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岑无法说清是否到此为止了。
连城璧的阴谋被识破了,他设计萧十一郎不成,即便他没有被杀,但是意气风发与执念成狂的连城璧都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击破了连城璧的阴谋又能如何,这不是赢了,生活不只有输赢,是非对错更是难以分清。
人只要活着就还要面对未来。不到死亡的那一天,爱恨就不可能彻彻底底的消失。失踪不见的沈璧君,黯然离去的萧十一郎,清醒过来的风四娘,生活还在继续。
“你好好休息,我已经付过账了,湘红楼什么都不缺,你有需要就找张妈妈。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有什么事情,等你完全养好了身体再说。”
乐远岑没有多劝风四娘,她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要去证实。
萧十一郎是与逍遥侯一起失踪的,后来逍遥侯被连城璧囚禁问出了天宗。而这一年半载里,萧十一郎与哥舒冰在一起。
此前,连城璧实施的计划有一招,他对外散布萧十一郎是天宗新任宗主,但又在萧十一郎面前一直扮演着朋友的角色,让其认为是哥舒冰接手了天宗,塑造了哥舒冰利用了萧十一郎,并且散布诬陷萧十一郎的谣言,再杀了哥舒冰就死无对证了。
而今,萧十一郎识破了连城璧的阴谋,但真的只是连城璧一人的阴谋吗?
这可能是有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地说来,从逍遥侯手里救走萧十一郎的哥舒冰,她真的是一个与人为善的角色吗?
哥舒冰从小与逍遥侯一起学习诡异的武功。她从逍遥侯派来的灭口杀手手中活了下来,她是萧十一郎击杀逍遥侯的关键,她深知天宗的所有秘密,她真的死在了连城璧手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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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姑苏大雪。
已经封闭的无垢山庄里,飘散着一股血腥味。一把寒光冷冽的剑,使得雪地上多了几滴血迹。雪地上不仅有雪,还站着两个人。
乐远岑看着出现眼前有些孱弱的美人,这人就是已经被连城璧杀了的哥舒冰。就在上一刻,死者又活了过来,反而杀了据说是杀了她的连城璧。
“蚀骨,久闻大名,你果然来了。今日,我们终于见面了。”
哥舒冰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几个月之前,我就觉得有人盯上了天宗。可是连城璧却好无所觉,人一旦心有所恨就变得迟钝。爱与恨,都是一种无趣的情绪,多了就容易让人功亏一篑。”
“所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救下萧十一郎,连城璧算尽一切与他相斗,包括将你自己的生死,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乐远岑见到哥舒冰就验证她的猜测。局中局,斗中斗,真真假假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分清。诡异的塞外武功能让逍遥侯成为绝世高手,为何不能让他的妹妹也完美地演出一幕假死之剧。
等到逍遥侯死了,接手天宗的连城璧死了,替她排除异己的萧十一郎认为一切结束离开了,天宗的势力那该落到谁手里?
答案只有一个,从来都是以弱者示人的哥舒冰。
哥舒冰笑意不减,她的计划到此已经失败了,或者说输赢的意义早就变了。
因为她的缘故,萧十一郎找到了逍遥侯的破绽将其重伤。后来,她救走了同样重伤的萧十一郎,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半载。萧十一郎认为她重了剧毒命不久矣,所以愿意顺着救命恩人的心愿,陪她渡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不全是计划,有很多事情是分不清对错。正如你明明猜到我可能对连城璧下杀手,但是你没有阻止,因为你需要的是天宗彻底覆灭,你希望我与他都死了才好,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
哥舒冰平静地说出这种坐山观虎斗的猜测,“我明知你来了,却还是对连城璧下了杀手,不是为了成全你,而是没有人可以利用我。利用我的人,那就让他死吧。”
乐远岑没有说话,哥舒冰的猜测是对的,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只有斩草除根才不必担心春风吹又生。
“至于,我是不是利用了萧十一郎?我救过他的命,我与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半载,而今他去寻找不知是否还活着的沈璧君了。”
哥舒冰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是不是喜欢过萧十一郎,这一点谁能说得清?就像是让萧十一郎在沈璧君与风四娘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真的可以选择吗?
“有一点是我最后的实话。我要死了,我的好哥哥给我下了剧毒,我是真的命不久矣。遇到你,你替我收尸,顺便替里面的连城璧收尸,这个结尾也不错。我与他死了,你就能彻底瓦解天宗。收尸,就当做是一份薄薄的回礼。”
哥舒冰反手一刀就刺进了腹部,她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人总会遇到意料之外,感情的真真假假与虚虚实实,你敢说你能分得一清二楚吗?”
乐远岑看着雪地上的一滩红色血迹。
到此为止,天宗彻底解散了。然而,是非多错,真真假假,从来都不那么容易分清。
既然天宗的事情收网了,火化了连城璧与哥舒冰,那么就要继续进行下一件事情。去杭州拜访花如令查一查极乐楼的后续,还有就是应对瀚海国老国王与花如令的关联可能会带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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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又是一年元宵时。
乐远岑从姑苏来到杭州,同行的还有不想一个人呆着的风四娘,两人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时逢元宵佳节,满城灯火,很多人都在街上玩乐。
为了让风四娘心情愉悦一些,乐远岑劝她不如也上街去凑凑热闹,逛街买买买有时候能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没有新意的提议。不过,有人愿意出钱让你买买买,心情确实会好一些。
乐远岑并没有全程陪同,她琢磨着既然最棘手的天宗一事结束了,在杭州还要停留一段时间,也该抽时间去拜访一下郝掌柜的朋友,坐吃山空不是她的做派。
只不过,有一点没有事前向郝掌柜言明,她要出的书不是一般的画册,也不知道郝掌柜的朋友接不接赚钱的活。
此时,街上来了好几个遛兔子灯的孩童。
元宵佳节,兔子灯正是寓意吉祥团圆。兔子灯所到之处,亦是吉祥所到之处。
街上的人群纷纷自发为其空出了一条道来,人们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一排兔子灯从眼前而过。
乐远岑等着一串样式不同的兔子灯从眼前晃过,她也是感觉到了正月十五的热闹气氛。下一刻,她再抬头朝前看去,嘴角的笑容却是瞬间凝固住了。
‘香香,现在想来,此生我尚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能亲眼看一看你的样子。’
乐远岑只觉眼前模糊了起来,她看到一个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一张铭刻在心底的颜容,但为何看着他的笑容,她无法去辨别真真假假与虚虚实实的界限。
真的会有如此相似的容貌吗?而又有几人能透过躯体看穿灵魂。
也许,本人都不能,因为在轮回之中,过往化作了烟尘,再世已然是新生。除非是仙人,否则怎么能断定是其中虚实。
而今,乐远岑不过也只是一介凡人。
第74章
正月二十, 江南花家堡。
乐远岑向花如令送去了拜帖, 相约在这一日上门拜访, 商谈一下有关极乐楼一案的后续情况。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久闻乐捕头大名,今日一见,花某确信那是名不虚传。”
花如令对于新上任的六扇门总捕头也有一些好奇,在真真假假的江湖传闻里,可以肯定一点,人称蚀骨的总捕头绝非徒有虚名。
因为身处江南之地,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快了一些,已然听闻了姑苏无垢山庄一案,具体的情况无法了解得太清楚,但其中确实有新任总捕头的身影。与他年轻的时候不同,如今的江湖真是够热闹的。
乐远岑温和地笑着摇头,“花堡主客气了,乐某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没有外人传得那么玄乎。”
六扇门的捕快并不是一个讨喜的职业,往往是夹在江湖与朝堂之中,游走在情义与皇命之间。正如乐远岑本身对于是否杀了连城璧并无执念,但是她作为总捕头, 就是要做到斩草除根。
“江南风景如此美,我不想浪费冬日赏景的时间, 就有话直说了。此次,我受皇上所托前来花家堡,主要是为了两件事情。极乐楼的银票造假大案后, 大通钱庄的损失是否都补回来了?当时,洛马所得的赃款去向有些不清不楚,这笔账目尚未上交刑部,皇上关心花家的损失,让我前来问一问。”
花如令是一个明白人,皇上关心的事情是洛马所得的赃款是否流入了别处。
“此事确实有些隐情。极乐楼经营了四五年,吃、喝、嫖、赌,所赚所得太多了。八月中旬案件告破之前,极乐楼的账目却是被想要逃跑的洛马前一步毁去了,后来洛马在狱中自缢。
从犯大通钱庄的钱掌柜早被洛马杀害,这里面的账目就有些盘算不清楚了。大通钱庄的损失是追回来了,但是极乐楼到底赚了多少,剩余的钱款是否有所缺失,这事情还真的不好说,所以这笔账到现在都无法理清呈交刑部。”
乐远岑也懂了,极乐楼赚得钱太多了,花如令是从这里面追回了损失,但是谁也说不清楚是否有人也已经挖了墙角。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有些难办。不过,我也不会让花堡主难做,这个案子的后续也是六扇门的责任。究竟有否隐情,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如此也需要花堡主的配合,将已知理清的账目与我一观。”
“这是应该的。还要劳烦乐捕头了。”花如令没有拒绝的道理,“当时,我的小儿子花满楼参与到了此案中,他负责了理清后续的账册追查之事,我会让他全力配合乐捕头的调查。”
“那就有劳花公子了。”
乐远岑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情,“还有一件事,在正月提起着实有些败兴,但又是不能不提。花堡主年轻之时游历四方,更是交友广泛,听闻是认识西域瀚海国的老国王,这应该就是割舍不去的年少情义了。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老国王的身体出了点状况,只怕瀚海国会有一段动荡。皇上让我把这消息尽早告之花堡主,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花如令闻言微微蹙眉,他与老国王是相识于微末,确实是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后来,他在江南成家立业,老国王在西域登临王位,他们有很多年没有见了。分别之时,他替老国王保管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今老国王的身体不好,不知会否有所变故。
“多谢乐捕头告之我此事。我还有一个多月也要到六十岁生辰了,人到花甲,老朋友就越来越少了。这个消息确实有些让人难过,也多劳烦圣上挂念于我。”
“花堡主与人为善,造福一方,六位公子都是杰出人才。皇上自是希望花家能够平平安安的,我也定然尽全力完成皇上之托。”
乐远岑希望瀚海国的皇位更替别闹幺蛾子,她最近的心情绝对算不得好,但是江湖的斗争从不以她的想法为转移。
“我会在杭州停留一段时日,花堡主有任何的问题都能派人来摘月楼找我。”
摘月楼?那是杭州最雅的青楼。
花如令面不改色地点头了,“不如,今日就让花某做东,请乐捕头吃一顿便饭,也不知我能为乐捕头提供什么帮助,我是很想尽一下地主之谊。”
乐远岑特意选了午饭之后来城外的花家堡,这会距离夕阳下山还早着,何谈吃什么便饭?不过,她还真是有一件私事要说,郝掌柜写的推荐信里面,有一家书坊就是在杭州,这还就是花家的产业。
“还真是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花堡主。”
乐远岑很是自然地提起了赚外快的事情,“捕快的薪水不多,我也不得不做些兼职,好在还算擅于作画。得朋友介绍想去暗香书坊试一试,后来得知是花堡主的产业,也就想着先打个招呼,免得日后堡主说我故意隐瞒。”
花如令怎么可能不懂。乐远岑可以选择不说,但她选择这个时候说,也就是让她与花家有了一层私人关系,那么就是主动表露了交好的意思,很多事情也就更好办了。别管乐远岑的画是不是能赚钱,那都是要给这个面子。
“这真是太好了,乐捕头与花家有缘,我当然要全力相助。不知,我有否荣幸一睹为快乐捕头的名作?”
乐远岑是有备而来,她已经观察过了暗香书坊,那里也卖春宫图。于是,她按照试稿的规矩,先画了新书的前几页带来给大老板过目,就将薄薄的书页从怀里取出递给了花如令。
“算不得名作,我是个俗人,真的是为了混口饭吃。在商言商,不会让花堡主亏钱的。”
花如令翻开了书页就是眼神一凝,没有料想里的孤舟蓑笠翁,反倒是万花丛中过。
他混迹了商场几十年,才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赞叹到,“以我的眼光来看,我们一定合则两利。还好,我与乐捕头有缘,要是让别家赚去了这笔银子,只怕我也会叹气的。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就把合作的契约签订了,你我都能放心了。”
下午,乐远岑带着一纸合约回到了杭州城里,这张表明能够财源广进的合约,是近日来难得的畅快事了。
元宵当夜,乐远岑逃了,远远地避开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她没有前去认识那个人。
原因可能有很多,归根到底,乐远岑能记得很清楚,是她让楚留香忘了她。
即便是轮回转世又如何,当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他吗?起码,没有记忆的香香不是她的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