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蕴,终究还是病倒了。
这倒不是他自己想透了,而是在他给卫喜送了一千两银子之后,卫喜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先告假,在家里避过这个风头,等到以后皇帝的气消了,罗氏女的病也治好了,他再复职也不迟。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家里的人说得再多,他也不会听,可是外人明明说的是同样的一番话,他却奉为圣旨。
高蕴便是如此,在家里,无论是幕僚还是他的儿子,谁敢说让他再装病,或者致仕,他便会大发雷霆,可是卫喜轻言细语了几句,他就像是脱胎换骨,言听计从。
韩前楚见高蕴用病来逃脱这件事,大为不满,也不知又从中做了什么手脚,硬是让高蕴给那个错抓的“龟奴”赔了一千两银子。
那个龟奴是鲁振平和李初一找来的骗子,家学渊源,祖传就是吃这碗饭的,自是把戏做得十足,拿了银子后,他便在翠花胡同里摆了十几桌,号称是高首辅宴客......
而宫里的罗氏女依然病着,太医院里忙成一团,他们全都知道,这个毒一定要解,否则这位天赐神女很可能怀不上龙嗣。
因为向皇帝说出真相,王宝不但没有罪,还得了赏赐,并且升到了正五品。相公公把他拎到自己屋里,给了两个大嘴巴子,他才说出之前那个田庄是秦珏给的。
第八七六章 采芝堂
宫里的这些事,也传到了叶氏耳中,她一边笨手笨脚地给元姐儿梳头发,一边冷哼道:“报应,这就是报应。”
身为嫡长子和嫡长女,豫哥儿和元姐儿会比弟弟妹妹们更早接触家里家外的事情。秦珏与幕僚们谈话时,经常会把豫哥儿叫过去,同样,京城里各家的婚丧嫁娶,罗锦言都会带着元姐儿一起去,尽管元姐儿不爱说话,罗锦言也会把各家之间的亲戚关系讲给她听。
因此,说起宫里的事,叶氏也没有避开元姐儿。惜惜说得对,指望未来的婆家把元姐儿当宝贝捧在手心里,不如教给元姐儿做一个有主见有气度的女子。
元姐儿和别的孩子不同,每次她都是很认真地听着长辈们说的话,从来不问,也从来不插嘴,就像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当叶氏终于给她把小抓髻梳好时,她转过身来,伸出胳膊抱住了叶氏:“祖母别为这事生气了。”
叶氏真的生气。
但是小孙女软软甜甜的一句话,她那些气便荡然无存了,是啊,她生什么气,她应该高兴的,那个害了她父母,又差点害了他们兄妹的人,最终子孙凋零,晚景苍凉,年逾花甲还在求子,而她这个几乎被害死的人,却能子孙绕膝。
“就是,祖母才不生气,绮红,你把新做的那件水红的小袄拿来给大姑娘换上,我们出去看看街景。”
罗锦言来到甜井胡同时,叶氏和元姐儿都不在,说是逛街去了。
罗锦言失笑,叶氏是个坐不住的,前阵子偷偷带着元姐儿出城骑马,被秦珏知道了,埋怨了几句,现在便改成逛街了。
罗锦言让人把她带来的点心收好,便去了给元姐儿做工房的院子。
两个粗使婆子连忙小跑着先过去,让那边的木匠回避,罗锦言笑着阻止了:“不用了,我正想看看他们。”
这两人是给自己女儿干活的,她当然要经常看看。
这处院子和叶氏的那处差不多大小,院子里有一处沙坑,沙坑上面搭着雨棚,这是叶氏特意让人给她的宝贝孙女准备的。
墙角堆着木料,上面也盖了雨布,院子里弥漫着刨花的香味。
听说大奶奶来了,两个木匠垂手而立,都是憨厚木讷的人,这也是当初罗锦言亲自给女儿挑的人。
她问了问木偶做得如何,这才知道原来只有一个人做木偶,另一个在帮元姐儿做木牛流马。
罗锦言在心里叹息,她的女儿果然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认准一件事,一定要做成。
木牛流马已经做了快两年了,她想像不出,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竟然有这样的毅力,她和秦珏都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正如叶氏所说,元姐儿是随了赵奕吧。
隐忍、坚毅、认真、执拗。
这样的性格若是男子那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元姐儿是个女孩儿,罗锦言免不了会为她操心。
从工房里回来,又坐了一会儿,叶氏和元姐儿才回来,祖孙二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神采奕奕。
元姐儿回屋换衣裳,叶氏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对罗锦言道:“我和元姐儿去采芝堂吃点心,隔壁屋子里有个女人嘤嘤地在哭,哭得人好不心烦,翠羽出去,想让伙计给我们换个房间,刚好隔壁也出来一个丫鬟,翠羽认出来,那丫鬟是尹家大夫人身边的人。”
罗锦言秀眉微扬:“尹家大夫人,尹宸的夫人?是她在里面哭吗?”
叶氏道:“她的丫鬟要了洗脸的热水,一看就是给自家太太梳洗的,若不是尹宸的夫人,还能是谁?”
尹宸,如今是征南大将军,他和十万军已经打了两年仗。
尹家太夫人寿诞时,罗锦言带着元姐儿去过,当时翠羽也跟着,因此翠羽一眼就认出尹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了。
叶氏不是喜欢说人闲话的人,但是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她和尹大夫人一样,都是最关注战事的人,她们是家眷,也同样是对立方。
罗锦言也坐不住了,对叶氏道:“我这就回去告诉玉章,让他去打听打听。”
叶氏自是不留她,催着她快些回去。
罗锦言到达明远堂角门时,秦珏的官轿也刚好回来,夫妻二人一起回了含翠轩。
罗锦言把叶氏遇到尹大夫人的事告诉了秦珏,秦珏不得不佩服内宅妇人们的本事,他没有迟疑,叫了明月去打听消息。
晚上的时候,明月就回来了,尹家可能是真的出事了。
今天尹大夫人在采芝堂见的人,是一位周太太。关于这位周太太,明月也查出来了,她住在福隆客栈,说是从南边来的,可也没说具体是什么地方,今天见过尹大夫人后,周太太回到福隆客栈便退了房,如今不知去向。
尹大夫人出门的时候很匆忙,锦衣卫的人当时便发现了,在后面跟着,尹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绕了几个圈就把锦衣卫给甩掉了。
尹大夫人从采芝堂出去时失魂落魄,进府后便去见尹太夫人,不久,内院便传出了哭声,但是前院的人却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
自从尹宸被封了征南大将军,尹家周围便有锦衣卫盯梢,这也并不是秘密,可是今天的事情,显然锦衣卫也不知真相。
欧阳杰听完明月的汇报,略一沉吟,对秦珏道:“那位周太太倒像是专门来给尹大夫人送信的,尹宸怕是凶多吉少。”
秦珏道:“尹宸虽然和韩前楚不和,可他若是阵亡或重伤,手下人是不会隐瞒不报的,又怎会让一个女眷来给送信?依我看,怕是还有隐情。”
欧阳杰沉吟不语,前方起了内哄?还是......
在尹宸之前,征战十万军的是一代名将王月久,但王月久到达湖南不久,便下落不明了,至今也没有找到人。
而尹宸这个人,与韩前楚素来不和,这次他做了征南大将军,曾经连上十道奏折参韩前楚和霍英,但是他战功彪著,观棋大军打了两年,也没能打过湖南。
第八七七章 大苹果
又等了两天,便到了阿树抓周的日子。秦家早在十天前就给尹家送了请帖,阿树虽然不是长子,却也是长房嫡出,按理,尹家来的应是尹大夫人或者自己的儿媳。
但是和罗锦言意料中的一样,尹大夫人和两位儿媳全都没有来,来的是尹家二房的三太太,人虽然八面玲珑,可是尹三爷至今没有功名,未免是失礼了。
罗锦言心里明镜似的,尹家不是暴发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会这样做。
不过秦家和尹家算不上是通家之好,彼此只是礼尚往来而已,但是看出情况不对的,却不止罗锦言一个人。
阿树不负爹娘厚望,人来疯地在大炕上爬来爬去,直到连啃了七八样东西之后,才抱住一只大苹果再也不松手。
三月周岁时也曾经拿起过苹果,不过后来他还是更喜欢托盘。秦家用的司仪都是同一个人,这司仪也有了经验,看到阿树抱住苹果,便笑着恭喜:“四公子富贵吉祥,平安顺遂。”
抓周礼到了这里也就算礼成了,男宾女宾分着入席,几位夫人便不时瞟向尹三太太,相互交换着目光。
罗锦言暗中轻笑,这些人都是人精,她是事先知道尹家不对劲的,这些人却不一定会知晓。
送走宾客,秦珏连衣服也没换便去了松涛轩,罗锦言亲自送了几位老夫人出了二门,便听说秦珏急匆匆地离开了九芝胡同。
阿树热闹了一天,傻笑了一天,这时已经睡下了,罗锦言看着小儿子越来越像秦珏的眉眼,抿嘴笑了。
四个孩子里只有豫哥儿长得最像她,其他三个,连同元姐儿也多是随了秦珏的相貌。
她喜欢这样,她看着他们,就像看到小时候的秦珏,看着他们淘气,看着他们撒娇,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等到他们全都长大成人,离开她的怀抱,那时就是她和秦珏相互依偎,永不分离。
外面有压低声音的轻咳,罗锦言听出是秦珏的声音,她把手里的团扇递给乳娘,在阿树脸蛋上亲了亲,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秦珏站在廊下,还是穿着日间酒席上的衣裳,修长笔直,如同一株迎风的树。
看到罗锦言,他伸出手来,罗锦言把手塞起他的手中,两人心有灵犀地去了长堤。
此时早已过了花期,堤上没有桃花,只有绿柳,细长的枝条垂到湖里,微风拂过,如同翠色水袖在夜色中的湖面上舞动。
“惜惜,累了吗?”秦珏问道,声音温柔得让罗锦言耳朵都麻了。
她噗的笑了出来,把小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却又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秦珏从未放下练武,早年李青风送给他的那柄软剑已经练得得心应手,不过知道他用软剑的人并不多,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含翠轩里练功。
罗锦言的手圈在他的腰上,立刻感觉到异样,软剑缠在他的腰上。
秦珏平时要上朝,因此这把软剑他很少带在身上,而今天是休沐日,又是阿树的抓周礼,他全天都在家里,自是用不到软剑。
难道刚才他离开九芝胡同出去的时候,是去办一件危险的事了?
秦珏知道罗锦言已经感觉到那柄软剑了,他轻声笑了:“没事,我只是顺手带上了。”
“方才你去哪里了?”罗锦言问道。
“我把那几封信拿到手里了,刚才就是去办这件事了。”秦珏说道。
罗锦言微微一惊,她没想到秦珏会选在今天动手,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今天的确是个最好不过的日子。
中秋之前,九芝胡同秦家长房最大的事也就是阿树的抓周宴了,夏天里的宴请本就不多,秦家在七八月份只有三个孩子的生日,除了抓周礼以外,其他两个的生日自是不会大肆操办,因此也算不上大事。
今天明远堂里高朋满座,热热闹闹,秦珏便趁着这个时候动手了。
她想到秦珏是宴席散了之后才出去的,便问道:“官媒罗家怎么样了?”
秦珏笑道:“能怎么样?你既然说放他们一马,我自是不会做得太绝。这几封信的事,我没有透露出去,但是河间官家可能也是被这几封信吓破胆了,却又舍不得把这烫手山芋扔掉,竟然重金请了十几名江湖高手,又请了北直隶赫赫有名的福威镖局。”
罗锦言并不吃惊,前世她进宫后不到一个月,族叔患了风疾,家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大哥。
大哥和她原本只是快出五服的亲戚,可后来在族谱上,她被过继成了大哥的妹妹。她封了皇后之后,大哥便封了彭城伯。
后来大哥死后,她找了一个远亲的小孩袭爵,又将这彭城伯的封号改为三代。
现在算来,这个时候族叔已经病倒了,主理罗家事务的是她这个所谓的大哥。
大哥这个人远没有族叔老谋深算,他做事很沉不住气,连带着几个儿子也随了他,在他们活着时,在京城里给她惹了不少麻烦。
如果换做是族叔,收到罗金瓶送来的这几封信,是一定会烧掉或者想办法祸水东引。
但是大哥罗锦言冷笑,他会把这几封信当成宝贝,又是请江湖人,又是请镖局子,这的确是大哥的作派。
这人也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些江湖人岂是吃素的?这几封信的事,怕是早已传了出去。
秦珏哈哈大笑:“我原本倒也没有想在今天把这事办了的,可是我不急,别人却很急,兵部侍郎杨俭让人在保定府把河间罗家的一个儿子给绑了,那个儿子是嫡房长子,河间罗家在京城的主事人得知后便拿了杨俭的那封信到杨家要人,让张长春带人在半路上拦下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自是不能再等了,好在很快便是阿树的抓周礼,我便选了今天这个好日子。”
“怎么拿到的?也是绑了他家的儿子?”罗锦言好笑地问道。
秦珏不屑:“我会做那种婆婆妈妈的事吗?我的人直接冲进四喜胡同,和保镖护院们打了一架,然后按住罗家的主事人,用刀子逼着他把藏信的地方说了出来。”
罗锦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没有听错吧,官媒罗家就是住在顺天府后面的四喜胡同,这里是衙门的地方,住的都是顺天府的官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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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八章 周太太
罗锦言竟无法反驳。
秦珏给嫡子办抓周宴的日子,但凡能和秦珏沾点边的人家都请来了,甚至还有不请自来的。谁能想到,秦珏会选在这个时候抄了四喜胡同?
而且,方才秦珏出去,想来也是去的四喜胡同了,他是亲自把信取回来的。
罗锦言有些担心:“没有被人发现吧?”
说完了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她果然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秦珏哼了一声,显然对她的置疑很不屑,豫哥儿平时那副骄傲的样子与他同出一辙。
罗锦言笑着问他:“这几封信都是谁的?”
秦珏道:“现任兵部侍郎杨俭、早年的大理寺卿劳青羊、早年的秉笔大太监卫小春、以前的四川布政使杨善宗、贵州布政使上官祥。”
罗锦言瞪大了眼睛,原来涉及到的竟是这几个人。乔莲如,也就是罗金瓶,她既然已和老瑞王妃一起被软禁在平凉王府里,而这些信又是属于瑞王赵梓的,那就不知道真正拿到这些信的,是老瑞王妃虞氏还是她自己了。
无论是谁,这些信都是能搅动整个朝堂的。
罗锦言喃喃道:“兵部侍郎杨俭应该是韩前楚的人吧,劳青羊虽然早就死了,但是我记得他有个侄儿是在六部吧,还有卫小春,他是卫喜的干爹?”
秦珏点点头,补充道:“劳青羊的侄儿叫劳胜,现在已经累官至吏部侍郎,当年卫小春在宫里的地位就像现在的相红,卫喜的确是他的干儿子,卫小春死的时候,皇帝还特许卫喜出宫给干爹操持丧事,杨善宗虽然已经完了,但是高蕴是他的弟弟,倒是上官祥在贵州殉职后,他的家人中虽然也有出仕的,但是官职低微,反倒是这些人里最不受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