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青倏然惊醒:“娘子起来了?”
许萱面颊有些热,若无其事道:“嗯,起来了,李郎还在睡,莫要吵着他了,我等下要出去办件事情。”
朝青闻言忙服侍许萱梳洗了,又道:“娘子还是吃些东西再去办事吧,今天还滴水未沾呢。”
许萱便随便吃了点东西呢,喊了管家来商量事情,她看着最近几个月的账本,道:“我们有几处庄子,且拿出一个闲置的专门酿酒,记得寻些有经验的人来做事,还有算账先生和忠厚老实的生意人,我们与人一起行商,不求挣许多钱,只要有盈利便可,那酿酒的方法最好不与外人道,毕竟是李郎从某处得来的,万一被人知晓是李郎在做此声音,平白的降低了他的身份。”
管家忙道:“小人知道,这些琐事都不劳娘子和郎主操心,至于郎主提起的那家酒庄,小人也略微熟悉,只是也不方便现身,还是雇个生意人与其交涉好,娘子可先给小人一个大概的数值,总不好大半好处都便宜了别人。”
许萱笑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大懂得,你们看着办就是,只要不太过分都可。”
管家心里有了数,便退出去办事去了。
许萱派人喊了一个小婢子来,问道:“李郎醒了么?”
那小婢子道:“娘子刚离开,郎主便醒了,现在正在书房呢。”
许萱点点头,又道:“可吃东西了?”
“吃了。”
许萱闻言放了心,也就不再管他,认真的看起来账本,看到最近几日的,忽然发现前天家中进了一笔账,书目不小,管家此时又出去办事了,无人询问,许萱只好先将此事放下,想着待会儿问问李白,或者回头再问管家。
第47章 行路难,行路难(五)
酒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段落, 有管家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许萱此时只疑惑家中平白进的那一笔账目。
数值不小,许萱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拿着账本去了书房。
李白恰巧拿着一封信准备出门, 见许萱来了,忙道:“晚上不用等我用膳了,你早些休息。”
许萱奇怪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照实说了,他将自己放在袖中的信拿出来递给了许萱。
许萱接过打开看了看, 是一首诗, 署名为客, 她抬头不解的看着李白。
李白张了张嘴,解释道:“是阿爹......他本命李客, 今日路过此地,便让人送了封信给我,信里本没有要与我见面的意思, 我......”
许萱又细细将那信看了一遍,诗中隐隐透漏着几分担心和关怀, 却又极为小心翼翼, 就连署名也只是一个客字, 不清不楚, 李白若不说,还真看不出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儿子的信,而信中也没有要李白回信的意思。
李白望着许萱的眼睛, 认真道:“他虽然没有提出见面,但我想他毕竟来了,总归也要见一面,即便不见,看一眼也好,我就去那边转一圈,若是碰不到便罢了。”
许萱心下明了,李客这是怕耽误了儿子良好的前程,毕竟他是个商人出身,李白身份本就不清不白,他若是再现身,恐怕李白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应该也是担心李白会被许家瞧不起罢。
“既然阿爹来了,怎么好不见一面?我与李郎一同去。”
李白震惊的看着许萱,良久才反应过来,甚至还结巴了一下:“你、你也去?”
许萱从未见过李白如此狼狈的时候,又心疼又好笑,道:“难道我这丑媳妇见不得阿爹么?”
李白忙道:“不是,你怎么会丑呢?阿爹他也不一定有空,而且此次也没有约好,不一定见得到。”
许萱理解的点点头:“没关系,就当是陪李郎出去走走。”李客既然递了这封信,内心定然也是十分复杂的,既想见儿子又怕给儿子带来困扰,而李白的模样显然是要过去远远看一眼的,两人都没有见面的打算。
李白纠结了片刻,许萱就在一边耐心的等着他,见他终于抬头与她直视,道:“也好,近来也没有与娘子一同出门了。”
许萱见李白应了,忙将自己略微收拾了一下,一边嘟嘟囔囔:“第一次见阿爹,我这身衣服可以吗?要不要带些见面礼?空着手会不会太失礼啊?”
李白本就复杂的心情被她一搅合,顿时哭笑不得:“只是见个面罢了,还不一定见得成,你这身很好,娘子长得美,自然穿什么也都好看,况且要送礼,也该是他给你才是。”
许萱娇嗔的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失礼了可都赖在你头上的。”
李白笑道:“好好好,若是谁敢说一个不好,都是我的错,娘子只管放心。”
许萱这才满意的笑了,刚和李白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一事,忙吩咐墨青道:“去拿些酒包好,当时给阿爹尝尝鲜了。”
李白在一旁也没有拒绝,看着许萱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显然心情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两人往李客住的客栈走去,许是天色逐渐阴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怕待会儿下雨,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去了,街道变得冷清了许多。
除却几人的脚步声,四周一片静谧,许萱打破沉寂道:“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看李郎这般温和的性子,应该也不难相处罢?”
李白笑着安抚她:“他人很和善,反正我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其它时候不太清楚。”
许萱忍不住想象一个中年的李白形象,留着短须,瞳孔的色泽应该是深色的,肤色没有这么白皙,不过也许李白更像他母亲多一些,这样的话,倒是与李客不怎么相像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李客入住的客栈,因行人稀少,一眼便看到客栈门口有个东张西望的中年男子,面上带着些许的期盼和希冀。
“那个就是阿爹吗?”走得近点了,那人果然和许萱想象的差不多,在他神色间有几分李白的模样,但若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许萱已经确定,李白的相貌是遗传了他母亲的。
李白还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已然看到了他们二人,在见到李白的那一刻,顿时面露惊喜,一双眼睛也亮了起来,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搓了搓手,犹豫着不敢上前来,还有些紧张。而在片刻的惊喜过后,他看到了李白身边的许萱,先是怔了怔,而后立刻扭开了头去,装作认错人的模样。
许萱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心酸,这便是父亲罢,为了孩子的前途可以不来相认,又带着几分的自卑,与李衍有些像。但李衍毕竟是读书人,李客一看便是浑身泛着铜臭味的商人,眼中泛着精明,若非是出生错了年代,白手起家的富商应该过得比现在叱咤风云多了。
许萱转头看向李白,见他眼中带着悲哀,竟然也没有上前的打算。
许萱又问了一遍:“那个就是阿爹吗?我们快些过去吧,莫要让他等太久了。”
李白低头看着许萱,神色中带着迷茫和犹疑,应是从来没有想过上前一步吧,或者是想过却没有做到过,那一步看似简单,却又仿佛耗费了他许多的力气。
许萱伸手拉住他的,总要迈出这一步,也从心底里走出这一步,否则这将成为他和李客永远的隔阂和阻碍,为了前途不与亲人相认,李白也不希望这样的罢。
李白任由许萱拉着自己走向李客,没有阻止她,只是在走近李客身边时,李客显然不曾预料到此时这种情况,惊慌失措之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二人。
许萱看了一眼李白,晃了晃他的手,示意他叫人。
李白张了张嘴,似乎是很久没有喊出那两个字了,也有许多年没有见了,对面的男人老了许多,头发也略显花白了,整日忙于行商,怎么可能不会见老?他有时候也想不通,明明已经挣了很多钱了,为什么不懂得知足呢?不过换位思考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就像做官,还不是一昧的想要攀升,甚至还有人谋反想当皇帝呢,人都是贪心的。
“阿爹......”
李白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很小,却足以让李客听清楚。
许萱清楚的看到李客的身子猛地一震,微微发着抖,似乎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颤抖着声音回了一句:“你......你认错人了吧?”
因为有许萱的存在,他应该是猜到了,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就是许圉师的孙女,真正的名门之后,这样的人家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李白,可见对李白格外的看中,他自然不敢出来与李白相认,坐实他是商人之子的身份。
李白神情有些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阿爹,我带妻子来看看你......”
李客倏然红了眼眶,他强忍着内心的酸楚,酝酿着情绪,感觉自己可以平静说话了,才慢慢转过身来,只是那双通红的眼眶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李白,面对许萱时却眼神闪躲,不敢与其直视。
许萱忙朝李客行了大礼,李客受宠若惊,想要伸手扶她,又觉得于礼不合,两手颤抖着示意许萱起身,嘴里喃喃着:“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在许萱看来,对公公行礼本就是理所应当,而这些商人一向对官员有些敬畏,尤其是许家这样的身份,李客总觉得是自家高攀了,即便身为长辈,也不敢承受宰相之女的大礼。
“阿爹。”
许萱甜甜的喊了一声,眼中俱是笑意和欢喜,李客看着心中安心了不少,忙应道:“哎——好好好。”
许萱见平时很会说话的李白此时如同木桩一般站在一旁,指望他说些什么是无望了,只好先同李客道:“阿爹来了多久了,怎的住起客栈来了,快些拿了东西跟我们回家吧。”
李家父子二人俱是惊讶的看着许萱。李白惊讶之余满满的感动,他看着许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而李客的讶异也不少于李白,他没有想到这个儿媳竟然这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本以为会遭到不屑和轻蔑,许萱的举动当真让这父子二人备受暖心。
许萱忽然觉得这父子俩惊讶时的表情还真有些像,这样一看更像父子了,她忍着笑意对李白道:“你也不劝劝阿爹,既然来了也该提前说一声,我们也要把您接家中去。”后面一句是对李客说。
李客满脸的欣喜:“本就待上个两日就要赶去别处了,随便住住便可,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久留,你们的事情重要,赶紧回去忙吧。”
许萱知道他怕被人看到,看了一眼李白,笑道:“李郎经常和我提起您呢,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怎的就待两日呢?不如就此住下吧,我们家中人员稀少,平时都怪冷清的,您来了还能热闹一些。”
李客眼中的喜色逐渐蔓延开来,尤其是听到李白经常提起他,忙道:“真的不用了,生意上......咳、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不得,以后有机会吧。”
许萱有些遗憾,见李白仍是直直的站在那里,悄悄捅了捅他,李白反应过来,看了李客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期待,道:“你若是真的有事我们也不强求,日后有时间了......直接来便是。”
李客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从小便将这个儿子放在外面求学,除了给些钱财不曾过问,无论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直到后来连钱也没有给过,只听说他要出去游玩,便给了他一些往年的欠条,让他每去一处总不会却钱花便可,后来听说他在安陆成了家,还娶了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竟然得到了前宰相的青睐,忧的是儿子出身商人之子,定然受了不少人的白眼和委屈,而他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见这个儿子,与他保持距离。
但他何尝不想亲近自己的孩子呢?
“好,我听你的。”李客几乎要老泪纵横,他强自忍住心中的酸涩,忙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回去罢,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去寻人办,没法招待你们了,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可,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萱闻言忙把带来的酒递给李客,道:“阿爹尝尝我和李郎亲自酿的酒,保证您花钱也买不到。”
李客急忙接过来,当成宝贝一般放在胸前,忽然想起一事,匆匆往客栈里跑,还生怕他们二人就此走了,道:“先稍等一下,只一下,马上就好。”
他匆忙跑去的背影令人感到心酸,为人父母者,都是极为不容易的。
“阿爹真好,怪不得李郎的脾气也这么温和,原来是随了阿爹的。”许萱知李白心里难过,便哄着他开心道。
李白点了点头,想对许萱说声谢谢,又觉得太过客套了,他们本是夫妻,许萱如此都是为他,他只记在心里,日后好好待她比那一声谢要强过百倍。
李客生怕他们等的不耐烦,匆匆跑了下来,怀里抱着两个匣子,气喘吁吁的交给许萱:“这是太白阿娘生前的东西,你若是喜欢便拿来把玩,不喜欢还能卖些许银子,阿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里面的东西虽然庸俗却实惠,你都拿去吧,日后若是缺什么便让太白写信于我,但凡阿爹能做到的,都会帮你。”
这算是公婆的见面礼了,许萱没有丝毫推脱,很是高兴的收下了。
李客见许萱喜欢,心里松了口气,又深深的看了李白一眼,笑道:“回吧,天色不好了,再等下就要下雨了。”
李白点点头,拉着许萱向来路走去,他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的后背上,此次分别,再见又不知何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