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句是打趣李白的。
李白接过大氅披上,苦笑道:“圣人莫要取笑臣了,一普通凡人耳,不敢妄称仙人,更不敢亵渎仙人。”
李隆基看着他笑,高力士站在一旁候着,他也不避着这两人,问道:“太白觉得,这世上可有长生之道?或者有一种药,吃了可能长生不老的?”
李白闻言惊奇的看了李隆基一眼,他此时不过三十有九,还不到四十,却想要寻长生之路了?
“当然有。”
李隆基眼前一亮:“太白知道?”
李白淡然道:“臣不知道,在臣看来,圣人还年轻力壮,谈及长生之道,为时还过早。”
李隆基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兴致也变得低落:“朕却觉得,何时都不过早,若真是等到垂死之际,方才晚矣。”
李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圣人不过四十,缘何开始惧怕生死?”
李隆基顿住,他抬眼看向远处,除却四季常青的一些松柏之类,其它树木皆已凋零,枝干孤零零的立于冷风之中,萧条万分,如同垂暮之年。
“朕只是觉得,这一生太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不过太白说的是,朕才四十,还有数多年来完成,倒也不必着急。”李隆基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指着一处最为粗壮的树木,“那是朕幼时经常喜欢攀爬的一棵树,听说已经很多年了,具体的宫里的老人也已经记不清了。”
李白望过去,忽然觉得和自己家中那株有些相像,却没有这颗粗壮。
“臣家中也有一颗数百年的树木,只是比这个要细一些,年份应是比这个少些。听臣的妻子说,那树在阿公年幼时就已经很老了。”
“哦?”李隆基来了兴趣,“朕听说你的妻子是许圉师的孙女?你说的阿公也就是许圉师本人了?”
李白道:“正是。”
李隆基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朕对许家倒是有些了解,显庆年间他的事迹朕也经常听说,后来他离开长安,选择在安陆安享晚年,后来便再也没有他什么消息了,直到前些日子传来他逝世的消息,朕也深感难过。”
李白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想起在安陆的那段日子,虽然与许圉师相识并没有多长时间,却对此人着实由衷的佩服,奈何相见恨晚。
李隆基感慨了一番,想起了什么,对李白道:“改日你大可带着你的妻子进宫,朕想看一看许家的后人,看李白素日爱妻如命,应是个女中豪杰罢?”
李白心中一凛,这李隆基竟然连他平时与妻子的感情甚笃都了如指掌,看来以后有什么事情,绝不能撒谎,否则李隆基虽然表面上还不说破,心里却是会一笔一笔的记下来。
“臣与臣妻确实关系深厚,臣当时一无所有,又散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财,若非是许家不嫌,如今也不会有今日,恩情定不敢忘。”
李隆基赞同道:“确实,太白有情有义,是个好儿郎。”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底下传来吵闹声,好兴致被搅乱,李隆基不耐烦道:“去看看,下面到底怎么回事。”
高力士应了一声,跑下楼去看,一眨眼又跑了回来,对李隆基禀道:“是礼部尚书求见。”
李隆基眉峰一挑:“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又对李白抱怨道,“这阁楼就是有这一点不好,里面静悄悄没什么人,但凡一点声音都能被吵到。”
李白笑了一声,说话的功夫李林甫已经走了上来,看到李白在此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知晓。
行过礼后,李隆基坐在一旁,武惠妃的曲子也停了下来,走到李隆基身边,李隆基忙道:“爱妃辛苦了。”
有外人在场,武惠妃眼中带着深意,嘴上却贤惠道:“圣人说的哪里话,圣人爱听臣妾弹琴,是臣妾的福气呢。”
李隆基笑着将视线移到李林甫身上,李林甫忙收回视线,道:“方才听说张宰相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在清华宫内有太医,瞧了瞧说是没有大碍,只需好生将养着便可。”
李隆基舒了口气:“没事便好,张宰相年纪大了,确实不易操劳,他曾几次向朕提起过要辞官让贤,朕没有同意。”
李林甫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试探道:“不知张宰相可有说要何人接替他的位置?”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漠然道:“他是提起过几个人,不过朕都不大中意,爱卿看谁适合呢?”
李林甫心知自己有些急切了,于是缓和的紧张的神色,笑道:“张宰相提的都不如圣人的意,臣就更不行了。不过臣以为,现今是要招揽更多的有才有志之士为圣人分忧,日后也才能在众多人之中挑选一些人才来填空位,不至于让我朝在人事上出现漏洞,让某些心存不善之人钻了空子。”
李隆基赞同道:“你这话说的很对,这几年考出来的人似乎都资质平凡,除了做文章和纸上谈兵,论起实际来,简直还不如那些个武将。”
李林甫看了李白一眼,提议道:“既然圣人能为李郎破例,那么制度的考试是基本,若是能为圣人分忧,为国家解难,一些门槛的限制也就不必过于介怀了。”
李隆基皱眉思索,似乎对李林甫的这番意见有些分歧,他蓦地抬起头,问李白道:“太白认为如何?”
李林甫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事情李隆基竟然要过问李白的意思,看两人神态,此事还不是第一次,看来这个李白着实不可小觑,时日久了怕是不好对付。李隆基能为他破一次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此人绝不能留!
第81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九)
李白看向窗外, 方才还晴空万里, 此时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他上前一步将窗子关紧,对李隆基道:“这雨势来得急, 圣人小心别淋了身子。”
李隆基坐到另一边,不过片刻,外面便下起了大雨,下面正在园内赏景的人都纷纷跑向亭内,一时间嘈杂不已。
“李尚书方才所言, 皆是为圣人为大唐所想, 不过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有些事情断断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负责这规矩形同虚设,日后也就无人遵守了。”
李林甫听着玩味一笑,忍不住道:“依你所言, 除你之外,圣人不可再对他人破例了?”
李隆基刚要说话, 李白率先道:“若是有人才情在某之上, 某自当让贤。”
这话着实高傲了些, 李林甫怒目以示, 李隆基却哈哈一笑,语气颇为宠溺:“太白素日里姿态谦虚,朕倒是第一次瞧见你自傲的时候, 不过说的也是,朕确实还未曾见过一人才华在你之上,为你破例,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让朕破例,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李林甫见李隆基如此偏颇李白,只得强忍怒气,勉强笑道:“圣人说的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让圣人破例,大多之人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本事一步一步走来,一步登天这种奢望,还真不是我等普通人敢妄想的。”
他话里有话,李隆基和李白自然听得分明,只是李隆基贵为天子,而李白确实非一般人能比,他再不满,也只得默默忍受。
李林甫走后,李隆基命人将酒撤下,摆上茶水,对李白道:“这一场秋雨一场寒,离入冬也就不远了。”
武惠妃亲手为李隆基斟满了茶水,又听李隆基调侃道:“太白此番似乎惹了许多人眼红,日后的路怕是会不太平坦啊。”
李白淡淡一笑:“若非圣人厚爱,臣还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李隆基瞪大了眼睛:“太白这是在怪朕了?”
李白漠然道:“不敢。”
李隆基也不恼,接过武惠妃呈来的茶盏,看向窗外的雨景,低声道:“希望张说能再多撑一段时间罢。”
李林甫下了楼,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高力士,笑道:“高公公还是回去伺候圣人罢,不必送了。”
高力士笑了一声,叹道:“如今圣人眼里心里只有那位旷古奇才,哪里还用得着老奴啊,现在只求不会碍了那位才子的眼,留我一席之地,便已心满意足了。”
李林甫眼珠左右转了转,走近一步,低声道:“莫非公公是在抱怨李太白抢了公公的位置?”
高力士笑得颇有深意,道:“只要圣人开心,便是我这做奴才的福气了,怕只怕有些人居心叵测......那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阻止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将注意打到圣人头上来。”
李林甫深深看了高力士一眼,意味深长道:“高公公说的极是,本官也正是此意,绝不能让一些小人就此将圣人诱.骗了去,事关重大,待回去后,还需和公公深入探讨。”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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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得快,停的也快,许萱此时正被困在一家糕点铺内,见雨停了,方才和朝青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朝青见地上水渍溅湿了许萱的鞋袜,便想着叫辆马车回去,许萱却执意走回去,道:“雨后空气新鲜,就这样走回去也不错,街上也没有什么人,难得这般清净。”
朝青闻言只得随她,手中提着几份糕点,最近李郎不在家,许萱每日里出门都会为他买一些吃的用的。
街道两侧的铺子都敞开着,店主陆续往外搬东西,只为能更多的招揽到生意,许萱看到有人卖些零散的不值钱的首饰,便走过去看了两眼。
店主见有生意,忙介绍道:“夫人好眼力啊,这些虽然看着比不得一些大铺子里面的金银珠宝,却都是来自塞外,不知夫人可听说过碎叶城?”
许萱当然听说过,李白正是来自那里,见她有所知晓,店主便款款而谈道:“这些饰品都是小的早些年去那边买来的,现在再去,可是见不着了。”
“照你这么说,这都还是一些珍宝了?”许萱随意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与李白送给她的簪子有些类似,却辨认不出真假。
店主刚要开口,旁边走来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拿起一枚镶着玛瑙的扳指道:“这些若是珍宝,恐怕遍地都是黄金了罢?”
许萱扭头看去,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那人只见过一次,却不曾想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店家的谎言被人戳破,恼羞成怒道:“我看你就是来挑事儿的,存心让我生意做不成,你且来说说,我这怎么是假的了?”
那人不紧不慢道:“且不说这东西是否值钱,但绝不是来自碎叶城,这做工如此粗糙,要知碎叶城的东西虽没有价值连城,那些个工匠却极为细心,这么大的划痕,绝不可能存在,即便经过数人之手,这东西也不会如此脆弱不堪,休得在此胡言乱语骗人!”
店家一张脸涨的通红,仍是不肯承认,辩驳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谁信你啊?难不成你是碎叶城的人?”
那人冷笑道:“我虽不是碎叶城的人,却在那里生活了数年,也是在那里将生意做起,你这些把戏,还是别拿出来丢人了。”
他说完便要嘱咐站在一旁差点被骗的许萱,当看到许萱的脸时,忽而怔在了原地,方才的自信瞬间瓦解,伶牙俐齿也变得口吃起来:“你......竟然是你......”
许萱已然回过神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李客,方才的一番言论着实令她心生佩服,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精彩的一处,李白是赋诗,那么李客就是在做生意和识别珠宝真伪上面了。
“阿爹。”许萱高兴的唤道,她对在此见到李客又惊喜又意外。
“哎.......哎......”李客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想答应却又不大敢,明明脸上挂着高兴的表情,一双手却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心里又在懊恼自己出来应该穿件体面的衣服,平时朴素惯了,却是要丢儿媳妇的人了。
那店家见闹了半天,人家竟然是一家人,立马不干了,嚷嚷道:“你们是故意来找茬的吧?还是把我这当成认亲的地儿了?不买东西就别站在这里挡我生意,走开走开!”
好在此时街上没有什么人,相逢的喜悦冲刷了被骗的愤怒,许萱也不与他计较,与李客走开几步,对见到他由衷的感到开心,她笑问道:“阿爹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李客此时稍稍平静了一些,脸上也是十分高兴,却不敢与许萱对视,望着湿漉漉的地面道:“昨儿个刚来,本来是与一位酒商约好了见面,没想到中途下了雨,那人爽约了,好在这雨没有下多久,我就在街上随便走走。”
许萱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阿爹方才出手,不然就被那无良店主给骗了去了。”
李客笑道:“使不得,这些行走的商人惯来花言巧语,信不得。”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一人出来逛街,太白不出来陪你?”
见李客这般偏颇于她,许萱十分欣喜,忙道:“他陪圣人去了华清宫,不过也快回来了,阿爹现在住在哪里?”
李客先是一愣,没想到李白竟然会入了圣人的眼,还竟然陪同在侧,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喜忧参半,这伴君如伴虎,虽说能一展宏图,却谁又能一直平安无事呢?
“啊.....我现住在一家客栈......”
许萱便劝道:“许久不能与阿爹见一面,既然这次遇着了,也是老天给的缘分,阿爹有什么东西我让朝青帮你收拾了,咱们回家里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