿褐色衣裳,刘公子穿得分明是蓝色衣裳。但观六人语气神情又不像说谎……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些什么事。
刘诺谦、陈枇被看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他们还真没看出来脾气柔弱的香雪竟是个大嘴巴,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原本朱庆喜自个发疯自杀,他们为避免麻烦在答话时便临时默契地隐瞒了些事实,可这下被揭穿只怕反倒弄成了麻烦。
香雪继续小声的有些怕生的说:“回来的时候朱少爷衣衫不整,对着刘公子是又踹又咬、疯疯癫癫。楼里很多人都看见了。可能平日与刘公子有什么矛盾吧。我……听青姐姐说陈公子好像说过什么。”
青染尖声接口道:“你个丫头今儿怎么回事?师爷您别这么看奴家怪让人发毛的。陈公子的确说过,好像朱少爷手里有刘公子的什么把柄在。对了!二位官爷奴家也想起一些事情来,她是朱少爷的相好,定然时刻注意着朱少爷。”
慧梅被牵扯进来吓得“啊”了一声,哀怨瞪着青染,回答说:“我真不知道朱少爷那种人怎么会和我说秘密?不过,朱少爷昨夜回来的确是酒疯发得厉害,大喊大嚷的说有鬼有鬼!就因为这个我这头发赶紧重新绑了起来,一宿睡得是头疼脖子酸,生怕朱少爷把我当鬼砸了。”
众人闻言看她头发,的确是胡乱绑着发髻,发丝凌乱的样子。
香雪柔弱的应和点头,讷讷说:“最后还是我与二位姐姐一同和陈公子送朱少爷回房的呢。”
陈枇又被香雪卖了一次,简直要疯,“回师爷,昨夜学生是真的喝醉,只是因为房间在朱兄旁边,又见慧梅姑娘力气小所以才帮忙。”
刘诺谦怀疑地看陈批:“陈兄原来你没像我一样喝得烂碎如泥不省人事。……你的房间就在朱兄隔壁。今早朱兄就跑上房顶自杀了……怪不得方才我想说出实话却被你给打断,还扯着我们一起撒谎。”
“刘兄话不能乱说!本来朱兄就是中邪自杀,大街上多少人看着的!你们非要把什么都往里扯!好你不仁我不义。”陈批肺都气炸了,撕破脸皮道:“我的确住在朱兄隔壁。但比起我,你好像更有杀他的理由!谁不知道你压根不想和我们这伙商贾之子混在一处,总觉得世代书香世家……呵,就凭你肚子里的那点拿不出手的墨水,除了我们这些烂泥,书香子弟们容得下你!?”
第69章 案二:独雁归(四)
花问鼎一脸苍白, 抓着装满冰凉汤药的大瓷碗斜卧在床榻上,床榻旁满满堆放着各式各类名册以及卖身契等。公孙锦坐在不远处也堆满这些东西的桌子后。
莫习脸色难看的跪地禀告,“佟郡守、郑幕僚行事那般嚣张,如今又被殿下囚禁,属下本以为定然能从被祸害的百姓口中打听到什么……但属下暗中查访……竟是一无所获。百姓皆说自愿卖女,更有甚者直接关门回避……从他们统一口径和惊恐的情绪来看, 必然是消息事先走漏, 他们已被人敲打过。下官准备明日再派人去游说, 希望真有人敢讲真话。”垂下脑袋等待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