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是一声惨叫传来,他们便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是熬不过去的。
听说他们招了,邹尚慢吞吞地过来,也不去看他们的供词,便对一旁的手下道:“这会儿就招?太早了,肯定不是真的,来人,再把两位御史大人挂上凉快凉快。张虎,写上,这二位胡说八道。”
说完,看都没看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张虎是给高黎二人记录供词的,闻言立刻把胡说八道四个字写了上去。
两人立刻慌了,忙不迭地说道:“佥事大人,是真的,我等都是天子门生,光明磊落,绝不会妄言。”
邹尚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哦?你们既然不会妄言,那就是亲眼看到秦珏杀了他爹?请问二位,秦珏弑父是用的刀还是剑,或者是毒|药?”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来:“不......不是,他会武功,杀人如麻,应该是用刀吧?”
邹尚一副悲天悯人之态:“用刀?也就是说二位亲眼所见,好好好,写上,就说秦珏弑父时这二位就在现场,唉,人心不古啊,二位敢于仗义直言,某官还以为二位是慷慨悲歌之士,却原来亲眼目睹人伦惨相却不阻止,唉,心如蛇蝎啊。张虎,写上,这二位枉言人伦,猪狗不如!”
“好哩!”张虎刷刷几笔。
高黎二人傻眼了,这是什么话啊,他们何曾做过这种事?
“没有,我们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只是听说......听说而已。”二人连忙辩解。
邹尚点点头:“原来如此啊,二位只是道听途说,便敢到大理寺鸣鼓,敢到太和殿前聒噪,改在御书房里欺君罔上,信口雌黄?来人,把这两个欺君之徒再给本官吊起来!本官是为万岁办事,不把这二人吊个十天十夜,万岁那里无法交待!张虎,写上这二人欺君罔上!”
“好,卑职写上了。”张虎又是刷刷几笔。
闻言,高帆噗通一声就给吓昏过去了,黎修竹胆子大一些,连忙求饶:“邹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您就不要再吊我们了,求您了,求求您了。”
邹尚笑了:“还敢提同朝为官,秦玉章不但与你们同朝为官,几个月前还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呢,你们不是甘冒欺君之罪来坑他啊?我明白了,你们是公报私仇,张虎,写上,这二人公报私仇。”
张虎高声答应:“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黎修竹就嘶心裂肺地嚎起来了:“邹大人,下官不敢啊,下官与秦大人虽然同在都察院,可都察院里有几百御史,下达民与秦大人,是下官认识他,他不认识下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邹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指着昏死过去的高帆,对手下道:“拿盆水把这位泼醒,黎大人说与秦珏没有旧怨,这位高大人或许和秦珏有杀父之仇呢,快快快,问问他吧。”
高帆很快被冷水泼醒,他脸色白如薄纸,簌簌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
“下官没有啊,下官从未与秦大人说过话,下官不认识他。”
邹尚哈哈大笑:“难怪你们两位会是知交莫逆,这信口雌黄的功夫倒像是一个人师傅那里学来的,你们和秦珏不认识,又没有亲眼见他弑父,怎会污陷他呢,一定还有别的,你们不肯说实话,来人,把二人吊......”
“别吊,别吊!我们是听江南来的学子们说的,再说了,街上也都在传啊。”两人急得恨不能去把吊人用的铁链子藏起来,可是他们不敢动。
“哦?江南来的学子?潭柘寺里编书的?你们倒是交友广阔,连他们也认识。”邹尚挖苦道。
高黎二人有些发怔,讪讪道:“大家都是读书人,他们对我二人崇拜已久,志同道合,便亲近起来。”
邹尚笑得肚子都疼了:“如果本官没有记错,高大人您是二甲六十四名,那年二甲只取了六十五名,也就是说您是那年倒数第二,差一点就划到三甲拿个同进士。黎大人您比高大人学问好,您是二甲三十二名,可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了吧,哈哈,别人十年寒窗,您比他们都厉害,您是二十年寒窗。”
高黎二人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插进去,锦衣卫这群靠着祖上荫恩耀武扬威的武夫,竟然连他们当年的名次都打听出来了。
“邹大人,你不要污辱人,我等再不济也是天子门生。”好一会儿,二人才挤出这两句话来,邹尚却早已收起笑容。
“你们也是有脑子的,好好想想,是不是让人当傻小子卖了?把和那群江南学子在一起时,听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件不漏地全都交待出来,否则,不用说了,继续给老子吊着!”
第七五四章 君莫认(4000大章,两章合一)
♂!
京城里的消息,路七也听说了,王会笙案发,连累了世子爷赵宥,皇帝勒令瑞王父子于三月初一前抵京。
论起本事,路七不如韩五的武功高,但是他也有他的长处;可若是论起对赵宥的忠心,路七和韩五是不能比的。
路七自己也挺嫌弃自己的,赵宥毕竟好吃好喝供养了他好几年,可这会儿听说瑞王府要出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把自己摘出来。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万事万物,有天就有地,有昼就有夜,有阳就有阴,有男就有女,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与之和合则万物得其所也,
因此,有韩五这样忠心不二的,当然也就要有他路七这种三心二意,独善其身的。
这样才能平衡,这样才合乎情理。
路七给自己的不忠找到借口,便就心安理得了。
他来通州是要把罗小姐拐出去交给世子爷,现在世子爷要出事了,瑞王府是回不去了,他可不是韩五那样的一根筋,他有他的主张。
这些日子,他和刘家的好多下人都混熟了,他假扮成走村串镇的货郎,时不时带些通州城里时兴的胭脂、绒花和绣线,乡下地方没有太多规矩,刘家的丫鬟婆子们时不时托他从城里带东西,打情骂俏间就把罗小姐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罗小姐年纪还小,却是个美人坯子,可惜是个哑巴,哑巴,哑巴。
谷哥从京城来看望他,给他带来好酒好肉,到了这个时候,路七早看出来了,这个谷哥和方四一样,怕是早就另投新主了,他也没瞒着,把罗小姐是哑巴的事情告诉了谷哥。
谷哥听了,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无论王爷和世子爷会如何,只要有罗小姐在手,咱们兄弟就不愁没有出路。”
这话说得太对了,路七也是这样想的。
罗小姐若真是个普通哑巴,就算是个天仙,也不值得锦衣卫和世子爷全都想要据为己有。
谷哥也私底下透了底,罗小姐是天生凤命,普通男人要不起,只有龙椅上的那个才能配得上。
他就更要把罗小姐拐出来了,不为别的,找罗家和刘家要点银子花花也行啊。
这么一个活宝贝,不讹上几万两,那还不后悔一辈子啊。
赵宥养了他好几年,可这几年他也没花几万两吧,连几百两都没有。
所以,他心理更平衡了,良心什么的,在几万两银子面前,那都是吹口气就能化成水的。
发现郎士文之后,他立刻把消息送出去了,次日,明月就来了。明月跟着谷哥来过两回,是个十七八岁的崽子,人很机灵。
明月说了,郎士文要做什么,只管让他去做,若是把罗小姐弄死了,那就随他去,若是没弄死,再趁机把人弄出来。
路七听了,思索良久,郎士文是锦衣卫指挥使,即使自身武功有限,他手下也有硬茬子,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一准儿不会放过。
路七便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郎士文说刘家屯子不安全,要带罗小姐回京城,在这里陪着罗小姐的罗大太太不答应了,哭爹喊娘不许他把人带走。
路七原以为郎士文会来硬的,没想到郎士文却像是怕了罗大太太,果真没有带走罗小姐,而且也从刘家屯子出来,住到离此不远的一间小客栈里。
路七去看过,郎士文依然化妆成行商模样,去客栈里的人说自己姓石。
且,路七也发现了,刘员外家附近蹲守的锦衣卫好像并没有和郎士文见面。
郎士文不是普通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啊,二十四亲卫里,数他最横了,他怎么倒像是不敢见人一样。
路七不敢回京城打听,他来到通州城里,很快就得到消息,那位废掉父皇自己登机的重兴皇帝赵熙死了!
赵熙顶多二十二三岁啊,怎么说死就死了?
十万军得了赵熙这个宝贝,是绝不会舍得杀死他的。
难道是被人暗杀的?
路七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郎士文身上。
莫非皇帝派了郎士文去暗杀了自己儿子?
这个可以用啊,皇帝以前就杀过一个儿子了,再杀一个也没什么吧。
难怪郎士文不敢见人了,他是知道自己活不了的,八成是想最后捞一笔。
路七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知道机会来了。
郎士文不敢硬来,不是怕罗大太太哭闹,而是怕惊动了刘家屯子附近的锦衣卫。这些人还是他之前安排的,可现在他连这些人也不敢见,那就证明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路七的主意立刻来了。
早朝的时候,邹尚呈上了御史高帆和黎修竹的供词,他二人被人蒙蔽,陷害忠良,现在与案人等都已抓获。
高帆和黎修竹就在大殿外面跪着。
邹尚说完,大殿里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高黎二人参的是什么人,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让锦衣卫把这两个人给抓了!
他们是御史啊!
虽然都知道这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弑父是触了龙鳞,可是自大周立朝以来,也没有哪个御史是参了人就立刻被抓起来的,从这两人在太和殿外控诉秦珏到现在,也只是两天而已,听邹尚的口气,这两位应该是出宫就被收拾了。
庄渊和霍英也暗暗吃惊,高黎二人在御书房里参了秦珏之后,皇帝就把这事交给内阁了。庄渊是觉得,这件事需要冷静处理,眼前赵熙的死讯刚刚传来,并不是处理此事的时候,而且皇帝摆明不想听这件事了,因此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情淡下来,再处置最好。
为此,庄渊还在次日,也就是昨天,派人去都察院找过高帆和黎修竹,让他们先不要大张旗鼓地闹腾,可都察院说,这两位的家人都来告假了,说是昨晚贪杯,此时还没醒酒。
庄渊原想今天早朝后再让人去看看的,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已经跪在殿外了。
同样吃惊的还有通政令秦烑,大年初三那天,他去楚茨园要见秦烨,还和秦珏闹得很不愉快,两位御史在大理寺鸣鼓后,九芝胡同便风声鹤唳,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秦家族里自己的事了,既然闹大了,那就看看上面怎么说,秦珏还能隐瞒多久。
他上前一步,对邹尚道:“邹佥事既已查出两位御史是被人蒙蔽,那可查出微臣族中之事?”
看皇帝对这件事的厌烦就能知道,弑父二字是不能提的,因此,秦烑才用族中之事,来代替秦珏弑父。
邹尚呵呵一笑,冲着秦烑抱抱拳,道:“秦大人族里的事,这不由下官来管,您不就是想问两位御史既然冤枉了小秦大人,那么小秦大人之父又如何了吗?这个下官确实不知。”
秦烑怔了怔,以前的陈春和郎士文就像两个活阎王,现在这个邹尚看着和气,却是个笑面虎,他说了半天,有用的一句也没有。
可毕竟是自己家里的事,真若是秦珏弑父,对秦家也没有好处,秦家的子弟都要受影响,邹尚把这事推回到秦家族里,他是求之不得,没有在大殿上再追问的道理,秦烑退回去,就准备先不说话了。
但是秦家人不说话,有人却不干了。
韩前楚走出来,对坐在龙椅上的赵极道:“万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据老臣所知,京城里人心惶惶,都说连秦家这样的百年世家都出了这种事,难怪会有宵小觊觎朝堂,既然两位御史说那状子是受人蒙蔽,可也总要有个端由才行,好端端地谁会来找秦家麻烦,不如秦侍郎把秦家大老爷请出来,以正视听,也好安抚百姓。”
他是真心不待见秦珏,小王八旦借着马市一案,把山西官场搅得一塌糊涂,毁了他的几个得意门生,这次若不趁机让这小畜牲吃些苦头,以后怕是就压不住他了。
霍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难怪你当年连李文忠都斗不过,只能气极出拳头,堂堂阁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吃相难看也就罢了,竟连皇帝的脸色都不会看了。
霍英瞥了瞥站在末位的罗绍,见罗绍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好像对大殿里的一切都不在意。
霍英微微松了口气,罗绍最是看重女婿,看这神情,应是信心百倍。
霍英不希望秦珏有事。秦珏身后有秦家,但是有罗绍的这层关系在,秦珏虽然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却也不会变成阻力,秦珏的前程不可限量,而他却老了,即使霍星明年出仕,以霍星的资质,即使有人脉,想要到正四品也要至少十年,十年之间变数太多,他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人脉还有多少是可以用的。但是十年之后,秦珏可能已是他现在的这个位置了,而那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秦珏是罗绍的女婿,霍星是罗绍唯一的学生,只要有这层关系在那里摆着,霍星即使不用秦珏帮忙,也能平安顺利渡过最初的那道坎儿,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韩前楚一说完,立刻便有几个人附和。赵极是真心烦死这件事了,他想知道的是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东西。
韩前楚竟然还把黎民百姓扯进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几位阁老,落到秦珏身上,沉声道:“秦珏,高黎二人虽是受人蒙蔽,可事出必有因,朕记得令尊是在潭柘寺修书的,他如今可还在寺内?”
秦珏走出来,长揖一礼,朗声道:“承蒙万岁还惦记着家父,臣谨代家父感谢圣恩。”
他又是一礼,这才慢调斯理地说道:“家父新得了几部珍本,想要融汇贯通,纳入《同德大成》,加之过年时府里宾客纷多,家父难以清修,便让微臣主持族中事务,他老人家在广济寺里潜心学问,是以族中长辈要求见家父,微臣不敢惊扰,也一并挡了,这本是微臣的家事,没想到却被宵小利用,借御史之口弹赅微臣,微臣有冤无处诉,这些日子犹如火烹油煎,苦不堪言,还请圣上明查,还微臣公正!”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秦烑又惊又喜,秦烨还活着?在广济寺里?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秦珏没有弑父就好,这件事闹上朝堂,若是秦珏真的弑父,秦家可还没有分宗,到时怕是都要受连累。
当日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去要人时,可没想要把此时闹到朝堂上,因此得知御史去击鼓了,他们都是忐忑不安。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把秦珏骂个狗血喷头,你说你爹在广济寺里,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怎么早不说晚不说,非要两名御史被抓起来,你才说出真相?
你小子是想玩死谁?
韩前楚气得都想过来捶死秦珏了。
赵极看了一眼韩前楚,这个老家伙越来越倚老卖老了,明知道朕不想提及此事,你还要抓着不放,那这次就让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