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瑛声嘶俱裂,吴氏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兰姨娘是妾室,什么时候开始,妾室屋里的事能迅速传到爷们儿耳中了?
且,就连她让霞嬷嬷去恐吓的事,秦瑛也知晓了。
最重要的,她根本没有派过霞嬷嬷去吓张小小,张小小只是外室,她还不用大费周章。
可秦瑛却口口声声说霞嬷嬷去过,这是怎么回事?
吴氏扬手就给了秦瑛一记耳光,继而号啕大哭起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啊,就这样帮着外人冤枉她。
娘儿俩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也不知是哪个腿快的,把四太太宁氏叫了过来,宁氏比秦瑛大不了几岁,哪里见过这个阵式,立刻让人去请大老爷秦烨。
秦瑛见到秦烨顿时老实了,秦烨板着脸,当着一堆下人什么都没说,带了秦瑛回到楚茨园,待到问清楚是这么回事,也就不想再管,只是训斥秦瑛,不能对母亲不敬。
秦瑛从楚茨园出来便来到明远堂,找秦珏借银子。
秦珏听了立刻明白了,分明就是想趁着父亲训斥他的机会,把自己拖进来,让外人都以为,是他们父子给他撑腰。
二叔父家的老老少少,怎么都喜欢耍这种小聪明,这有意思吗?
他想起罗锦言小小年纪便在六部附近开茶铺搜罗朝中情报,为罗绍起复搭桥铺路。
一样米养百样人,罗绍既非出身名门,也非朝中重臣,却能教养出罗锦言这样识大体有见识的女儿;二叔父家学渊源,位列小九卿,却弄得后院鸡飞狗跳。
他越发厌烦起来,对清泉道:“去把张长荣叫来。”
秦瑛知道张长荣,那是秦珏身边的长随之一,该不会让张长荣去给他到钱庄里拿银子吧,这大晚上的,钱庄都打烊了。
张长荣是张氏三雄中最不起眼的,五短身材,蓄着八字须,远不如两个兄弟高大威猛。
“大爷,三爷。”张长荣恭敬行礼。
秦珏嗯了一声,指指一旁的秦瑛,对张长荣道:“拿牛皮绳把他绑了,扔到池子里泡一个时辰,再去和二夫人说一声,就说他不敬高堂,被我这个做长兄的严处了。”
秦珏话还没有说完,秦瑛掉头便要跑,还没有跑到门口,便被人从身后抓住,他一看,抓他的人竟然是那个瘦得豆芽菜似的小书僮清泉,可偏偏他却被清泉抓得动弹不得。
清泉一拉一拽,就把秦瑛扔给了张长荣,张长荣手脚麻利地捆了秦瑛,拖着他去了水池边。
谷风园里,秦牧正黑着脸瞪着吴氏:“兰娘的事真是你做的?”
太医来过了,兰姨娘是真的小产,原本就是身体虚弱,又险些吊死,此时虽然救下来,但是气若游丝。
至于张小小的事,秦牧百分百相信是吴氏做的,但那无关紧要,不过是个暗门子出身的女子,秦瑛又没有成亲,有这么一个孩子将来也会麻烦,没了就没了。
但兰姨娘是不同的,这是他堂堂正正纳的妾室,兰姨娘怀的是他的儿子,老来得子本就不易,却被吴氏就这样给弄没了。
“老爷,瑛哥儿小孩子不懂事,难道你也相信?我根本就不知道兰姨娘怀孕,她自己也没有说啊,再说,你不是以前也不知道?分明就是那贱人明知自己有孕,故意设了这个圈套。”
“够了!”秦牧怒吼着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她的鼻子说道,“若不是为了几个儿女,我早就休了你!如今你居然胆敢祸害我的子嗣,明天我就让你哥哥把你接回娘家。”
把她接回娘家?这和休了她有什么区别?
“你要休了我?好啊,那我就到衙门里告你,你宠妾灭妻!看看到时候丢人现眼的是吴家,还是秦家!”吴氏尖叫。
正在这时,白芷大着胆子进来:“二老爷,二夫人,出大事了,大爷把三爷捆了扔进了水池里。”
二七零章 番卜算
秦瑛会泅水,可被牛皮绳捆得动弹不得,虽然不至于淹死,但是已过中秋,池水寒意袭人,秦瑛被谷风园的人接回来时,冻得面白唇青,吴氏吓得半死,忘记了正和秦牧吵架,哭着让秦牧去找秦珏算帐。
秦牧气得嘴唇发抖,秦珏太过份了,竟然把秦瑛扔进水池里面。
可是如果指责秦珏,他却没有理由。
秦珏是长兄,他是有权利惩罚弟弟的,更何况秦瑛受罚的原因是不敬高堂。
不敬高堂这四个字,放在哪里都是大事,如果传扬出去,秦瑛身败名裂,功名也能取消。
但是秦瑛和吴氏争吵在先,惊动了四太太,也惊动了秦家大老爷秦烨,就是把族中几位老祖宗请过来,也没有人会说秦珏做得不对。
如果吴氏没有祸害孙儿,祸害庶子,又怎会有今天的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是这个女人的事!
“母亲在世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可还记得?”秦牧质问道。
吴氏愣了一下,止住了哭声。
秦牧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母亲说过,女嫁错郎毁一代,男娶错妻毁三代。我直到今日才明白其中道理,可惜太晚了。以后怀安有了孩子,不论男女都不许你插手。”
怀安是秦瑛的表字。
秦牧拂袖离去,吴氏便问一旁的霞嬷嬷:“二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孙儿为何不让我来插手,不去学堂的时候,我不管那让谁来管?”
说完这话,她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低着头,恨不能钻到土里去,什么都没有听到。
霞嬷嬷大惊失色,低声说道:“我的好夫人啊,快别说了,这是以后的事,大夫就要来了,您还是快点想想该怎么说吧,若是传出去是因为那个原因被大爷处罚的,三爷就麻烦了。”
吴氏这才回过神来,是啊,秦瑛还躺在罗汉椅上,大夫来了看到这个样子,还要有番说辞才好。
最可恨就是秦珏,竟然使出这等手段对付自己的堂弟,还有没有人伦之道了?
骂这些时,吴氏早就忘了这些年她在秦珏身上做过的那些事了。
秦牧很生气,从谷风园出来,便去了楚茨园。
秦烨正向秦琪交待一些事,得知他来了,秦琪连忙告退。
秦牧阴沉着脸走进来,看到秦烨面前堆放的厚厚一摞帐本,道:“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倒还有心情算帐?玉章快要捅破天了。”
秦瑛是被抬进谷风园的,这件事秦烨已经知道了。
他淡淡地道:“怀安虽然有错,但玉章出手也重了些,我会训斥他的。”
训斥?你的儿子险些把我的儿子淹死,就是一句训斥?
秦牧冷笑:“大哥,您对孩子未免太过溺爱了,这才让他今日险些酿成大错,好在怀安身体硬朗,否则有个三长两短,大哥,您要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秦烨嘴角翕翕,终归没有说出话来。
见秦烨不语,秦牧森然道:“大哥,怀安是秦家人,玉章闹得再大,也是咱们秦家的事,我这个当叔父的,断不会与他计较,但是他日他若是出仕,也是这样为人处世,大哥,到那个时候,有些事情可就不是能捂住盖住的吧,就算他有斩杀宁王的大功,您认为今上仍会容得下他?到那个时候,整个秦家都要为他陪葬!”
说到后面,秦牧声色俱厉。
秦烨向后仰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双眼,对满脸怒气的秦牧说道:“下个月就要下聘了,到时我和罗沛然商量一下,把婚期定下来,成亲了就是大人了,玉章行事也能收敛些。”
秦牧在心中鄙夷,大哥是越发没用了,竟然连这种通过成亲制约儿子的办法也能想出来,真是管理庶务太久了,整日和商贾们打交道,说话办事宛如妇人,连主见也没有。
“我可听说那位罗家小姐以前口不能言,如今虽然病好,想来仍旧口拙,大哥想让她帮着劝说玉章,怕是会贻笑大方。”秦牧说道。
秦烨额头的青筋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不悦道:“二弟,罗家小姐是闰阁女子,她的事情外人不足道也。”
话外音,你一个做叔伯公公的,有什么脸说三道四。
秦牧也觉失言,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对秦烨道:“给玉章早点成亲也好,省得他整日在外花天酒地,惹些祸端。”
送走秦牧,秦烨独自在书房里枯坐良久。
他看着书案上的浅绿玉树根笔洗,那是父亲秦老太爷给他的。
父亲大人啊,您可知道您给秦家埋下了多么大的祸端啊!
他叹了口气,从书架上拿过一本黄历,翻看了一会儿,又取出秦珏和罗锦言的生辰八字,用笔在纸上测算。
次日一早,他把抄在纸上的几个日子交给长随大围:“拿上我的名帖,连同这张纸送去钦天监,交给黎监正,就说我不便到他衙门里去,请他帮忙掌掌眼。”
到了傍晚时分,钦天监的日子便测算出来了,看着纸笺上的三个最适合秦珏和罗锦言的日子,秦烨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无论如何,让秦珏早日娶妻生子,延续血脉,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一个心愿。
秦珏并不知道这些事,一大早,他便来到杨树胡同拜访李毅。
他还只是在李毅刚到京城时,跟着秦烨来过一次,之后就下场了,也就没有时间再过来。
李毅很高兴,让李青风作陪,留他用饭。
用过午膳,三人坐在宴息室里饮茶,李青风道:“都是陈茶,玉章不要嫌弃。”
秦珏笑道:“如今福建的陈茶也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啊,想不到青风兄还屯了这等好货。”
李青风讪讪地笑:“哪里,多亏惜惜当年提醒,我才屯了一批,如今看来还是屯得少了,应该再多屯上几船。”
李毅早就听李青风说过屯茶的事,当时他也曾暗道儿子胆大,竟然因为十来岁小姑娘的一句话,便屯了几万两的茶叶,好在没有赔,几万两赚了十几二十万两。
秦珏却是第一次听说,便问道:“罗小姐提醒的?”
李青风与有荣焉,乐得在妹婿面前夸夸妹妹,可又怕秦家言情书网,不屑商贾之事,便道:“当年我来往福建和京城之间,惜惜便说要多屯些福建茶叶,那时她只有十一二岁,没想到一句小儿之言,却一语成谶。”
他说得轻描淡写,秦珏心中却如万马奔腾。
他的惜惜,对所有对她好的人,全都在意,全都要帮衬。
就连冯雅欣这样和她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她也照顾得妥妥当当。
既聪明又善良,他怎么就能找到这么好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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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一章 鹧鸪词
秦珏准备告辞的时候,高兴进来,满脸欢愉地道:“老爷、二爷、秦大爷,廖三公子来了。”
廖三公子就是廖云,廖家子嗣单薄,他虽是外室子,但也上了祖谱。
秦珏便硬生生把要告辞的话咽了回去,看来不论是罗家还是李家,都对廖云另眼相看,既是这样,那他更要亲近亲近。
廖云是今年春天中的举人,时隔三个月,便到京城参加会试,除非是京城子弟,想要下场历练一番,否则很少有像他这样的。
这也是廖老太爷思忖几日才决定的。
廖家今非昔比,自从廖静和廖川先后离京外放,廖家在京城里已经没有人了,也等不起了。
廖云是廖家这一代读书最好的,乡试考了江苏第二名的好成绩,廖家人万般不愿意,可也不得不承认,廖家的将来很可能要和这个外室子息息相关。
因此,廖老太爷才决定让廖云赴京赶考。
为了慎重,廖家请人看了出行的黄道吉日,因是临时决定,又要等良日出行,一来二去,廖云的行程便更加匆忙,他是在八月初七来到京城,只比大伯父廖川早了一天。
初九便要下场,他也就没有时间再到各家拜访。他本就是长袖善舞之人,昨天出了考场,便立刻给杨树胡同的罗家和李家分别递了拜帖。
廖川有意同来,但听说李家和罗家只是一墙之隔,廖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是两家一起拜访,免不得会落人口实,让人知道他去商贾之家,那也太失颜面了。
因此,当廖云看到秦珏和李青风一起出来相迎,他有些诧异。
秦珏竟在李家,而且像主人一样来待客。
他忽然想笑,论门第,几个廖家也比不上一个秦家,论子弟,秦家这一代除了秦珏,还有新科举人秦瑛,二房、四房和五房也出了几个人才,就连长房的秦珈也颇有才名,而廖家却只有他考中举人。
临出门时,大伯父还叮嘱他不要常去李家,以免被同科看到,会招人耻笑,还让他想办法通过罗绍,结识凤阳先生,哪怕只是到凤阳先生府上坐一坐,对他的名声也有助益。
可大伯父打死也想不到,秦家的宗子,这一科呼声最高的秦珏,就在李家,谦和有礼地帮着李家人待客。
可见,一个宗族要想不受朝代更替的影响,一代一代繁荣昌盛,就不能像廖家这样自鸣清高,闭关自守。
想通了这些,廖云的态度更加谦虚,笑容也更加真诚。
他的表现让秦珏心中一凛,好在这个廖云中途离开京城回到扬州,如果他一直都在京城求学,说不定岳父会将惜惜许配给他呢。
秦珏是去年才出现在罗绍面前的,他这样一想,背脊生凉,如果自己再晚一步,惜惜就要嫁给别人了。
一想到惜惜做别人的妻子,他就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了。
廖云比霍星更能讨人喜欢。
秦珏从小就贪玩,秦老太爷对他的教育是随兴而为,他换着花样去玩。那年他为了出海,搞到两支朝廷严禁的千里眼,便拉着沈砚到广济寺地势最高的钟楼上远眺,沈砚还带来御赐的玉壶白,两人玩得很尽兴。
可也就是那天,他生平第一次羡慕别人。
一个小姑娘徐徐进入他的视线,她走在铁索桥上,衣袂飘飘,就像是仙女入画而来,他看着她,不敢吭声,怕惊动了正在饮酒的沈砚,这样的美景,他舍不得让人分享。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年走过来,陪在她的身边,男的玉树临风,女的飘逸出尘,虽然一高一矮站在一起,宛如大人带着小孩,可却说不出的优美。
那一刻,秦珏羡慕桥上的少年,羡慕他能够陪伴着那个小小女孩,那一刻,他希望女孩胆子大一些,走得稳一些,这样那少年就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虽然后来他把千里眼扔开,不再去看,可是离开广济寺后,他便让人打听了那少年的来历。
廖家长房三公子,和李家四郎是同窗好友,时常出入杨树胡同。
秦珏对杨树胡同的那个小姑娘真的不感兴趣,他只是对廖云对小姑娘大献殷勤很不爽。
虽然事隔多年,秦珏和廖云谈笑风声,他也能感觉到廖云并非等闲之辈,可也没有要与廖云相交的念头。
他不知道的是,廖云对他也同样有些别扭。
这就是秦珏,传说中惊才绝艳,名满京华的秦珏,手刃宁王,侠骨丹心,立下不世奇功的秦珏,雍荣华贵,含着玉匙出生的秦珏,被罗绍看中,把女儿相许的秦珏。
身份是天生的,这是不能更改的;但名望却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除了没有秦珏铁血峥嵘的战功,廖云不觉得自己输给秦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