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里,有一次姜宪好像就是吃多了咸菜引起了浮肿的。
“您还是喝口茶润润口吧?”刘冬月说着把茶递到了姜宪的手边。
姜宪怏怏把手中的馒头丢到了青花瓷水草纹的大海碗里,接过刘冬月捧上的茶喝了几口,觉着口齿间都新清了很多。
刘冬月看着不免劝她:“郡主,那李谦既然能给您带点心,还能弄来热气腾腾的鸡汤,您想吃什么就和李谦说就是了,您这样,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还不知道怎样地伤心呢!”
“她不会知道的。”姜宪喃喃地道,把茶盅递给刘冬月,然后伸出手去,道,“你扶我一把——我今天没有动弹,站都站不起来了。”
刘冬月忙放下茶盅把姜宪扶了起来,并殷勤地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都快黑了。我听云林说,大家歇一会就要启程继续赶路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压了嗓子道,“郡主,李谦不在!我刚下去的时候他就不在,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自那天刘冬月亲眼目睹了姜宪把个大迎枕砸向了李谦,而李谦却没有动怒之后,他就不怎么怕李谦了,还敢在李谦后面说他的不是。
刘冬月觉得,现在李谦的态度才是臣子应该遵守的本份。
姜宪没有作声。
李谦不会无缘无故地不见的。
不是去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
算一算,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了。
她也有两天没有下过马车了,就是内急也是在马车里解决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姜律他们追了过来就好了。
从她离开田庄到现在已经快五天了,路边的庄稼田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的土地坡,一座一座的山林。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纵然没有进入山西境内,也离山西很近了。
姜宪手脚僵直,好不容易才靠着刘冬月的帮助下了马车。
云林和李谦那班护卫围在一堆篝火旁吃着干粮,火上架着个被熏得漆黑的大锡壶。
没有看见李谦,还有李谦身边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
听到动静,火堆旁的人回过头来,见刘冬月扶着姜宪站在马车旁,他们又纷纷地转过头去,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难道他们在遵守“男女受授不清”的规矩不成?
姜宪在心里嘀咕着。
云林跑了过来。
他恭敬地给姜宪行了礼,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姜宪打量着四周,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就是下车来随便走走。”
这是个很寻常的山林,可能是因为已是傍晚时分,下起了寒气,山间有淡淡的峦雾飘飘荡荡,空气也一改午间的燥热,变得凉爽而湿润,沁人心脾。
云林闻言就回了火堆边。
一点也不担心姜宪会跑或是呼救似的。
姜宪就悄声地问刘冬月:“我的佛珠手串还在你哪里吗?想办法留个记号!”
刘冬月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围着休息的地方转了几圈,看着天色深深暗了下来,有不知名的蚊虫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两人忙上了马车。
刘冬月又去热了壶热水进来,并且一进来就告诉她:“云林说我们这就启程了。”
姜宪懒懒地依在迎枕上“嗯”了一声。
外面传来几声马打喷嚏的声音。
姜宪知道,他们这是要继续赶路了。
她问刘冬月:“李谦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刘冬月悄声道,“是云林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他到底去干什么了?
不会被姜律给捉了吧?
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前世可没有抢人这件事。
现在是不可预料的未知。
姜宪很害怕。
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渐行渐近。
姜宪忙撩了帘子看。
李谦和他那个随从骑着马回来了。
姜宪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马车外传来李谦和云林的低语。
不一会儿,李谦撩了车帘探进头来,道:“保宁,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我去前面村子弄了点山药,让人炖了些粥。”说着,把手中的一个小陶罐递给了刘冬月,道,“你服侍郡主吃点粥。”
姜宪很是意外。
难道他去了这么长时候是去给自己弄吃的去了?
她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多谢李将军!”
她示意刘冬月把东西收下,既看不出来是否高兴,也看不出来是否生气,声音温柔,客气有礼,静静地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却像坐在金銮宝殿上似的优雅从容、气度俨然,好像她接受的不是一罐乡野村夫熬出来的粥,而是在接受外番来朝的贡品一般。
李谦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吩咐马车上路。
刘冬月手捧着陶罐,下巴微扬,与有荣焉地赞扬姜宪:“郡主,您做得对!您可是金枝玉叶,那李谦算什么?您就应该这样狠狠地晾着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之娇女,皇室贵胄。别以为您对他和颜悦色就在你面前随意说笑!”
姜宪但笑不语。
而被刘冬月腹诽的李谦,此刻却眉头紧锁地骑在马上,望着姜宪的马车,眼底闪过苦痛之色。
第163章 心寒
一直注意着李谦的云林不由靠了过去,低声道:“你怎么了?我看郡主挺好的,并没有拒绝你的好意啊!”
自从那天李谦和嘉南郡主争执了几句之后,嘉南郡主好像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不仅对李谦给她准备的吃食毫不挑剔,而且一路上非常的配合,让休息就休息,让赶路就赶路,安静顺从像朵养在花盆里的花。
可就这样,李谦才觉得深深的不安。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气,徐徐地道:“云林,我们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会发脾气吗?”
云林笑道:“当然!不然谁有那么多的精神,生气、发脾之后通常会伤心,也是很累的。”
李谦闻言,自嘲地笑了笑。
如鬼使神差般,云林一个激灵,突然听明白了李谦的话。
从前郡主和李谦闹腾,是因为她还在意李谦,现在对李谦拒之千里,也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客气起来。
他望着姜宪坐的马车,不由骇然。
嘉南郡主的性子……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也就是他们家公子,若是换了别人,哪里想得到?
不仅想不到,说不定还以为嘉南郡主想通了,安静下来。
云林迟疑道:“公子,郡主,郡主这几天不会一直都在生气吧?”
“如果是生气就好了!”李谦说着,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喃喃地道,“怕就怕她把我抛到了脑后,连仇人都不想和我做了。”
云林听得目瞪口呆。
李谦苦笑,道:“像郡主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她身边凑,她理你,那是抬举你。你觉得自己委屈,大可不必在她身边服侍,因为你走了,自有大把的人等着补上你的位置。就好比郡主想成亲了,赵啸、金宵、邓成禄,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可在郡主面前,也只有等着被选的份。而且就算等着,也未必能选上,还得用些的手段让郡主青睐。而像我这里的,就算是想被郡主挑三捡四的,还没有资格呢!”
云林不由得沉默。
这几个除了邓成禄他之前没有接触过,金宵,十八岁从三品武将,出身显赫,俊美无双;赵啸,那就更不要说了。不知道有多少家资万金的大商贾想把嫡出的女儿送给赵啸做妾,甚至是通房,只求赵啸能笑纳。逢年过节唱堂会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官宦世家以能请到赵啸出席为荣。可就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在嘉南郡主面前也只有被挑选的份。
“所以她和我闹,我心里还有些底。”李谦继续道,语气淡淡的,“她这样待我客客气气,反而是不想和我多说,把我当成身边寻常人打发了事,就像你生气,又要精力又伤脑筋,为什么?或是因为这个,或是因为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才会花精神纠正他。你要是对这件事不在意了,还费那个精神做什么?
“我们明天就要进入山西境内了,何况钟天逸还在娘子关等着我们。
“镇国公府那边,多半也瞒不住了。
“从前我有五、六分把握她会留下来。
“可现在,我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心里慌得很。
“万一姜律追了过来,她要跟着姜律回京城……”
他该怎么办?
李谦神色间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这样的李谦,云林从来不曾见到过。
在他的心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李谦都是刚毅果敢,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从来没有软弱迷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就像当初他要把嘉南郡主带回山西去。
云林觉得李谦异想天开,疯了。
可他还是跟着李谦悄悄地潜回了京城。
他总觉得李谦既然敢做,就敢当,肯定有几分把握才是。
这是云林第一次看见李谦的软弱,也是云林第一次感受到李谦对姜宪的患得患失。
李谦在两人的关系上也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笃定吧?
云林在心里思忖着。
李谦已打起精神,道:“还有两天,我会在这两天让她回心转意的。”
他的声音有点大,不知道是在鼓励自己还是鼓励云林。
不知道为什么,云林看到这样的李谦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想转移李谦的视线,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一串小紫叶檀十八子的佛珠手串,道:“这是刘冬月挂在刚才我们歇息的那片树林的东西。”
李谦笑着接了过去,把它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
那荷包里,还有块素帕。
云林道:“你不如把帕子和佛珠都还给郡主。”
这样,也让嘉南郡主知道李谦对她有多好了。
李谦摇头,笑道:“她会觉得丢脸,恼羞成怒的。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说着,又顿了顿,“就算以后想她知道,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云林无话可说。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李谦去了姜宪的马车。
姜宪正在喝茶,那罐粥被放在一旁。
李谦没有去碰那罐子,却直觉地知道,那罐子里的粥肯定已经变凉。
姜宪对他的陡然出现并不惊讶。
她从容地微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盅,客气地道:“要不要喝杯茶?信阳的毛尖。冬月的茶艺还不错。我只知道冬月办事稳妥,没想到他沏茶也有一套。”
李谦看了低眉顺眼缩着肩膀跪坐在一旁,生怕他看了碍眼的刘冬月一眼,道:“保宁,我有话跟你说。能让刘冬月去他的马车里休息一会吗?”
“当然!”姜宪笑道,“客随主便。李公子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她笑容温雅娴静,风仪高华,如那些前朝仕女图中的那些美人。可她的眼睛却清冷如晨星,就像他第一次在宫里看见她时的一样。
李谦看着就觉得头痛。
“那就算了!”他妥协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他斟酌道,“上次你不是问我帮我的人是谁吗?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如今……”
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
两军交战,本来就应该各施手段。
他不告诉她自己在姜律身边安排的是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偏偏她气得要死!
他又不想总和她这样冷战,思来想去,最后只得低头。
还要琢磨怎样用词让她不会反感。
他觉得这比他行军打仗,千里追敌还要难!
李谦很想拉拉自己的领口。
谁知道姜宪却嗤笑,接着他的话道:“如今就要进入山西境内了,李将军安排来接应的就在这附近了,我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了……”
第164章 安插
姜宪的怒意来得非常突兀,好像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突然被人踩了尾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朝踩他的人挠了过去似的,就是刘冬月,也猝不及防地愣在了那里。
李谦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占据着姜宪的目光和思绪,能引起她注意的,都是她在意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看见姜宪知道赵啸受伤后要送药材给赵啸的时候,心里会既慌张无措又伤心难过了。
姜宪不理他,他反而惶恐,她朝着他发脾气,他反而踏实。
“我没有这么想。”李谦忙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姜家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是永远都不会背叛姜家的。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我太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山西了,我绞尽脑汁,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想。只好请了个朋友帮忙。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伤害姜家,也绝不会对姜律不利。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姜宪根本不领情,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吗?”
李谦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宪会猜出是谁来?
可姜宪这么说的时候,他想到姜宪的聪明,却又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但也正是因为姜宪太聪明了,不能排除她是诈他。
李谦不免有些为难。
他不想和姜宪继续这么冷战下去了,只要姜宪愿意和他说话,只要姜宪还愿意继续和他闹腾,他就有机会宠着她,哄着她,让她高兴。但万一姜宪是想诈一诈他,这件事就没完,等着他的可能就是更沉默的面孔,更冰冷的对待。
李谦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那就坦白好了。
有时候,坦白是最好的防守。
“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李谦坦然地望着姜宪,真诚地道,“我压根就没准备骗你。不过我们现在在路上,不是最好的时机罢了。你应该理解才是。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了。你不能就这样定了我的罪。要不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说?你现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
这家伙在她面前却惯来无脸无皮。
她真心没他的脸皮厚。
姜宪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李谦两句。
她那天是挺生气的。可她好歹做过几年垂帘听政的太后,不像做郡主和做皇后那会,脾气一来了谁也挡不住,她现在也知道越是遇到事情就越要冷静了。
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很快就开始推测是谁在帮李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