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晚了,他也只能把罗锦言拥进怀里,好在正值夏日,罗锦言穿着件白条纱的家常小袄,领口被他扯开,露出莹雪般的肌肤和鹅黄色绣粉色牡丹花的肚兜。
秦珏越发后悔了,只能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罗锦言胸前移开,伸手从炕桌上拿过一只李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郎士文带走罗氏女后,日子过得并不太平,河间罗家既能筹谋这件事,自是有所准备,郎士文被罗家的人一路追赶,他只能乔装改扮,带着罗氏女东躲西藏。”
他说到这里,罗锦言咦了一声,问道:“罗氏女乖乖地跟着他走?”
如果换做是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走,郎士文虽然有武功,可也只有一个人,总会有看不到的时候,想到逃走并非没有办法。
秦珏微笑,他的惜惜总是这般心细如发,他也不过说了几句,她便听出破绽。
“对,郎士文在口供里说”,秦珏把一颗剥好的李子放到罗锦言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罗氏女随身带有迷香香丸,离开京城不久,罗氏女便用香丸把他制住,悄悄逃跑了。”
罗锦言大吃一惊,她知道那种迷香,她取名梦魂香的。
前世她便会调香,这款梦魂香并非迷香,而是起安眠作用的,用了以后能睡得更踏实。
这一世,小时候她时常做噩梦,有时整夜不眠。她对父亲罗绍说,要学着书上调香,罗绍自是支持,还让林总管给她买来许多调香用的药材。
她在原有的香料里多加了一味药材,增强了梦魂香的功效,睡不着时,只要拿出一颗在鼻端嗅一嗅便能安然入睡。
她从行唐回来时,身上还有几颗没有用完的,也多亏了这梦魂香,才能从崔起那个恶奴手里逃过一劫。
原来,罗氏女也做出了梦魂香,并用利用梦魂香从经验丰富的前锦衣卫指挥使手中逃脱。
当年她放倒崔起的事,秦珏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江湖上混了些日子,一看崔起的样子,便知道是中了迷药。当时他还有些好奇,罗绍是未雨绸缪吗?竟然把迷药交给了年仅七岁的宝贝女儿。
直到成亲以后,罗锦言第一次使用梦魂香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不同于蒙汗药的香丸,竟然是罗锦言亲手所制。
因此,看到郎士文提到迷香香丸,秦珏便想到了罗锦言。
惜惜的那个所谓的梦里,她和罗氏女是一个人,她就是罗氏女,罗氏女就是她。
现在,竟然连会制迷香也是一模一样的,他多多少少是有些膈应的。
不过有了上次罗锦言“气”晕,昏迷三天三夜的教训,他勉强把那点膈应按在心底。
千万不能让惜惜看出来,否则再昏死过去,他也不想活了。
罗锦言已经平静下来,她缓缓地问道:“罗氏女跑了,又被他抓回来了?”
秦珏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那次是时隔多日之后,他才找到罗氏女,不,也不能算是他找到的,应该是罗氏女让他找到的。罗氏女与河间罗家派来找她的人在一起。”
秦珏说起罗氏女的那个罗家时,总是会加上“河间”两个字,显然是要与自己的岳家区分开来。
原来如此,罗锦言松了一口气,这一世很多事情全都改变了,前世她在河间顺风顺水地长到十四岁,罗家人在外面是如何行事,又是如何与李道子达成协议的,她全都不清楚,只是知道罗家给过李道子一笔银子。
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罗氏女在河间的太平日子也被打破,罗家不得已搭上郎士文,并且将罗氏女从河间送到京城。
刚才秦珏告诉她,罗氏女曾经跑过,有那么一刹那,她非常担心真正的罗氏女从此下落不明,而宫里的那个,只是郎士文找来的冒牌货。
好在河间罗家一直在抓郎士文,罗氏女从郎士文手中逃脱,便被罗家派来的人救走了。
“郎士文交待得并不清楚,不过依我猜测,那个罗氏女定是极聪慧的女子,她跟着郎士文逃亡期间,暗暗掌握了郎士文的特点和喜好,罗家救下她后,担心回京的路上再出事,便留下两个人,与她一起住在客栈里,其他人去京城叫人手。”
“可他们打死也没有想到,罗氏女竟然根据她对郎士文的了解,在跟着罗家人回来的路上,便悄悄留下了蛛丝马迹。郎士文和邹尚一样,都是追踪和行刺的个中好手,没过多久,便找到了罗氏女住的那家客栈。”
第八七四章 怀璧罪
♂!
罗锦言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换做是她,也会这样做吧。
罗氏女应该是心甘情愿被郎士文带出来的,否则又怎会暗中带着梦魂香?她借助郎士文逃出牢笼,又在路上迷晕郎士文,自以为能逃出生天,可是刚刚逃出来,便被罗家的“救”下来了。
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小被与世隔绝养大成人,离开罗家,她举目无亲。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做出这步选择?
大颗的泪珠从眼睛里淌落,罗锦言轻轻捂住嘴,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的,如果是她,也会再次利用郎士文,也会在路上留下蛛丝马迹,让郎士文找到她,再次把她带走。
对付一个丧家犬般的郎士文,总比对付整个罗家要容易一些。
郎士文走投无路时,会把她杀人灭口吧,杀就杀吧,死了也比回到罗家更好。
秦珏一直没敢去看罗锦言,怕自己忍不住又要和她亲热,直到没有听到罗锦言的声音,他这才发现罗锦言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他慌忙放下手里的李子,用帕子抹了下手,便把罗锦言重又拥进怀里:“是别人的事啊,她不是你,乖,她不是你。她现在还好好的,等到过了这一阵,我就想办法把她从宫里带出来,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过她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罗锦言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缩进秦珏怀里,任由秦珏借着擦眼泪时亲了她好几口。
“你接着说,我没事。”
罗锦言的鼻音让秦珏心里一痛,把她抱得更紧。
“郎士文从客栈里把她带走,这一次,她第一次开口说话,郎士文也是这时才知道她不是哑巴。也因为这次的事,郎士文才想到要暂时找人投靠,否则还会被罗家找到。于是他想起了杨善宗。”
罗锦言问道:“罗氏女不会知道杨善宗的,这应该是郎士文自己的意思,对了,你早就知道高蕴和杨善宗的关系,是不是邹尚告诉你的?”
秦珏见她不再伤心了,便想让她高兴一点,哈哈大笑道:“你真聪明,锦衣卫的职责之一,便是调查百官,事无俱细,都要上报给皇帝。早在几年前,郎士文的手下就查出了高蕴和杨家的事,只是他们没有上报,想着以后从这件事上捞些银子。后来郎士文走后,邹尚接管锦衣卫,机缘巧合得知了这件事,可那个时候,杨家已经不行了,高蕴也不像是能拿出多少银子的,他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罗锦言撇嘴:“是啊,锦衣卫对文官之间的争斗不感兴趣。”
秦珏笑道:“现在他应该已经后悔了,早知这件事会闹成这样,他就该把这消息卖给韩前楚,韩前楚有钱。他给了我,我连一桌酒席也没有给他。”
罗锦言知道秦珏是在开玩笑,邹尚若是想用这个消息赚钱,有的是途径,他之所以无偿地送给秦珏,应该是为了在榆林的事吧。
邹尚去刺杀赵宥,秦珏派去的死士全程跟着,锦衣卫死了很多人,邹尚也受了重伤,就是张氏兄弟把他救出来的。
“所以郎士文也是知道杨家和高蕴的关系了,他便把罗氏女做为筹码投奔了杨善宗?”罗锦言问道。
秦珏点点头:“他投奔了杨善宗,还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李道子和凌虚子的事情也告诉了杨善宗,他的供词没有说谎,欧阳杰虽对杨善宗的事情讳莫如深,但是也说过郎士文投奔杨善宗的经过,不久后,王承秋因为一桩失德的事落入杨家之手,杨家留下了他的性命,他便为杨家所用。”
“郎士文的供词里说罗氏女不简单,他之所以滞留京城,是因为罗氏女手里握着朝中几位大员早年与赵宥联系的证据,赵宥起事后,他的岳家广安伯被夺了丹书铁券,没等治罪,广安伯便在病床上被活活吓死。郎士文的口供里说,其实赵宥的王妃并非是广安伯府的小姐,而是官媒罗家的姑娘,这位新任的瑞王妃也算是神通广大,赵宥起事后,就把她和老王妃一起软禁在平凉王府。”
“不久,赵宥纳了平凉本地的姑娘为侧妃,生下了长子。之后,又以她膝下无出为由,将那位侧妃扶正,儿子也成了嫡长子,乔莲如虽然还住在以前的瑞郡王府,却没有了名份,她想尽办法,悄悄让人给在京城的官媒罗家送信,同时带来了朝中几位大员,与老瑞王的几封书信。她想让罗家看在这些信上,能够派人来救她,她既然能把这些信送到罗家手里,也一样能让朝中人知道这些信在罗家手里,而瑞王妃就是罗家小姐。”
“这几封信就在官媒罗家,郎士文得了银子之后,就通过杨家的帮助,送走了家里的十几个男丁。现在郎家只有几位上了岁数的女眷,即使朝廷要治罪也无计可施。郎士文原本并不知道乔莲如给罗家送信的事,这是罗氏女在进宫之前告诉他的。”
秦珏说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顿,若是换做是惜惜,也会这样做吧。
他记得很清楚,罗氏女的父母兄弟,都被惜惜暗中安置了,现在他们过得很好。
可是他也同样记得很清楚,直到那日在针工局外面,惜惜才把这件事告诉罗氏女啊,为何在进宫之前,罗氏女就要把祸事引到罗家身上?
她对罗家全无感情吗?
见他不说话了,罗锦言似是猜到他的想法,淡淡地说道:“她是被族叔硬从家里抱走的,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家人,在她心里,这个时候是怨着自己的父母的,认为他们也不要她了。直到她做了母亲,才会理解自己的父母,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她派人回去找过,她的爹娘在她被送进宫的前一天,便双双自尽了。”
秦珏张张嘴,终于还是岔开了话题,他继续说道:“乔莲如应该也不是这么蠢的人,这应是张小小的主意,可惜自从两方交战之后,张小小的消息已经断了很久,不过乔莲如能把信送到京城,张小小应是安然无恙。”
郎士文已经失去一切,但也全无牵挂,罗氏女在进宫之前,摆了罗家一道,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郎士文,就是要让郎士文利用这些信,不但毁了罗家,也在朝堂搅起风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八七五章 飞蛾舞
♂!
“郎士文隐身闹市,伺机而动,以他的本事,定然不会被人发现,邹尚又是怎么知道的?”罗锦言问道。
秦珏微笑着看着她:“你还问我?你说呢?”
到了这一步,郎士文应该也想到了。锦衣卫想在京城里寻找一个人,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何况要找他的,是他多年的同僚们,就如在张家园子,他明明易容了,还能被一眼识破。
可若没有人暗中告诉邹尚,那么在所有人眼中,郎士文早已是个死人,当然也不会有人专门去找他。
无论是欧阳杰还是王承秋,都会以为郎士文拿了银子便和家里人一起远走高飞了,万万没有想到他还在京城。
知道他一定留在京城的,只有一个人。
罗氏女要多么恨养大她的罗家,才会怂恿郎士文后,仍怕有失误,又将郎士文的事告诉了邹尚。
当初赵极要让郎士文死,郎士文还能最后挣扎,为儿孙留了一条后路,更何况他现在要面对的是锦衣卫,是他最熟悉的一群人,年仅二十多岁的邹尚也只是他的后辈,有什么本事他心知肚明。
罗氏女与郎士文接触了一段日子,她看透了这个人的本质,到了今天,了无牵挂的郎士文早已是一条疯狗。
锦衣卫若是没有抓他,他可能会不慌不忙,慢慢想办法从罗家手里拿到这几封信;可若是锦衣卫开始抓他了,他定会狗急跳墙,即使面前就是法场,他也会做最后一搏,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时至今日,他要那几封信还有什么用,无非就是拉几个垫背的而已。
那么,到了最后关头,当然要拉得更多了。
可是只要那几封信被抖出来,涉及到的几位大员脱不了私通赵宥的罪名,拥有这几封信的罗家,十之八、九是要满门抄斩了。
罗氏女也是罗家人,她在宫里尚未站稳脚跟,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只有一死谢罪了。
罗氏女在把这件事告诉郎士文的时候,就已经抱了去死的决心,她再把这事捅给邹尚,无疑就是火上浇油......她在宫里一天也不想多等了,她盼着罗家出事的那一天,那样,她就不用再熬着了,她可以安心去死了。
死了,就解脱了,就自由了。
秦珏看到了罗锦言眼中越来越多的悲伤,他忽然也明白了罗氏女的意图,他真是糊涂,初时,他还以为这女子奸诈,还没有得宠就想搅起腥风血雨,原来,他想错了。
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里要有多少仇恨,才会连含苞待放的生命也可以舍去。
他把罗锦言紧紧抱在怀里,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心中原有的那丝膈应已经荡然无存。
如果没有那个生辰八字,如果不是天生的美人坯子,这个同样姓罗的小姑娘只是生长在乡野里的村姑,在田间地头长大,鲜活得如同漫山开遍的野花,现在可能正欢天喜地缝制嫁衣,等着嫁给同村青梅竹马的小伙子。
“惜惜,在她出宫之前,我不会让河间罗家出事,而且,我会让她活着从宫里出来。”
河间罗家若是出事,罗氏女也就再也不能出宫了。
那几封信,便是郎士文留下的秘密,他要用这个秘密,让更多的人为他陪葬。
只是不知道,罗氏女是如何把这个消息传递到锦衣卫的,这个小姑娘,有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了,就像当年只有七岁的惜惜一样。
秦珏笑了:“你和她不是一个人,真的不是,她虽然有城府,但总是想着同归于尽,未免太过阴沉了,而你却不是。”
他的惜惜,是一朵开在阳光下的鲜花,自由自在,鲜活亮丽。
罗锦言苦笑,她当然不是了,因为她重活了一世,这一世她很幸运,虽然幼有残疾,又失去了母亲,可是她有把她视若珍宝的父亲和外家,长大后又有了两情相悦的丈夫,生了一堆可爱的儿女,所以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人了。
为着秦珏的这番话,罗锦言展颜一笑,道:“这一世官媒罗家也没能加害她的父母和兄弟,算了,即使罗氏女出宫了,也随他们去吧,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们不用出手。”
前世,她把罗家嫡房的男丁全部弄死了,后来从远亲里找了一个连族谱都没上的小孩,承继了嫡房香火,下懿旨让那个孩子袭了彭城伯的爵位。
已经报过仇了,这一世就放他们一马吧,不过他们能不能逃过罗金瓶的算计,就看他们的命了。
她问秦珏:“那几封信的事,你要不要和邹尚商量?”
秦珏笑道:“当然要了,没有邹尚,这多没有意思。”
是啊,缺了锦衣卫,还有什么意思,就像高蕴的那件事,秦珏都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