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罗绍对罗锦言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罗锦言扁扁嘴,没让丫头服侍,自己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返回来,跪下给罗绍磕了个头,转身就跑了。
罗绍知道她是跑着回去的,因为他听到丫鬟的惊呼声。
罗绍只觉心里刀剜似的疼,他捧在手心里从小呵护着的女儿,就这么被他训斥了。
惜惜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真正应该抄孝经的人是他,而不是惜惜。
张家三姑奶奶的确很好,可就是......若是她和李氏长得不相似,那该多好。
惜惜说得很对,他的确是觉得求娶一位和李氏相像的女子,非但是对李氏不敬,也是委屈了那个女子,一个主动决定和离的女子,她应是目下无尘的吧,若是她知道李氏和她长得如此之像,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替身,她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
根本不用去打听,睿智如凤阳先生和徐夫人,仅从惜惜的容貌中就能猜到几分了。
他若去求亲,说不定会被凤阳先生拿棍子轰出来。
别的读书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凤阳先生却一定会的。
那老头子,恐怕是唯一一位把离经叛道诠释得合情合理的读书人了。
说不定他被张老头揍了,世人还要说张老头正义凛然,铁血丹心。
罗绍想把肖郎中叫出来喝酒,可肖郎中很爱八卦,如同长舌妇人一般,还是不要找他了,免得被他看出端倪,传遍六部。
张老头是性情中人,但这件事本就和他有关,当然不能找他了。
于是他让人去请焦渭,可是远山回来说,焦师爷去参加同乡聚会,让人带话了,说是晚上不回来了。
罗绍更加郁闷,这偌大的京城,他竟然连个能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唉,也不知道惜惜怎么样了。
他让青萝过去看看,没过一会儿,青萝就回来了:“奴婢没打听出来,西跨院已经上门了,妈妈说那边的丫鬟姐姐们全都忙着,她也不好去打扰。”
丫鬟们都忙着?
那就是全都在哄着惜惜吧,罗绍松了口气。
想到女儿,他就想起一个人来。
“远山,你去趟九芝胡同,把玉章叫过来,再让灶上置办一桌酒席,我和玉章好好喝几杯。”
远山答应着,快步出去,心里却在嘀咕,您罚了女儿去抄经,还要找女婿告状不成?再说小姐也没说错什么啊,您给女儿办亲事,都要办了十色大礼请别家的女眷来帮忙,当官的混成您这样的,也没谁了。
今天秦珏刚从外面回来,就得知罗绍打发人来请他了。
他把远山叫过来,问道:“世叔可是有什么事吗?”
远山见他脸上隐隐的有些担忧,便没有瞒着,实话实说,但把罗绍和女儿吵架的事给隐去了:“大人心情不太好,焦师爷又不在,想来他老人家是想和您说说话吧。”
秦珏松了口气,拿了两坛御赐的玉壶白,又拿上装着画轴的锦盒,跟着远山来了杨树胡同。
罗锦言嗑着南瓜子,正在看着一堆小丫头们练字,有的抄孝经,有的抄女诫,她院里的小丫头们大都认识几个字,一边抄一边念,有的字念错了,就引来一片哄笑声,屋子里热热闹闹的,一片欢声笑语,汤圆和耳朵上窜下跳的,耳朵更是沾了墨汁,踩出一串串小梅花。
夏至从外面进来,对罗锦言耳语几句:“老爷让远山把秦大爷叫过来了,又让灶上罢办了酒席,这会子已经喝上了。”
罗锦言脸上的笑容都没了,她爹老糊涂了,把秦珏叫过来干嘛?他难道不知道秦珏想方设法要往杨树胡同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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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这是第三更,这两天姨妈来了,不太舒服,码完这一章就去睡了,也祝亲们好梦\(@^o^@)/★~~~晚安~~~~~(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照沟渠
罗绍和秦珏一边喝酒一边说学问,后来就说到秦珏手刃宁王之事,罗绍问秦珏:“你出身书香,而非武将之家,你行事之前,没有想过别人会认为你是走捷径搏恩封,非读书人所为吗?”
秦珏答:“君子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即使会有人误解,但心如秋月,又何惧垢病?”
罗绍心中微动,又问:“虽是如此,可你也被扣上凶名,你可曾有悔?”
秦珏又答:“已经做了,当然就不会后悔,且,我若不取,为他人所取,那才悔之晚矣。”
翁婿二人喝到三更天,秦珏这才告辞回去,他坐在车里想了一路,觉得罗绍今天怪怪的,虽然句句是在考问他,但罗绍自己却像是心怀忐忑。
该不会是衙门里有什么事吧?
“若谷,你明天一早就去打听一下,看看吏部是不是传出什么风声。”隔着车帘,秦珏说道。
若谷应是,次日果然便去打听不提。
而次日罗绍则提前一个时辰从衙门里出来,没有回杨树胡同,也没像往常那样去逛街,而是带上他让明岚上午就备好的十二色礼品,径直去了荷花池。
罗绍没有提前送拜帖,又是穿着官服来的,一道道通传进去,今天值事的幕僚正要直接打发了,就有人悄悄告诉他:“这个罗沛然是秦珏的岳父,听说老夫人很喜欢他的女儿,亲自帮忙操持嫁妆。你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万一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那就不好了,何况他还是穿着官服来的。”
幕僚沉吟一刻,虽然不知道老夫人的事是否属实,但秦珏定亲,凤阳先生做保山,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没再阻拦,便让人把罗绍的拜帖送了进去。
罗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张谨身边最受重用的幕僚杨汝匆匆而来。
“罗大人,让您久等了,先生已经让人备了香茗,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罗绍用眼睛的余光瞥一眼和他同样等在这里的几个人,立时觉得腰杆硬了起来,在吃惊和艳羡的目光中,身姿如松地走了进去。
张谨正在等着他,一见到他就问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这也不怪张谨多想,罗绍身在吏部,而庄渊是吏部尚书,此时朝堂正是多事之秋,庄渊若是有何举措,吏部中人很可能会得到消息。而罗绍没到下衙的时间便穿着官服匆匆而来,张谨立刻想到是衙门里出了大事。
可罗绍还是带着十二色礼品来的,若是衙门里的急事,他怎还有心思去备礼品啊?
罗绍心里有些发慌,看到张谨眼中的狐疑,他面色微讪,想起秦珏对他说的“心如秋月,又何惧垢病?”
想到这里,他没有坐下,而是深揖一礼,对张谨道:“张先生,我是为了私事而来。”
张谨错愕:“私事?该不会是玉章和令嫒的亲事出了问题?”
罗绍深吸一口气,道:“非也,我是为了我自己与......我自己的事。”
早春二月,书房里的琉璃窗下,摆着一盆十八学士,这花在北方很难培育,但张家的这一株此时开得正艳,花瓣层层叠叠,艳丽中透着雅致,花香阵阵,沁人心脾,罗绍的精神也为之一振,繁乱的心情渐渐安静下来。
他顿了顿,对张谨说道:“我籍贯昌平,是鸿平三十一年六月生,同德十四年的进士,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官居五品。我父母早逝,家中无兄弟姐妹;发妻李氏,扬州李家嫡女,同德十八年去世,膝下只有一女,尚未及笄。我虽俸银无几,但世居乡里,薄有私产,衣食无忧。我想求娶先生府上女君为妻,请先生允许!”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张谨一言不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瞪着罗绍。
罗绍被他瞪着,心情却稳如磐石,他没有避开,而是倔强地迎上张谨的目光,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秦珏说的对,世事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哪能顾及每个人的感受,再说,他是正大光明的来提亲,又不是偷香窃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谨还在看着他,像是要在他的脸上读出什么来似的,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半晌无语,屋内落针可闻。
罗绍也不知自己站了有多久,只觉得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微发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板真是比不上年轻人了,站上一会儿就腰酸背痛。对了,张三姑奶奶还是花信年华,张谨该不会嫌他年纪大吧。
他正忐忑间,就听到张谨的声音响起,比平时带着几分严厉:“内子见过令嫒,曾言令嫒与小女有几分相似,罗绍,我且问你,令嫒是否与你亡妻甚像?”
罗绍的心噗通一声,沉了下去。
他就说嘛,张谨对圣意的揣测,怕是整个内阁也无人可比,他能推断出张三姑太太与李氏相像,好像也没有什么难度。
罗绍重又迎上张谨的目光,破釜沉舟般说道:“令嫒与亡妻确有几分相像,然......”
“好你个罗沛然!”没等他说下去,张谨已经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喝斥道,“我看你平素虽然迂腐,但也算是磊落之士,想不到你竟然心思如此龌龊,竟然让小女给你的亡妻做替身,行径委实可憎!你不如直接去寻一门阴亲!”
“滚,给我滚!”话音未落,一个拳头大的三足鎏金香炉朝着罗绍扔过来,罗绍虽然躲开了,但香灰洒了他一身。
张谨还不解气,对身边服侍的小厮道:“让人拿扫帚把他轰出去!”
这小厮就是跟去芝麻胡同服侍的澄心,他见状忙道:“先生,使不得使不得啊,罗大人穿着官服呢。”
一个五品官,穿着官服被张家拿扫帚轰出去,这污辱朝廷命官的名声可不好听。
张谨略一思忖,道:“也是,不能用扫帚,来人,换齐眉棍!”
罗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张老头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至少不用扫帚把他轰出去。
等等,齐眉棍是什么?怎么有些耳熟?
齐眉棍啊!!!
****(未完待续。)
第二三六章 君不欺
“大爷,前阵子返乡侍疾的吏部左侍郎梁汾回来了,其父原是奄奄一息,现在据说好了。”若谷平缓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是啊,国难当头时回乡侍疾,如今朝堂动荡了,你又回来了,不是应该丁忧的吗?怎么这病说好就好了?
“然后呢?”秦珏神色淡淡的。
“昨日已到京城,尚未去衙门销假,吏部人人自危,梁汾在京城的宅子门可罗雀,就连他的同僚和下属们也在观望,连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若谷说道。
秦珏哼了一声,沉吟一刻,冷冷地道:“赵宥的手越伸越长了,内阁的事也要插一脚进来。”
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不,赵宥早就插手内阁了,只是那人不争气而已,所以他这一次才下了狠招。
“吏部只有这一件事?”他问若谷。
若谷道:“别的都是小事,也和罗大人没有关系,但梁汾毕竟做过罗大人的上司,也算是沾边了。”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继续摆弄手上的一根珠钗。
好一会儿,他偶一瞥眼,见若谷还站在那里。
他这才把珠钗放下,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若谷脸上有些为难,讪讪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罗大人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秦珏又把目光落回到珠钗上,道:“说吧。”
若谷这才说道:“我没有打听出什么事,就派人在文选司盯着,想看看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却看到罗大人提前下衙,带上厚礼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张承谟家里?”秦珏终于来了兴趣。
若谷点头,道:“就是凤阳先生家里,罗大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他......”
若谷又看看秦珏,而后耷拉下眼皮,看着自己脚上的胖脸鞋:“罗大人从张家出来时,官服凌乱,满是灰尘,官帽也坏了,很是狼狈。”
“什么?”秦珏难得的提高了声音,霍的站了起来。
张老头那个老疯子,对他岳父做了什么?
但他随后又坐下了,对若谷道:“想办法到张家打探打探,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去张家?那罗家那边......”若谷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看望岳父吗?
秦珏上下打量着若谷,忽然说道:“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伤仲永那个典故,莫非是要应验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若谷已经没了人影。
秦珏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他真的想去罗家,但却不是找罗绍,他想去找罗锦言。
鲁振平在京城几年,罗家在霍英起复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这是罗绍的手笔,可是自从去年他和罗绍相熟以后,便彻底地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也和焦渭有过接触,焦渭是个合格的幕僚,但这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事绝非他能做出来的。
罗绍身边再无旁人。
而鲁振平原本就是听命于罗锦言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没有人会相信而已,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当时罗锦言只有八、九岁吧。
鲁振平对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是从他得到的消息,鲁振平和李初一曾和毛文宣的弟弟有过接触,而当年毛文宣身患风疾的消息来得太猛太快也太及时。
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捅出毛文宣的消息,而后因势力导,霍英的人再借机攻讦,这才造成毛文宣的惨败。
彼时霍英起复还差最后一环时,是他把庄渊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那时他是想借她之口转告罗绍的。
现在看来,她不但把这件事告诉了罗绍,还将这件事的作用最大程度地发挥了。
毛文宣也好,霍英、庄渊也罢,他们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争来斗去时,有个小姑娘正在看着他们笑吧。
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罗绍吧。
七年前,罗绍被霍英抛出来,以陇西知县的身份引起赵宥和王朝明的注意,继而维护陕甘另一个重要位置。
赵宥和王朝明没有手软,先是让罗绍身受重伤,接着又险些毁掉罗锦言。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让父亲再被人如草芥般欺负吧。
就像她和同样年幼的丫鬟落入恶仆手中,那时的她一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入险境,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才拼死一搏吧。
善良淳厚的父亲,口不能言的女儿,他们分明就是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她一定很想帮助父亲,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他把她扔在树枝上时,她在寒冷的雪天里,孤零零地被蒙面人扔在高高的树上,而她甚至连救命都不会喊,她没有害怕,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害怕,而是她知道,无论她多么害怕都是没有用的,那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就要死了?
在车厢里,她看到躲在车座后面的自己时,她纵身扑过来,毫不畏惧,那也并非是她胆子大,她是拼死一搏,她小小的身躯扑过来时,是拼了性命的。因为她不会说话,不能像别人那样高喊救命,所以她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