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李白,李隆基近来也听说李玙总是有意无意的与李白走的很近,他漫不经心的问道:“嗣升也觉得太白文采很好?”
李玙欣然道:“那是当然,整个长安城有谁不夸赞太白的文采,嗣升一向喜欢读诗,奈何既无天禀异赋,又总是找不到窍门,作的诗也都是马马虎虎,而太白这等人才,在儿臣眼中,简直文曲星下凡,令儿臣钦佩不已,便想与太白走得近些,毕竟人家都说近朱者赤,儿臣也想沾沾文人的墨香。”
李隆基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李玙几下,打趣道:“看在你是诚心喜欢读书品诗,那朕就赏你几坛好酒,你拿去讨好太白,说不定他能收你为徒呢。”
李玙忙跪下谢恩,李白被人当面这般调侃,又视若无物一般,无奈笑道:“忠王殿下的这番言论实在是折煞了太白,太白不过是随性而作,当不得殿下如此,更别提收徒了,可别再说这些话,白当去忠王府拜访忠王便是。”
李隆基呵呵的笑,嘲笑李玙道:“原来你崇拜的人,还不曾接受过你的邀约,你也实在太失败了些。”又问向李白,“莫不是太白觉得朕这三儿很是愚笨?”
李白忙道:“忠王殿下自然是天资聪颖,是白愚笨。”
李隆基也不再说什么,看自己这个三儿子越发顺眼,道:“改天带着你那妻子张氏,多来陪陪惠妃。”
这是在有意的提拔李玙了,李玙当然明白,忙再次跪下叩谢圣恩。
李玙走后,李隆基叹了口气,似乎经过元丹丘那一夜的劝导之后,他似乎解了一部分的心结,但有些东西,并不是说说就能释然了,他对李白道:“不知为何,朕对朕册封的这个太子越来越失望,朕也知道,朕的这个儿子个个都在演戏,每天都在演,朕也在陪着他们演,太白你来看看,谁演的更逼真些呢?”
李白想了想,下不了决定,他对每位殿下都不是很了解,稍微熟悉的也就李瑛、李玙和李瑁了。
李隆基似乎也不需要李白来回答什么,自顾自道:“所有人都道朕喜欢寿王,是因为惠妃的缘故,在朕眼中,帽儿却是那个演的最勉强最不情愿的那一个,他也有自己的志向,或者也有当君王的志向,但他不想被摆弄在他人手中,但那人是他母亲,他又没有办法,大多时候,他在朕面前还都是比较真的。”
李白坐在一旁,像是以前那般随性的聊几句:“圣人是觉得,太子殿下演的过多了么?”
“他?”李隆基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声音越来越轻,“他可能演了这么多年,演习惯了,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是演来的了。不过这不怪他,是朕害的,是朕给他的压力和胆子太重了,他可能承受不住。”
李白也去想李隆基是不是对他彻底解了心结,还是在试探他,索性直接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所以圣人现在是想废了太子立他人么?”
李隆基倏然一惊,并非是这话的内容惊到了他,而是李白是第一个敢这般直言相问的人,而且还是如此敏感机密的问题。他眯了眯眼,打量着李白的神情,慢悠悠道:“大胆!朕是君王,想废谁立谁还轮到你来管了?朕要废了他如何?不废又如何?”
李白认真的想了想:“是不关我事,但是关这江山社稷的事,关天下黎民百姓的事,白只是替这天下苍生问圣人一句罢了。”
李隆基转了转眼珠,反问道:“你觉得朕应不应该废呢?”
李白摇了摇头,李隆基脸色一变,又听李白道:“白认为,圣人还年轻力壮,这件事情不着急,可再观察一下众位殿下的表现,毕竟还有几位殿下尚还处于幼童,目前看不出来,圣人总不能因为他们小,而不给几位小殿下机会,毕竟史上废嫡立贤的君王也很多。”
李隆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似乎觉得李白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夜元道长也是这般和朕说的。”
李白笑道:“道长总是想得更长远更周全,白自问一生都追不上道长的脚步了。”
李隆基点点头:“他最是洒脱,唯有真正放下心中的执念,才能如他一般。朕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第101章 露从今夜白(十四)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 李白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着四周慌忙收摊的商家, 一时透出些许的迷茫。
天气越来越暖, 他还披着许萱亲手给他做的披风, 不禁觉出几分汗意, 但他舍不得脱, 又想起近来总是忘宫里跑,许久没有寻贺知章崔宗之等人喝酒了。自从元丹丘来了长安,这里的人才逐渐消停了一些, 只是苦了元丹丘, 这么些天家中一直不断人,或是被圣人召见入宫,他也总没有机会与元道长在说些什么。
元丹丘能帮他这一时, 却不能时时都能为他解说,况且元丹丘毕竟是道长,近来看起来似乎很是平静, 太子认真处理政务, 寿王勤勤恳恳的读书, 忠王也是依旧花前月下,听曲吟诗,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这看似宁静之下,等待着某个时机爆发。
******
许萱在从布庄回来时候,碰到李玙之妻韦妃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李玙有意无意的与李白打着交道,韦妃会偶遇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车帘被一双白皙的玉手缓缓掀起,一位相貌并没有十分惊艳的女子看了许萱一眼,她微微笑起来却有一对十分亲和的酒窝,眼神温和,给人一种很随和的姿态。
“这位便是李太白之妻,许氏罢?”
许萱原是没有见过她的,韦妃也知道,便解释:“忠王殿下时常在我耳边称赞太白,说他是殿下遇到的最洒脱最不羁的一位才子了,还说太白的妻子也并非寻常人,于是我便生了好奇心,方个听见你婢子提起‘李郎’二字,心想定是你无疑了。”
是真是假许萱分辨不得,多少也能猜到韦妃的意图,连忙向她行礼。
韦妃看了眼四周,笑道:“眼下路人较多,我这马车也怪当道的,你若是不嫌弃,便就着我这马车,带你一程好了。”
许萱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拒绝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索性道了声谢。
韦妃乘坐的马车较之玉真公主的实在是云泥之差,忠王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不甚突出的一位殿下,有些许才华,但似乎更热爱自由,偶尔散财资助一下受难的百姓,这府中的马车都这般普通,可见平时要么是真的很节省,要么就是太低调了。
“未想到今日能偶遇忠王妃,本是觉得天气越来越热了,去布庄里选些布来做新衣服,李郎他素来喜欢素色,但他又喜欢酒后写诗,一些衣服上弄得尽是墨水,洗了还是有印记,索性多买一些,总不好穿着带墨水的衣服出门。”许萱提起李白,脸上尽是温柔之色,想来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深厚。
韦妃露出羡慕的神色:“太白是诗人,又是大才子,定然十分浪漫多情。”
许萱笑了笑:“浪漫倒没有,多情也不必,平时少喝些酒我便谢天谢地了。”
韦妃笑道:“男人嘛,不都是这样,忠王看起来散漫不羁,却也是个极爱喝酒的,偏偏酒量又不好,谁喊他喝酒都是醉得一塌糊涂的回来,不过他醉酒后倒还算听话,自己躺床上睡去了,一觉到天亮,也不用怎么伺候的。”
许萱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李郎有殿下半分,我也知足了,他酒量极好,醉了之后便是哈哈大笑,高兴的时候连作好几首诗,沉郁的时候会作一首,反复吟咏,然后才倒头睡去。”
韦妃惊讶道:“酒后作诗?原来太白的诗都是酒后作的?真是稀奇。”
马车走的很慢,许萱见她说话一直围绕着李白,却一直没有说到关键处,她所幸道:“忠王殿下看起来对什么事情毫不关心,但能看出是个热心肠的人,去年瘟灾,忠王殿下又是派人施粥,又是送药,可见心地有多善了。近来也听李郎说起,圣人对殿下连连夸赞,很是喜欢。”
韦妃似乎很是高兴:“忠王他向来不欲与兄弟争什么,有什么事情也不和我说,都是憋在心里,父皇能称赞殿下几句,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许萱若有深意道:“殿下将来,必是有一番作为的。”
韦妃一怔,还要问什么,却见马车一顿,许萱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笑道:“这么快便到了,果然有忠王妃在,时间总是过得快。”她下了马车,见韦妃追着她还欲说什么,微微一行礼,道,“改日有空,再亲自登门拜谢忠王妃。”
她这般说了,韦妃纵然再是心急,却也不能追过去问了,只好点点头,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和困惑离开了。
许萱知道忠王是在派忠王妃来套她的话,但她也只能言尽于此,况且她与李白本就不欲参与皇室之争,朝代如何走向,其实她并不关心,最初来到这里时,她最担心的本是自己的寿命,后来便是与李白的未来,至于将来谁登上皇位,她一点也不在乎。
她算了一下时间,八月五日是李隆基四十岁的寿辰,他必将大操大办,介时以李林甫为马首是瞻的一群马屁精定然是支持李隆基的,而那些劝李隆基不要铺张浪费的必然会惹李隆基生恼,到时候,太子又会怎么做呢?
“我们家里的东西多吗?”许萱问道。
朝青不解道:“多啊,这么些人,加上吃穿用度,还是不少的,娘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许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是问相比我们来时,若是离开府上,带的东西多不多?”
“咱们要走了吗?是要回安陆了吗?”朝青先是疑惑,而后高兴道,“那要看娘子有没有什么不舍得的物什,其实收拾收拾,和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来了有快一年了,还挺想那边的家呢。”
许萱笑了笑:“我只是问一下,你不必和他人提起。”
朝青不解的应了。
许萱本想回内室,却想到今日李白休沐,不是出去与人喝酒,便是在书房了。
进了书房,果然见李白在屋内练字,她走过去替他磨墨,道:“方才回来时,遇见忠王妃了。”
李白笔尖一顿:“她说了什么?”
许萱笑道:“还能说什么,要么是忠王派来的,要么是担心忠王未来的前途过来套套话,毕竟你现在是在圣人身边做事,有些消息总是能比多人早些知道。”
李白皱了皱眉:“我向来不打听那些八卦之事,忠王有什么话大可直接来问我,派个女人来试探,他到底还是对那个位置有想法的,现在太子逐渐失势,但武惠妃的势力还在,他有把握?”
许萱见他动怒,忙安抚道:“我看他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帮他而已,不过他见你不愿,应该也不会强迫你。”
李白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将笔随意一扔,将快要写完的一页纸弄得尽是墨点,不悦道:“一个两个的都有自己的心思,就连圣人也是只有闲下来时才会想到我,还对我生了警戒之心,每日如此,真是煎熬。”
说起宫里的事,李白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昨日太子与圣人顶撞了几句,我听见了郝象贤的名字,但他们说的什么却没有听清,不过圣人很是震怒。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故而还未走露风声,但宫内安插了人的,这会儿估计开始动手脚了。”
许萱点点头:“也是差不多到时候了,元道长后日便要离开了。宠之?不会是惹什么事了吧?”
在长安的日子并没有比在安陆好多少,李白失望至极,但矛盾的他还抱有一丝丝希望,纠结的挣扎着。
“他在这长安得罪的人可不少,被人诬害构陷的也是正常,太子的船要翻,首先拿他来开刀!”
许萱惊道:“已经动手了?”
李白沉吟了片刻,道:“依我看,许是布置了很久,郝象贤平时嚣张惯了的,许多罪名都能按在他身上但还不能打倒他,现在太子不行了,圣人估计也不会管郝象贤的死活,任人宰割了。”
许萱闻言担忧不已,想去太子府打听打听,又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心焦不已。
轮到李白来安慰她了:“你放心,只要太子还未被废,他就应该还能保条命,他屡次帮我,又是咱们家的近邻,自然能帮就帮,我会看着办的,你别多想。”
许萱顿时轻松了一些,李白若说出手,总还会有转圜的余地,毕竟还有崔宗之等人在。
“不过我看韦妃倒很有眼缘,一点也没有王妃的架子。你说,忠王会帮太子吗?”
李白道:“忠王也很喜欢他这个王妃,但我想,他或许会静观其变罢。”
许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无力感使她没有安全感,联想到之前郝象贤似乎想要和她保持距离,近来也很久未曾联系过,以前都是郝象贤来拜访,她去太子府总是不方便的,而现在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郝象贤也怕是不能够自保了,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给太子了么?
“对了,或许寿王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呢?若是寿王愿意帮宠之,或许......”
李白扶上许萱的肩,柔声道:“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现在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或许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糟糕。”
是了,她关心则乱,还不知什么事情怎么去帮郝象贤呢?
“若是你帮不上忙,还会连累到你,就......”许萱说不出不管郝象贤的话,一同长大的情分等同于亲人一般,但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她不想李白也累及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