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春风(重生)——姚颖怡
时间:2017-10-26 15:33:17

  崔起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脸露艳羡,道:“几位大哥竟能得到旗官大人做保,想来就凭护送小姐这件大功,我家老爷也会感恩图报。何况几位大哥都是孔武有力的好男儿,老爷肯定会带你们去任上,到时升官发财,小的还要叫你们一声捕快老爷呢。”
  崔起的这番话说得极是谦恭,大哥和随行的几个汉子哈哈大笑,忽然一声干咳从身后传来,笑声嘎然而止,崔起蓦然回头,见那少年面色平静,目光中透着淡淡的落寞。
  呸!不过就是靠卖体力换饭吃的,装什么逼!
  崔起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还是堆着谄笑。
  骡车里的罗锦言双手拢在绣着忍冬花的棉焐子里,一双小脚却冷得勾起来,盖着锦被依然有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她自幼体质纤弱,每年冬天都像闯关一样,好不容易捱到过了早春,父亲罗绍才能松口气。正因为这个原因,罗绍才不敢带她冒雪回昌平,求了罗家长房大老爷罗红,又采办了半车的礼品,让她在梅花里暂住。
  男人们的说笑声透过车帘传了进来,夏至给罗锦言掖掖被角,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个崔起真不要脸,还敢在那几兄弟面前装得一幅忠仆模样,等到了昌平,看老爷怎么发落他。”
  罗锦言抿嘴笑了,在夏至的手心里写道:告诉方四,常有贼人,小心。“
  夏至秀眉微微蹙起,她听老爷说过,小姐上次来京城,还是老爷从江西调来行唐的时候,曾带着小姐到京城看大夫。可那时小姐只有四岁,大病初愈,说话却不利索了,她怎会记得从京城往昌平去的路上有贼人呢?
  不过,小姐是很聪明的,她能记得四岁那年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崔起这样的奸人,都被小姐施计撂倒了,还能找到这么多的保镖,自己若有小姐一分聪明,小时候也不会被人拐走卖给牙子婆了。
  夏至不再多想,把罗锦言的吩咐告诉了方四。
  夏至的声音脆生生的,不但方四听到了,崔起和那几名汉子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崔起的眼中掠过一丝狠意,昌平离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这里是天子脚下,怎会在光天白日下有贼人呢?夏至这个小丫头定是猜到他还有同伙,这才让方四小心的。
  旗官派来跟着护送的那个青年军士脸上便有些不悦,他原本对旗官指派的这个差事就很无奈,骑着高头大马却只能慢悠悠走在骡车前面,听到夏至这样说,他瓮声道:“小丫头休要胡说,这条路上哪有贼人。”
  夏至却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她指着崔起道:“军爷若是不信,就问崔傻子,这路上有没有贼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叫骆明的军士有几分恼怒地看着崔起,崔起连忙缩缩脖子,含糊其词地说道:“姑娘别当真,小的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随口一说?
  车厢内的罗锦言笑得眉眼弯弯,重又在夏至手掌中写道:请军爷到前面代为投宿,先行一步。
  夏至吓了一跳,悄声说道:“这样可不妥,让军爷先走,万一这些粗汉子起了歹心,那可如何是好?”
  罗锦言微微一笑,在她手上写道:“不会。”
  夏至不明白小姐为何会信任这些江湖汉子,她还想再问,却见昏暗的车厢内,小姐的眸子宛若沾水的星子,亮晶晶的,毫无一丝慌乱。
  夏至的心里重又塌实起来,小姐说得不会有错。
  “军爷,天色不早了,这冰天雪地的,若是错过宿头可如何是好啊,军爷和几位大哥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英雄,可我家小姐却经不住风霜之苦的,唉,若是旗官大人知道他好心办了错事,就是我家老爷也是寝食难安啊。”
  骆明怔了一下,这什么小姐什么丫鬟可真是麻烦,不过就是个七品县令,昌平的乡绅而已,也不知怎的就得了旗官大人的重视,还让他护送着一起去昌平。
  他没理夏至,却对赶车的方四道:“你只顾着说笑,别把车赶到沟里去,我到前面的官驿定下房间,你们在后面快些撵上来。”
  说完,没等方四拍胸脯应诺,他已经催马走了。
  从门帘缝隙里看到被马蹄带起的断琼碎玉,罗锦言无奈地摇摇头,这些人都是世袭武职,靠着祖上蒙荫混个一官半职,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可办起事来却马马虎虎。
  就像这个骆明,上司让他来护送,就是以防这些江湖汉子生出歹意,可他却听了三言两语,便独自去办事了,也不想想,真若是出了事,他如何向上司交待。
  令崔起晕倒的是罗锦言亲手制成的香丸。
  重生之后,罗锦言常常在梦中尖叫哭醒,她梦到同德皇帝赐给她的三尺白绫,也梦到儿子死前那嘶心裂肺的哭声,她整夜整夜不敢入睡,生怕自己再梦到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往事。
  前世她自四岁被挑选出来,除了学习琴棋书画、舞技琵琶,她还学会制做各种香料和香露。她是要进宫的,而很多东西很难递进宫中,就要靠她亲手制做,所以族叔不遗余力请来制香师教导她,她制作的香料其功效就连太医也查验不出。
  而这款香料就是她为自己特制的。有别于普通安息香的缓慢入眠,这种香只要闻过,便能立刻无梦无幻,安安静静睡到天亮。只是这香料揭了蜡皮很快便溶化挥发,不易保存。她随身带着多枚,用蜡封着,用时掀去蜡皮在鼻端嗅嗅便可。
  罗锦言给这款香料取了一个凄艳的名字:梦魂香。
  崔起不是晕倒,他只是睡着了,不过也多亏了方四放在他脑门上的冰团子,否则怕是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一一一一
第六章 隔帘听
  窗外传来汉子们略显收敛的嘻笑声,夹杂着崔起恭敬的声音,其中方四的笑声最为响亮,惹来大哥的喝斥。
  大哥叫张广胜,老二叫鲁振平,老三莫家康,老四方金牛,老五腾不破,老六李初一,老七章汉堂。
  这七人刚才在旗官那里报了名讳。自从同德皇帝亲政以来,征高丽,破鞑靼,战争不断,仅同德十年和同德十四年,五年间便两次加赋,同德十五年时又逢百年一遇的干旱,哀鸿遍野,很多人离乡背井,四处逃荒,这种情况到了同德十七年时虽有好转,但还是有年轻力壮或有手艺的,没有返回家乡,来到富足的江浙和京城找生活。
  他们七兄弟便是这样的,他们靠打零工混饭吃,进了腊月,京城里找零工的人家很少,他们便想到邻近的丰台和昌平看看,听说那里的田庄多种暖棚花菜,越是到了冬天,生意也越好,他们有的是力气,搬搬抬抬不在话下。
  罗锦言侧耳倾听车外的声音,七个声音,但其中一个是崔起。
  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声。
  在旗官面前是大哥张广胜代替他们几个报的姓名。
  不对,他曾经干咳了一声。
  听声音像是还很年轻,但就在他干咳之后,几个汉子便鸦雀无声,之后虽然也在说笑,但明显没有刚才姿意。
  那人不是大哥,而应是老七章汉堂。
  难道这七人之中,最有权威的不是老大张广胜,而是年龄最小的章汉堂?
  可惜下雪的缘故,油布遮把骡车的窗子盖得严严实实,从车帘那里看不到步行的汉子们。
  罗锦言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她重又拨开车帘,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要来的也该来了。
  罗锦言在夏至的手心上写道:不要害怕。
  夏至有些莫名其妙,骡车上的气死风灯挂了起来,淡淡的灯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进来,把罗锦言如羊脂白玉般精致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暖色,她的唇边有抹淡淡的笑意,而眼中的笑意却更浓,她对夏至调皮地眨眨眼睛。
  夏至正要开口相问,骡车忽然硬生生停下了。
  她吃了一惊,掀开车帘问道:“方四哥,出了什么事?”
  “有人挡住了咱们的路!”说话间,方四已经跳下骡车,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打架。
  夏至急道:“方四哥快回来,保护姑娘!”
  “老四,上车,护住小姐,打架的事让咱们来!”看到骡车忽然停下,原来落在后面的几个汉子已经飞快地跑了过来。
  方四气得跺跺脚,重又跳上骡车,不甘心地骂道:“看在小姐的份上,饶了这帮兔崽子,哥哥们别客气,收拾这帮杂碎的!”
  忽然砰的一声,一个人被扔了过来,骡车晃了一下,那人正砸在方四的腿上。
  “老七,你把这个软骨虫扔给我做甚?”方四问道。
  黑暗中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些人是姓崔的同伙,你来看管他。”
  闻言,夏至恍然大悟,姑娘让军爷去找驿站,原来就是要引出崔起的同伙啊,可是这样也太危险了,万一这些粗汉子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从随身带的小包袱里摸出一把黄铜剪刀,拉起锦被,把罗锦言连头蒙住,自己则挡在一帘相隔的车门前,那些贼人胆敢冲进来,她拼死也要保护自家姑娘。
  骡车外,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方四的骂声:“奶奶的,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劫道,遇到爷爷们是你们倒霉!”
  约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夏至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转过身对蒙着锦被的罗锦言道:“姑娘,姑娘,那些贼人都被打跑了,不对不对,是抓住一个活的。”
  罗锦言拉开蒙在头上的锦被,咧开小嘴笑了。
  自家姑娘很少会笑得这样开心,夏至呆了呆,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不对,是眩目。
  可是很奇怪,这些汉子们打跑了贼人,又抓了活口,以他们的性子,按理说一定会凑到骡车前粗声大气地邀功,可是除了没有参于的方四大声叫了几声好,其他人也只是小声嘀咕,骡车重又缓缓而行。
  反常便是妖,夏至警惕起来,她试探地问方四:“崔傻子怎么不动了?”
  方四笑道:“他被老七的掌刀劈到,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那刚抓的人呢?怎么处置?”夏至又问。
  “那人被绑了,这会儿在骡车后面拖着哩,至于怎么处置......”方四抓抓脑袋,“那要问老七了,他的鬼点子最多。”
  问老七?不是问大哥?
  夏至放下车帘,这才看到罗锦言已经点起了一盏小灯。
  “小姐......”
  她刚开口,罗锦言便冲她点点头,示意已经听到了。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七兄弟虽然是按长幼排序,但年龄最小的老七章汉堂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罗锦言不由得对这个没看清模样的少年大感兴趣。
  她也只是在摞倒崔起,夏至呼救时,匆匆瞥过一眼,七名汉子都是衣裳破旧,头发身上都是雪花,除了个个身材高大以外,她也没有特别的印像,倒是夏至一直站在车外。
  她在夏至手掌中写道:老七是什么样子?
  夏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个老七啊,他站在最后面,我也没有看仔细,只记得和他们差不多高矮,好像有些单薄。对了,只有他没有胡子。”
  从声音来看,这些汉子年纪都不会很大,最大的张广胜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胡须满面只是因为不修边幅,而老七没有胡子,或许是还没到能长出胡子的年龄吧。
  当骡车再次停下来时,她听到骆明的声音,驿站到了。
  驿站自是比不上客栈舒服的,但胜在安全。罗锦言让夏至拿了二两银子,置办了一桌酒菜,她猜到骆明自恃身份,会不愿与一群江湖汉子同桌,便让夏至告诉驿站里的仆妇,让厨房给骆明单独炒了几个小菜。
  夏至安排妥当,回到房间,见罗锦言就着桌前的小灯又在看那本《大周景物志》。
  有仆妇端上饭菜,夏至帮着摆在炕桌上,又帮罗锦言净了手。
  “小姐,下了几日大雪,客栈里没有新鲜菜式,好在牛羊肉都很充裕。姓骆的军爷一直都拉长着脸,好像大家欠他钱不还似的,七兄弟却都很高兴,不住道谢,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划拳呢。”
  夏至一边布菜,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罗锦言喝了小半碗白粥,又吃了几个羊肉蒸饺,用香茶漱了口。
  夏至在罗锦言身边三年了,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
  她让仆妇撤了碗筷,从箱笼中取出文房四宝,将灯芯挑亮,挽了衣袖开始研墨。
  罗锦言拿起狼毫笔,在纸上写道:老七也在划拳吗?
  夏至摇头,道:“奴婢这次留意了,别人在喝酒,只有他在吃饭,更没有划拳。他的个子虽然很高,但是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至于长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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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归去来
  次日是个晴天。
  多日来的大雪纷飞,即使雪停时,天空也是阴蒙蒙的,如同愁云密布的怨妇,隐忍着,但随时都能风雪交加。
  而今天却是难得的冬日暖阳,天空蓝得透明,让人的心情也为之静好。
  罗锦言穿着湖蓝折枝纹夹棉缎袄,深蓝的棉裙,罩着半新不旧的墨绿披风,被夏至从骡车上抱了下来,早有几个衣著体面的婆子等在外面,见了连忙屈膝行礼,笑道:“这是咱家大小姐吧,几年没见,越发漂亮啦。”
  罗锦言向她们微笑点头,看向夏至。
  夏至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封红,给几个婆子打赏:“妈妈们辛苦了,这是大小姐赏的。”
  婆子们又惊又喜,这几日得到的消息,老爷对这位自幼丧母的大小姐极为看重,无论是在江西还是在北直隶,但凡把大小姐侍候好的,全都得了厚待,这位小姐不但年纪幼小,而且还有残疾,若能把她服侍好了,说不定就能求了老爷,带上自家儿子去任上,陇西虽然地处偏僻,但若能给儿子们谋个好前程,远点儿也无所谓。
  这些婆子们都打着这样的心思,见大小姐行事体面,就更是不敢慢怠,前呼后拥地陪着罗锦言进了庄子,倒把送罗锦言来的军爷和那几个粗汉子给忽略了。
  罗锦言含笑向夏至使个眼色,夏至点点头,道:“几位妈妈,小姐风尘仆仆,要先去梳洗更衣,再去拜见老爷。回京城的路上,多亏有军爷和几位义士护送,林管家若是不在,烦请妈妈们请位合适的人来接待恩公,略作休整,想来老爷也要当面谢过。“
  几位婆子面面相觑,这丫头不过十二三岁,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是以前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那些大丫鬟的口吻,小姐身边有这样的人,那别人还怎么插得上话?
  她们脸上略显夸张的神情便收敛了几分,很快便请了罗老爷的一位堂侄罗建昌来接待几位恩公。而这个时候,罗锦言已经由夏至服侍着,在自己的闺房里梳洗一番。
  罗家祖上是昌平的农户,家境殷实,到了罗绍曾祖父时,已是昌平数一数二的人家。到了罗绍祖父那辈时,罗家正式分宗,家业平分。
  长房接管了京城的铺子,把昌平的祖业卖给三房,全家迁往京城;
  二房虽然留在昌平,但两个儿子嗜赌成性,欠下巨款,多亏三房出手相助,才渡过难关。但家业也糟蹋得七七八八,到了如今,只剩下昌平镇上一座两进宅子,在罗绍庄子上做事的罗建昌便是二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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