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她手里拿的是纪晴的画,一个中分长发的女孩,五官精致,脸型尖俏,是纪晴想象的模样。
辛甜的声音肆意而尖锐:“就你,还想长这样?下辈子吧!”
汤胤在全班的哄笑声里走进了教室。下一节就是物理课。他听到了辛甜的话。
纪晴愣在门口,汤胤一进来,大手就扶住她肩头,扬声道:“那可不一定,我就有个同学,以前比纪晴还胖,后来减肥成功,现在是凤城大学新闻学院的院花。”
汤胤镇住了所有声音。他接着说:“好了,都回座位,上课。”
最后,他揉了揉纪晴的脑袋,浅浅一笑。
纪晴的心怦怦乱跳了整节课。那天晚上,她哭了,不是因为辛甜,是汤胤。
倾慕汤胤的小女生多如牛毛,多了纪晴,不过是多了最不起眼的一个。
那是高二期末的晚自习,没有指定科目,文科班当然复习文科,而纪晴在看物理。
她精挑细选出一个有分量的物理题,准备去找汤胤。课间他的办公室从不空档,她只敢在这种大家都不会去的时间去找他。
汤胤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只留了个缝隙,透出一束光。
纪晴正要敲门时,听到了辛甜娇嗔的声音——“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纪晴一怔,眼睛凑向门缝。
辛甜半趴在桌子上,汤胤正给她讲题,她故作糊涂,又凑近他一些,那模样媚的,真像车展上的车模。汤胤讲题时,辛甜根本不看他笔头,只盯着他。
“哦,是这样啊……”她漫不经心地答,身子更往下。
她故意扯开了校服领扣,从汤胤的角度,里头一览无余。
汤胤面无表情,直接将她拎起,说:“眼睛离本子太近,容易近视。”
“咿呀——”一声,是纪晴不小心撞开了门。
两人同时看过来,六只眼睛相对,纪晴窘迫,而辛甜,很慌。
辛甜竟先发问:“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纪晴一时无措,就要退出去:“啊?不好意思……”
汤胤抬手招呼她过来:“纪晴,有问题不懂?过来。”
辛甜气急败坏地出去,路过纪晴身侧,狠地一撞。
当晚,辛甜将纪晴逼到无人的角落,恶狠狠道:“敢说出去,我让你滚出青中。”
她当然是指,纪晴撞见她调戏汤胤的事。任她辛校花再怎么张扬跋扈,勾引一个老师这种事,到底有违伦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不久之后,高二物理会考,升入高三,没了物理课,汤胤也不再带他们。
汤胤教新一届的高一,吸引了一波新的小迷妹。
备战高考,同学们各自收敛,纪晴也是,什么汤胤,什么辛甜,她通通抛开了。
一切都按条理进行着,直到高考放榜,纪晴足够进入一个顶好的985,而辛甜,三本有余。
毕业了,离开青中,一切都该结束了,谁都会有新的开始。
本该如此的。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那些事的话。
……
——“紫薇园,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车厢后门走。”
广播将纪臻霓拉回现实。
她收拾好东西,下车。身后车门关上,车走了,她仍站在原地不动。
眼前这座城市,车水马龙,摩天高楼耸立,与青碧截然不同。
那是一座南方小城,地下水丰富,管道复杂,市政规定了不准建高楼。
青碧中学,无论情愿与否,永远都是她履历上不可抹去的一笔。
没关系,她最终变成了她画里的模样,也成为了凤城大学新闻学院的院花。
纪臻霓深吸口气,仰起头,冲这座城市笑了笑。她深爱这座城市,深爱她赋予自己的重生。
然后,提步往前,回家。
手机短信提醒在这时响起。
她取出手机,解锁,目光落下时,心口敲动,怦然乱跳。
一如八年前,那只大手在她脑袋落下时的感觉。
——小姑娘,邮件已寄出,明天就能收到,这是物流单号,有什么问题,你再联系我。
——我叫汤胤。
☆、初次之交
翌日午后,汤胤的快递如约而至。纪臻霓外套都顾不上穿,挂着单薄的睡裙就冲下楼去,签收时,快递小哥都忍不住往她胸口多瞟几眼。
一张薄纸的邮件,外观应该是扁平且重量等于文件袋的,可臻霓捧在手里的这东西,不仅有些厚度,重量也加了,她捏了捏,还是软的。
回家一路,纪臻霓都在盯汤胤写的自己的名字。果真字如其人,他的字,笔锋遒劲,字走龙蛇,利落而工整,一丝不苟。
一进家门,她迫不及待拆掉封条。
最先看到一层泡沫纸,严实地裹了一周,拆掉之后,再是一层硬纸板,她那张画稿像奥利奥夹心饼干一样被夹在中间。
这样保证了送到她手里的画平整如初。
他一定是留意了,那天帮她捡画时,她所有的画稿都是平整的,一个折角都没有。
真是个严谨的男人啊。
纪臻霓盯着手中画稿,目光穿过纸面,落在八年前物理课的板书上,出自他手的图,圆便是圆,方便是方,直线便是和尺子不差毫厘,规范得如电脑所作。可他,分明没借助任何工具。
昨天她给汤胤留联系方式时,没问要他的,这样一来不会冒昧,二来演一出醉翁之意就在酒的戏。
可汤胤不仅在邮件上留了真实号码,还预先发了短信告知她。
早在昨晚,臻霓就已经用这个号码搜过他的微信了,到了现在,才总算有加他的理由。
他的头像是一片浩瀚宇宙,地区写着:海外,美国。
“你好~我是纪臻霓。”敲完这行字,她毫不犹豫按下发送。
发出时是午后,等到汤胤通过请求,已到晚饭时间。
汤胤的朋友圈寥寥无几,更没一条是关于个人的,转载的卫星新闻,SCI的学术论文,知乎的学术讨论,诸如此类。
他的对话也秉承了朋友圈的风格,寡言,淡漠,木讷。
“你好,我是纪臻霓~可以叫我阿花~”
“你好,汤胤。”
“我已经签收快递了,真是谢谢你,包裹得这么用心~”
“小事,不用谢。”
她不气馁,硬着头皮打下:你一连帮了我好几次,这次还麻烦你专门帮我寄快递,这样吧,我想请你吃个饭,请问你方便吗?
回复等得不久:小姑娘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太记挂。
臻霓很快回:不好意思,如果是因为家里,就请原谅我太冒昧了。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帮寄个快递,付清邮费就好,道声谢,发个小红包足以致意,却还这么殷勤地请对方出来吃饭,且还是异性,不难看出另有深意。
臻霓不介意他看出这点。她仗着自己漂亮。
一个正常的单身男人,大多不会拒绝漂亮女人的主动,除非他先已认定对她没兴趣。
臻霓当然有仔细回想,确定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
……在地铁里站不稳和在商场里冒失地撞到他怀里,算不算?
不知是不好推辞还是接受了她的“深意”,没磨过两句,汤胤就答应了。
接下来是选餐厅的问题,汤胤说没有忌口,让她随意。臻霓考虑,西餐考验优雅——去掉;日料要脱鞋——去掉;川渝火锅太掉妆——去掉;港式茶餐厅不合适下午吃——去掉。
思前想后,过了一个小时臻霓还没回复他。
臻霓求救咖啡馆的美女馆长,那么精致小资的一个人,对吃喝玩乐一定在行。
馆长听说是约会,兴致盎然问她:“你喜欢什么口味?”
“偏甜。”
“你的约会对象是什么类型?”
臻霓斟酌了片刻:“……嗯,他啊,研究航天的,话很少,很严谨,有点老干部的感觉吧。”她细细思索那张脸,明明扬着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明明八年前,他曾笑得那样灿烂。
馆长秒回:“国家栋梁啊!”
她最后给出答复:“含光门那有家上海菜,味道很正宗,在二楼,都是复古小包间,还放那种民国大碟轻音乐,有逼格,适合约会。”
然后再嘱咐臻霓一句:“第一次约啊?别穿得太刻意,让他觉得你很重视他。”
臻霓弱弱回复:“是我约的……”
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六点半,汤胤下班之后。
选择这家餐厅还有一个心机,距离地铁站要穿过一段公园小路,吃完饭,他们还能再走走。
可纪臻霓万万没有想到,汤胤是开车来的。
汤胤早臻霓十五分钟到,就站在他的车旁等她。他看到一个渐行渐近的小姑娘,不高的个子,偏瘦的身材,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短裙,搭一双白鞋,走在夏风里,清新而纯净。
他霎时想,那天她额头撞到的是他锁骨下方,那么她约莫不过一米六五。
她走到近些,弯着嘴角冲他笑,他也浅浅一笑,听她说:“等很久了吗?”
汤胤:“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走吧,上二楼。”
“好。”
汤胤说完,转头一按遥控的上锁,臻霓这才知道,那车是他的。
住曲江,开轿跑,有钱呐。也是,毕竟国家栋梁。
餐厅果如馆长所描述,雅致复古,服务生引他们到一处包间,汤胤走在前头,先为臻霓拉开椅子,待她坐好,才坐到她对面去。
菜单上来,汤胤示意了一个“请”,臻霓一一征询他之后,点了三菜一汤一道甜品。
服务生垂帘离去,臻霓先作开场:“你平时上班都穿正装吗?”她目光落向他妥帖的白衬衫与黑领带,以及领口处工整的温莎结。
汤胤:“倒不是,开会的时候有要求,今天周一,有个例会。”
“在航天院呀?”
“对。”
“主要做哪方面?”
“造火箭,笼统来说,是动力系统,每个实验室细分的方向会不同。”
点到为止,再往下说,她也听不懂了。臻霓憧憬地望着汤胤:“高大上诶。”
汤胤寥寥一笑:“还是比较辛苦的。”
他转而问她:“你是本地人?”
纪臻霓有语言天赋,南北口音自由转换,在凤城待了几年,方言讲得都顺溜,要是自己不说都没人问她打哪儿来的。
即便习惯了被当成本地人,可这次是汤胤,她还是不由得一愣。
“……相对你应该算是本地人了,我周边县的。”
“在凤城上班?”
“嗯,毕业之后就在这了。”
“毕业多久了?”
“两年。”
汤胤挑了挑眉,“真年轻啊。”
“对了,为什么你叫……阿花?”
“那个,是我的笔名啦,圈子里都这么叫。”
“是这样啊,写文章吗?”
臻霓摇头,“画漫画的,你一定不看吧。”他的确没完全理解,臻霓补充,“就是你中学时同学们经常被老师没收的那种漫画杂志。”
汤胤笑了:“知道了,是以一个公司的形式?”
“我现在是独立人,工作方式就是一台电脑,所以其实在什么地方,哪座城市,都是自己选的。”
“那没有想过换一座城市看看?”
臻霓努努嘴,眼珠子转了一圈,“我觉得我的收入,还是和凤城的物价比较登对。”
汤胤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意。
臻霓问他:“那你呢?你是南方人,怎么会来凤城?也是在这里读的大学吗?”不是她故意,是他的口音明摆着南方人。
汤胤答:“分配到这的,本科在北京。”臻霓想,真谦虚啊。
随后他又说:“之后去美国留学,回国后就来这了。”
臻霓怔住。
原来,他后来去了美国。
……
一顿饭的时间,除了初识的基本介绍,剩下就是闲聊。汤胤话不多,但涵养极好,没有丝毫冷落。相反纪臻霓,一个标准的自来熟,且很懂得引出话题后将主导权交给他。
“你去过以色列,之后还去过阿联酋这些国家吗?”
“阿联酋还是比较宽松的,现在也已经免签了,但是到也门、沙特这些地方相对比较难,除非你是工作签了,伊朗也要求间隔一年以上。”
……
“上周曲江那边一个商场里,有人利用WIFI骗走了几十万,我现在出门都不敢再乱连了。”
“这件事是这样的,那个人用电脑端连接了店家的WIFI,获取了路由器的信息,再把自己的电脑热点设置成一模一样的,然后用一个增强信号功率的设备,这样别人在连WIFI时会首先连上他的,在他的热点上使用手机,所有的数据包都要通过他的网关,这些数据里就包括有你的支付宝密码。”
“那不是所有的WIFI都存在隐患了?”
“像密码这些数据都是有加密的,需要一些技术手段才能截获,有些警惕还是好的,你可以在输入支付密码的时候断开WIFI连接,输完了再用WIFI玩别的。”
“这样啊。”
也有到她多话的时候。
“……甘肃出发进藏的话,可以先走213国道,从甘南州进阿坝州,一路都是草原,到成都转318,这条就是通常的川藏线,车就多了。”
“记得这么清楚,你走过了吧?”
“我大三的时候去青海支教过,结束后和同伴一起沿这条线去的拉萨。”
汤胤眸光一闪,“那你很棒啊。”
他忽而问:“你信教吗?”
臻霓仔细考虑,“嗯……不算信,在青海跟藏族的孩子待久了,对佛教还是有些敬意的。”
“你呢?中原地区的人,很少有信教的吧?”
“我是南蛮人。”
她一时没反应,“什么?”
汤胤一笑,“古时你们天子脚下的人,不是这么称呼南部边疆的人么?我家是青碧的,南方小城市。”
臻霓不动声色:“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好地方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