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内侍胆子大些,他哭道:“皇上啊,奴婢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慢怠贵人,可是贵人身子娇贵,受不住符水啊”
卫喜已经认出这名小内侍就是相红那个老货的干儿子王宝,他没等王宝把话说完,一脚踢过去,把王宝踹了个跟头,嘴里骂道:“大胆的狗东西,当着皇上的面就敢胡说八道,也不怕割了舌头。”
可是符水两个字还是落进了赵极耳中,他摆摆手,示意卫喜不要再打骂了,锐利的双目看向王宝:“你方才说的什么?符水?”
王宝被卫喜踹得仰面倒在地上,闻言连滚带爬地起来,重又跪好,他抹一把鼻涕眼泪,偷眼看看威严的赵极,又看看低眉垂目的罗氏女,咬了咬牙,像是鼓足了勇气,趴在地上给赵极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道:“皇上,刚才卫公公说要割了奴婢的舌头,奴婢这条命这个身子都是皇上的,这条舌头也是皇上的,皇上啊,奴婢就是立刻割了舌头,也要替贵人说句真话啊,贵人这病是喝符水喝的,贵人刚来的时候喝下符水就会吐出来,王真人便让小的几个按住贵人,硬生生地灌进去,怕贵人再吐出来,就用木塞子堵住贵人的嘴,贵人喝了符水便浑身不适,可是不敢说,王真人不许贵人说,符水喝得多了,贵人平素里连饭也吃不下,皇上您让人送来的补品,贵人已经无法受用,可贵人怕惹皇上生气,便强忍着不说。”
王宝边说边哭,其他几名小内侍也跟着抹眼泪,龙榻上的罗氏女用手掩着嘴,干呕了起来。
赵极冷着脸,目光阴沉地从屋内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陈太医身上,他问道:“你诊出的情况,可是与那符水有干系?”
陈太医深施一礼,恭声道:“不瞒皇上,罗娘子青春茂盛,本不应有此病症,依臣拙见,确是与医书中某些记载的症状相似。”
“什么症状?”赵极冷然问道。
陈太医嘴角翕翕,为难地看向江院判,江院判肃然道:“陈太医,陛下仁慈,当务之急,是先给罗娘子治病为重,你我一人之私,又何足惧也。”
赵极早已不耐烦了,正待发作,罗氏女的声音幽幽响起:“皇上,算了,算了,这是妾身的命,您就让妾身死了吧。”
说着,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赵极心里一沉,正待安抚几句,陈太医已经开口了:“皇上,罗娘子的牙龈出溃,恶心呕吐,这是中了水银之毒,只是这毒并非是一次下的,而是一点点地渗入体内,因此一时还不能要了性命,只是长此以往,定是不久人世了。”
赵极大吃一惊,连命都保不住,何谈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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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九章 相公公
陈太医话音刚落,罗氏女便啊的叫了一声,昏死过去。暖阁之内又是一阵忙落。
太医院里十几位大夫一边查找医书,一边商议应治之法,现在病的这位,虽然还没有册封,可是整个后宫的娘娘们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主儿金贵。若是保不住这主儿的性命,怕是太医院上上下下谁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大家唉声叹气,在心里暗骂王承秋。为了能更快找出治疗之法,江院判和陈太医已经把小内侍王宝说的话告诉大家了,众人心知肚明,罗娘子中的毒和王承秋的符水脱不了干系。
否则,一个被养在勤政殿暖阁里的女子,没和后宫娘娘们有任何接触,她又怎会好端端中了水银之毒?
这个王承秋死得太早了,他是死了,却让太医院来背锅。
正当太医们的怨念快要冲破屋顶的时候,一名内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不好了,皇上昏过去了。”
平素里,赵极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太医轮流侍候,可是今天罗氏女突然发病,皇帝盛怒之下,让太医院的人商量对策,原本应在勤政殿当值的太医也回到太医院,皇帝身边没有人了。
听说皇帝昏过去了,江院判暗道“不好”,亲自带了几名太医去了勤政殿,其余人还留在太医院商议罗氏女的事。
江院判亲自施针,赵极虽然苏醒过来,但是神志不清,嘴里喊打喊杀,一脚踹到一名太医的胸口上,好在他的力气大不如前,这名太医才不至于受伤吐血。
今晚刚好是高蕴当值,他坐在值房里看书,就见一名内侍匆匆进来,道:“高首辅,相公公让小的来和您说一声,皇上病了,看这样子,明天怕是不能早朝了,请您过去一趟,看看明天怎么向朝臣们说。”
相公公就是相红,如今是秉笔大太监,内阁批好的折子,要先经他之手,才能递到皇帝面前,紫禁城里,与阁老们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他了。
高蕴大吃一惊,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内侍手里,问道:“小公公,皇上他老人家精神很好啊,怎么就病倒了?现在如何了?”
内侍毫不避忌地捏捏荷包,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高首辅,不瞒您说,如今这宫里,病倒的可不止皇上一人,罗娘子也病了,还病得不轻呢,对了,小的听说那位羽化成仙的王真人,是您引见进宫的?”
高蕴心中一凛,这是什么意思?王承秋已经死了,难道说罗氏女和皇帝的病,都是和他有关系?
他正要多问几句,内侍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高首辅,小的只是来跑腿的,您有什么要问的,见到相公公他老人家,您再问个清楚明白,您快点吧,相公公等急了。”
若是以往,这些内侍们见了他,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可眼前这名内侍,分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莫非在这些内侍眼里,他堂堂首辅还比不上相红那个阉人?
不是比不上,是觉得他会被王承秋牵连吧。
这些日子,高蕴采纳了杨善宗的建议,韬光养晦,不与霍英和韩前楚冲突,私底下,他拉拢了一批青年才俊,悄没声息地给他们安排了差事。这些人大多都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苦于没有考上庶吉士,朝中也没有能帮衬的人,因此一直没有补上实缺儿。
虽然欧阳杰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他,可他还是坚持己见,这些人虽然起|点低,但是胜在听话好摆布,他们没有家世,便就只能依靠他这位恩师,现在他们只能从七八品做起,但是有他在,这些人照样能安排到六部三院,假以时日,他们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想到这些新血,高蕴的心绪平和下来,他整整身上的官袍,跟着内侍去见相红。
相红倒背着手,正在屋里踱着方步走来走去,见到高蕴,眸色微沉,冷冷地说道:“高首辅,你眼里有没有圣上,有没有江山社稷?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三催四请才肯过来?”
高蕴被没头没脑地怼了一通,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什么时候让人三催四请了?你一叫我,我不是立刻就赶过来了?他不由得转身看向跟他一起来的那名内侍,却见那内侍脸别到一边,根本就没有帮他解释的意思。
高蕴气极,可是在紫禁城里,他还真是管不了这些内侍。
他强压下怒气,对相红拱拱手,道:“相公公,皇上现在如何了?本官可否去见见他老人家?”
相红冷笑:“高首辅,不是洒家恶心您,和您说实话吧,这满朝文武,如今皇上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您了,洒家好心让人请您过来,就是想给您提个醒儿,看看明天该如何向满朝文武交待。”
相红已经有些年岁,可声音依然尖细,听在高蕴耳中,如同有一堆虫子在后背上爬过,极是不舒服。
“相公公,您此话何讲?本官身为首辅,到榻前探病是理所应当,否则怎知皇上是不是真的病重?再说,皇上不便早朝,自是要由本官代为主持,要如何向满朝文武交待,这是本官与几位阁老的事,相公公这番话又是由何而来?”
相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讥讽地说道:“高首辅恐怕还不知晓吧,您引见来的那位王真人,不但欺君罔上,还暗中给罗娘子下毒,危及圣上子嗣。罗娘子是天赐神女啊,他如此丧心病狂,说不定是叛军派来,祸害皇上龙嗣的。他不但害了罗娘子,还要加害皇上,皇上本来身康体健,如今却是病疴缠身,高首辅您自己来说说,洒家不让你去见皇上,有错吗?”
相公的话如同晴空霹雳,炸得高蕴一时找不到东西南北。
他猜到这事与王承秋有关,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承秋竟然胆大至此,给罗氏女下毒?什么毒?罗氏女被毒死了,对王承秋有什么好处?当然没有好处了,非但如此,还要连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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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零章 刀刃上
高蕴忽然发现,他除了知晓王承秋利用童男童女给皇帝采补之外,王承秋在宫里还做过什么,他一无所知。
难道这个妖道还对罗氏女下手了?怎么敢?
高蕴三年前入阁,有些事情虽然隐秘,可也有所耳闻。当年皇帝听说有一位天生凤命的奇女子,便派了时任锦衣卫副指挥使的郎士文去寻找,郎士文并没有找到凤命女。
而恰好此时,锦衣卫指挥使陈春奉命接四皇子赵熙回京,人没有接回来,还让十万军抢走了赵熙,弄出个重兴皇帝,陈春因此下了大狱,不久后死在狱中,家中年满十五岁的男丁发配三千里,女眷发放为奴。
也是因为这件事,郎士文升任锦衣卫指挥使,自是无暇抽身再去寻找凤命女,此事便不了了之。
之后凌虚子又提起凤命女,可惜那时皇帝死了儿子,身体每况愈下,也就顾不上去找人了,就连最初接下这差事的郎士文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高蕴连同整个内阁,都认为凤命女的事就是一个凌虚子杜撰出来的,如果真有这样的女子,郎士文早就找到了,即使找不到,也会找个女人冒充凤命女送到宫里。
所谓凤命,不过就是一个生辰八字而已。
直到王承秋和欧阳杰出现在高蕴面前,高蕴才知道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不知郎士文是出于何种目的,将这女子隐藏起来,之后又不知为何,会去投靠杨善宗。
初时听说这女子是个哑巴时,高蕴差点没给气死,以为杨善宗被郎士文给骗了,可没想到,这个哑女居然能在一群里人,一眼认出身穿便服的皇帝,而且还能开口说话了。
高蕴更是听说,这女子倾国倾城,舞技更是赛过昔日的董皇后和孝贞皇后。
皇帝喜欢的美人,个个都是擅长跳舞的,这女子就像是专门为皇帝而生的。
那时高蕴便知道,假以时日,此女定会宠冠后宫,若是能为皇帝生下一位皇子,管她是什么出身来历,也能稳稳地坐上后位。
而且,她是出身河间罗家,罗家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官媒,可也能勉强算是官身,再说,只要她生下皇子,皇帝定会给她的家人封爵,出身什么的,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因此,高蕴甚至还做过一个美梦,梦中他辅佐小皇帝荣登大宝,成为小皇帝最信赖的人,高家也以文臣之身破例封了爵位。
对,是高家,当然是高家,他是知恩图报忠孝两全的高家养子,这辈子他也不想和杨家扯上关系。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高蕴又想起了这个美梦。
王承秋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当菩萨似的侍候罗氏女吗?怎么会给她下毒?
他只好放下身段,满脸讨好地问相红:“相公公,您说王承秋对罗娘子下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一介小小的道士,哪有胆子对贵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相红便冷冷地哼了一声,嘲讽地道:“哎哟,瞧高首辅这话说的,是把洒家当成三岁小儿了吧?王真人的确是没有这个胆子,可王真人命好啊,他背后还有高首辅您呢,论起有权有势,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室宗亲也比不上您啊。”
高蕴怎么听都觉得相红像是和他有仇的。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过相红啊?
对,他是没有得罪相红,可相红一定是受人之托,是谁呢?
霍英?韩前楚?
霍英是条老狐狸,可据他所知,霍英为人严肃,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万万不会与这些阉人为伍。
一定是韩前楚那条老狗,这老狗一介武夫,仗着曾经跟随皇帝御驾亲征,对下面嚣张跋扈,对皇帝却是一副奴才样子,前阵子他还忙里偷闲,将祖传的一套练气养生的功法传授给皇帝,若说与太监们的熟识,内阁里没有人比得上他的。
高蕴咬牙切齿,等他回府,就让欧阳杰想个法子,把韩前楚收拾了。
不过,他能收拾韩前楚吗?如果能,早在韩前楚把外室子的事情捅出来时,他就已经收拾了。
别说是他了,就是霍英和以前的庄渊都不能把韩前楚怎么样,若论与皇帝的亲厚,他们这些人也比不上韩前楚。
唉,如果秦家的那门亲事成了就好了,秦珏在皇帝面前是很有份量的。
怎么又想起这个了,若是没有秦珏,王承秋也不会死。
对了,给罗氏女下毒的人,十有八、九并非王承秋,只是王承秋已经死了,这才载赃陷害。
想到这里,高蕴又挺起胸膛,朗声问道:“相公公,本官身为首辅,是必须要知道这件事的详情的,本官有无过错,皇上自有圣断。”
相红身为秉笔太监,平素里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和这些阁老们周旋,见高蕴搬出皇帝,相红自是不会再僵持下去。
相红原本也没想到,干儿子王宝会拼上性命,这小子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但是事已如此,他只能帮着干儿子走下去。
王宝说那毒是王承秋给下的,罗氏女并没有否认,太医院也说是中毒,那就当成中毒吧,就是没有中毒,也要把这件事办成中毒。
当太监的,注定是要孤老余生,可这王宝从六七岁就跟着他,是他看着长大的,王宝对他很孝顺,前阵子得了座田庄,兴高采烈地把地契交给他:“干爹,我还小,这庄子我拿着也没有用,将来您老人家出宫了,就到这庄子里养老吧。”
身为秉笔大太监,一座五百亩的田庄,相红也还能拿的出来,可是王宝这份孝心,却让他感动得落下泪来。
今天这件事,王宝既然已经把事情挑起来了,他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先要保住王宝再说。
所以相红冷静下来之后,便让人去请高蕴,牵连进来的人越多,地位越是尊贵,就越是没有王宝什么事。
只是这件事上,太医院竟然也说是中毒,这就蹊跷了,王宝那小王八旦,哪有这本事?
莫非是秦珏
他被皇帝冷落多年,原以为这辈子也就完了,可没想到,却收到了秦珏派人带来的口信
于是他按照这个口信去做了,悄悄到孝贞皇后住过的寝宫外祭拜,看到皇帝的圣驾来了,慌忙躲闪,还是被金吾卫抓到,那晚,皇帝在孝贞皇后宫里枯坐到半夜,他一直跪在旁边,皇帝临走时对他说:“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是真心实意地念着孝贞皇后,行了,别跪了,明天就到乾清宫吧。”
后来他日益权重,还坐上了秉笔太监,可除了偶尔给秦珏递句话以外,秦珏从没有让他做过什么事。
相红心知肚明,越是一把好刀,越是要用在刀刃上,以他现在的地位,端的是把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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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一章 白眼狼
事情来得太快,相红没有时间深思熟虑。既然秦珏没有找他,那就是这件事还没有到要由他出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