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感觉到轻抚在脸上的手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柔,但这是与他无关的温柔,因为他心底的迷雾也在缓缓散去。他们曾经因为恍惚而错认过,但总会有迷雾散尽得知真相的一刻,这是他的直觉。
“乐捕头,我确实不是他。”花满楼知道乐远岑所想,他之所以开口求情是因为一份不忍,不仅是对上官飞燕,更是对乐远岑。
花满楼看不见却还是望向了乐远岑另一只手里的伞,一把伞道尽了她的冷心,“但是我尚且怀有希望,希望迷雾散尽。难道你不希望有一丝的可能让破镜重圆,能够再续前缘?”
“我从来都不信。”乐远岑笑着收回了轻抚花满楼侧脸的手。
她不是不希望,而是不信有这种希望,是不能去相信存在一线生机。而今,信与不信都不再重要了,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我给花公子这个面子,看在她让你有所领悟的份上,我也能发一发善心。何况,让她一直扭着抓着也不利于问话。”
在场的众人,估计只有陆小凤隐隐约约懂了两人的谈话,他就看到乐远岑弯腰靠近上官飞燕,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三下。
“啊——”上官飞燕没能忍住剧痛叫了出来。体内的奇痒是瞬间消失了,但脊柱上仿佛钉入了尖利的细针,痛到让她一下就流下了虚汗。可是脸上的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压根就看不清了。
“你该庆幸我不喜欢用毒,所以本该是喂毒的附骨针只让你奇痒难耐。每日六次,每次会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它沿着血脉运行,越是用内力抵挡,痒得越是剧烈。这都不算什么了,总比你刚刚一刻不停的痒,要好上千百倍。”
乐远岑说着一把抓住了上官飞燕仍不死心朝她扇来的两只手,“上官姑娘,你还是别动气的好。冒充金鹏王朝公主,谋求王朝遗产,意图挑起大明的边境之乱,如果不是你给我添乱,我现在应该在海边感受蓝天白云之美,苦命的人是我才对。你既然敢做,为何不坦然地面对失败,我还能敬佩你的心狠手辣。”
乐远岑说完就松开了上官飞燕,她颇为无趣地摇了摇头,看向被冷落很久的陆小凤,“陆兄,我奉命来此只为了凑个热闹,见一见青衣楼楼主,顺带给你捎几坛酒,其余的琐碎杂事都不必管。眼下这闹的,我才见到你就又出力又赔钱,真是误交损友了。接下来,你们该报仇的也别忍着,该问的也就问清楚了,我最后还能出个好主意。”
求你别出主意了!
陆小凤可不认为乐远岑能有什么好主意,多半是坑人不偿命的主意。
“什么主意?”西门吹雪也不知是什么心态竟然接了话。也许是他吃瘪到内伤,就难免也想让别人也试一试此中滋味。
乐远岑第一次用赞同的目光看着西门吹雪,没想到他这么捧场,那以后对他稍微好一点了,不把他满脸柴灰的画公之于众了。
“以我的愚见,现在揪出上官飞燕就拽出了霍天青。这背后到底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三位遗臣还剩了一个霍休了,能怀疑的人,还是要大胆地怀疑一下。
既然我们抓到了上官飞燕,就把消息散播出去,心痛的或是心狠的都会找上门来,等他们自投罗网就都明白了。至于真的丹凤公主去哪里了,刑讯逼供不是我擅长的。”
乐远岑就对叶秀珠极尽温柔地笑了,所言却与温柔无关,“叶姑娘,你要不要亲自试一试?我看上官姑娘很在意容貌,逼供就是挑犯人的弱点下手。不过,你恐怕下不了手划花她的脸,上兵伐谋,动手也落了下乘。
霍天青总会来的,即便不来,他知道自己被上官飞燕供出来了,心里该怎么想?是所爱之人背叛了他,还是从头到尾利用了他,你应该很能感同身受。生不如死才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觉得呢?”
叶秀珠咬着嘴唇没能开口。独孤一鹤死了,她的师父死在了她的背叛下,真的能够不自责不悔恨吗?
情之一字让人一念入魔,爱上霍天青的那一天起,甘心为他利用的那一天起,她就失去了自己。而今,可不正是生不如死。
乐远岑无视了上官飞燕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技不如人那就认命。
江湖本就是这样残忍,何况上官飞燕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对人,如果那些飞针射中了峨眉四秀,四人只怕难逃命丧当场。杀与被杀,上官飞燕应该早有觉悟才对,没有这个觉悟就是死不足惜。
“好了,我就是随便出个主意,你们慢慢玩。”
乐远岑也不多停留,她才不想扛着上官飞燕回客栈,就先一步转身离开了,还顺势取出了火折子,一把火烧了手里的伞。既然伞已经坏了,留着又有何用,不如就化作烟尘了。
“等一等。”西门吹雪看着乐远岑离开的方向不是回客栈,他还有未尽之言,“总捕头,你定一个时间,我们比剑。”
乐远岑的脚步一顿,西门吹雪的脑子里除了剑还能有些别的吗?这都是什么情况了,还想着剑、剑、剑,她碰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第89章
西门吹雪痴于剑, 这种痴更甚于叶孤城。两人虽然都白衣胜雪, 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 起码叶孤城不会专程出门,去杀江湖上背信弃义的恶人。
乐远岑见证了叶孤城剑道的变化, 那种改变的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她并非不愿与西门吹雪比试, 只不过轻易就答应了, 未免也太无趣,她一直都是一个有趣的人。“西门庄主, 听闻你只会杀人的剑法,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剑下绽开的血花胜于人间无数, 那一瞬的璀璨美得惊心动魄。”西门吹雪如此说着,他的眼中已然多了平时不会有的光亮,“总捕头, 我认为你是明白的。”
“便胜却人间无数?”乐远岑笑了起来,她是明白的,却不是因为血花。
“西门庄主,那你也该明白, 每当吹落血花之际只余孤寂,深入骨髓的孤寂。你邀我陪你共赏一场孤寂,那也并非不可。就算我心甘情愿地赴了一场寂寞的局,但我对剑道没有那份痴心,所以我为什么要轻易答应你,你有什么可以打动我之处?”
西门吹雪想到了死在他剑下的苏少英与独孤一鹤, 他们并非大恶之人,可是在充斥着鲜血与阴谋的江湖,不是所有生死都能顺着人的心意。
在他剑尖开出的血花美得炫目,而每多绽放一道血花,他就离天更近一步,每一步则多了一份孤寂。然而,孤寂也好,他是甘之如饴。
西门吹雪看着乐远岑消失在雨幕之中,他真的想不出有什么能打动乐远岑,可让他就这样放弃了一场比试,他一定会心有不甘。
于是,西门吹雪看向了才松了一口气的陆小凤,“陆小凤,你说呢?”
陆小凤被问得头疼,别搞事情了行不行,眼前的事情还不够乱吗?“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然后再说别的,行不行?”
西门吹雪只是淡淡地瞥了陆小凤一眼,他没说好不好,转身也离开了。
“三师姐,你别难过了。我早说了,西门吹雪该与剑过一辈子。他杀了师父,你觉得你们还会有可能吗?”
石秀云看到孙秀青悲苦的神色,没忍住劝了一句。今夜的一切都太出人意料了,叶秀珠背叛师门引得师父中计,偏偏杀了师父的是孙秀青喜欢的西门吹雪。不管西门吹雪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确实是他杀了独孤一鹤。
“小师妹,你别说了。”孙秀青见到西门吹雪尚未远行的背影有了一瞬停歇,他一定都听到了,孙秀青真是不知该羞恼或是其他。
“好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马秀真看着三位师妹,峨眉派只怕是要没落了。“陆小凤,还请你将上官飞燕带回客栈。峨眉派掌门之死,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讨的债总要讨清楚才行。我这就安排散播消息,等着上官飞燕的同党自投罗网。”
马秀真已然是接受了乐远岑的好建议,她作为大师姐是必须当断则断,如果杀不了西门吹雪,起码不能放过布下这一切的上官飞燕与她的同党。
马秀真想着又看向一脸恍然的叶秀珠,欺师灭祖当以门规处置,叶秀珠的罪责到事情终了后,带回峨眉再交以众人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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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远岑并不关心峨眉派的未来,她已然仅是看客心,即便身在江湖既入局中,但能够牵动她喜怒哀的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当陆小凤前来告之霍天青自杀一事时,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霍天青的自杀是在情理之中,如同他那般的出身,高傲到不愿意受到天禽门的余荫。当事情已经败露,一旦不成功的话,那么只有死路一条。是成全了他的感情也好,是成全了他的骄傲也好,他无法带着骂名与罪责活下去。
“还有,我们没能看住上官飞燕,让她偷跑了。”陆小凤看着面不改色只顾喝茶的乐远岑,“你就不惊讶吗?一点也不怕?”
“怕什么,打击报复吗?我以前觉得自己的人缘挺好,如我这般的温和风雅、和蔼可亲,既不是人见人爱,也该是不忍伤害才对。可是这一年,我切实体会到总捕头是一个讨人嫌的职位,现在想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一个上官飞燕也是债多不愁。”
乐远岑不惊讶于上官飞燕的逃跑,因为这些日子除了上官雪儿,竟是没有一个青衣楼的人来找上官飞燕,不管是救人或是杀人都没有人来。
霍天青已经死了,也算是死无对证了。要想知道背后还有没第三人,或者说霍休是不是才是那个老谋深算了一切的人,只有放走上官飞燕才能有所线索。
“我猜是马姑娘主张放了上官飞燕,这不是纵虎归山而是顺藤摸瓜。”乐远岑晃着茶杯,“这一手很不错,借刀杀人,这是要送上官飞燕去死。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是会同意了。”
陆小凤灌了一口茶,他才没有同意,是峨眉四秀看守着上官飞燕。
上官雪儿找上门之后说出了一个秘密,金鹏王朝的皇室直系一脉都有六个脚趾,她本是很久没有见到上官飞燕,怀疑是上官丹凤害了亲姐上官飞燕,没想到实情是反了过来。为此,陆小凤走了一遭上官雪儿说的别院,找到了上官丹凤的尸体。等他一回来,上官飞燕已经被放跑了。
“如果霍休是无辜的呢?”
陆小凤虽然多此一问,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怕这样可能性很低了。
陆小凤与霍休也认识,霍休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如今想来,霍休能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这里面确实有太多疑点了,他的发迹时间与青衣楼的发展能够重合在一起。“但也说不定不是霍休,是上官飞燕与其他人合谋了。”
“你想知道答案,去走一遭不就行了。”乐远岑还好意加了一句,“当心一点,别把小命玩没了。”
陆小凤肯定要走一遭,但说起把小命玩没了,就想到了来找乐远岑的目的。他想着忧心地不由自主要去摸胡子,可是什么都没能摸到,最终只能直言问了,“你真的要与西门吹雪比剑?”
“陆兄,你弄错了吧?这话你该问西门庄主。”
“论起会劝人,我是不如花兄,也不怪你会给他一个面子。只是我还算了解我的朋友,你如果不同意比剑,又怎么会想找西门吹雪的乐子。”
乐远岑听着这话笑了。她是有些凭心情做事,之前愿意给花满楼一个面子,是因为他说出了她不敢去希望的事情。
乐远岑无从得知为何花满楼会恰逢黑暗里潜藏的隐秘,如果真的想起前世,对他而言是好事吗?这与血月一样都是莫测的机缘,是天意难测的机缘,全凭个人把握。
而今,花满楼终是跨过了忘情天书的一道门槛,他敢于去拨开迷雾去探寻谜底。他们都走在未知里的人,他不再惧怕,也好意地希望她能够敢于去期待。
然而,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感谢花满楼的好意,却不再执着期待与否,也许这就是忘之一道了。
“陆兄,你还真是聪明。”乐远岑也猜到了陆小凤的来意,“说吧,你给西门庄主支了什么招?你让他出手帮忙解决金鹏王朝的事情,付出了两条眉毛的代价。现在他想请我出剑,是你能讨回来的时候了。你确实是我的朋友,我会成全你的心愿,如果你想看他穿女装……”
“不必!”陆小凤当即止住了乐远岑的话,他怎么可能对西门吹雪提这种要求,他还想要保住另外两条眉毛。何况,他并不需要这种成全,而为何他交的朋友都那么有性格?
陆小凤一想起握着剑请他想办法的西门吹雪,他为什么要设法让两人比剑,搞不好那是要死人的。“小乐,你别笑了。严肃地回答我,为什么受委屈的人总是我?”
乐远岑难得言听计从地没有笑,一本正经严肃地说,“因为你很可爱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再说,我什么时候委屈你了?陆兄,我把千载难逢的挖坑机会交给了你,你竟是没感到我的好意吗?如此说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
“小乐,你真是……”陆小凤说不下去了,就只能又灌了一杯茶,他听着乐远岑严肃的回答,发现那更加不着调了,跳坑里的人明明就是他。
陆小凤终是不情愿地说了,“西门吹雪说了他想请你听琴,那该够有诚意了吧?”
“咳——”乐远岑也被呛到了,此计一听就是西门吹雪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听琴?这可真是我的荣幸,也幸好他只想到了听琴。”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不然呢?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