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胤最后没让纪臻霓结账。两人走出餐厅,汤胤对她说:“住哪?我送你。”
她当然不好答应:“不用不用,走过公园就是地铁口,很近的。”
汤胤也不坚持:“路上注意安全。”
臻霓就这么看着汤胤的轿跑掠过自己身旁,扬长而去。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慢慢往公园走。
夜幕降了,公园里人影稀疏,隔着老远才立一盏暗淡的灯。这情境男女一起走,那叫浪漫,可要是女生单独一个,那叫孤零零。
臻霓一路都在想汤胤。
他变成如此性情,她到底没觉得惊讶。
她见到不远处的垃圾箱,走过去扔掉手中纸团,余光不经意向后一瞥,却是一怔。
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的陌生男人,刚进公园时走在她前头,然后就似乎,跟在她身后很久了。见她停下,男人也放缓脚步,佯装去摘一旁的花枝。
她被跟踪了。
臻霓心跳骤升。往前深入公园,人更少,灯更暗,树丛更多,穿过去需要十分钟,断不能再往前。往回走,谁能保证那人一出公园就放了她?
臻霓淡定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条显示——汤胤。是刚才他们打电话相互确认地点。
她几乎是没有考虑地按下了拨通。
汤胤接得很快:“臻霓,怎么了?”
臻霓压低声音,极力冷静,“我在环城公园里,有人跟踪我,怎么办?”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然后,“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唐朝诗人韩愈,《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
☆、第五章
汤胤到得很准时,他在一盏路灯下的长椅上找到了纪臻霓。
汤胤环视四周,微喘着气,一边问:“没事吧?”
臻霓盯着一个方向,“那个人刚刚往那边走了,一会儿又再回来,一直这样来来回回。”
“走,我送你回去。”
臻霓点点头,跟着他起来。
两人并肩往公园更深处走,汤胤解释:“刚好我在路上堵住了,路才通就接到你的电话,又没法调头,只能把车开到那个口。”
他的意思是,没办法从离她近的门进公园,只能从远的门进来,也就是她本要出去的门。
臻霓轻轻问:“你跑步过来的啊?”
“……嗯。”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了,我刚才一时慌,就打了最近的一个电话。”
“没什么,我晚上也没什么事。”
四下更静了,夜里无风,周遭草木悄然不动,只有投在地上的两张人影,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那是因为纪臻霓个子矮,腿不长,汤胤再放缓步调,也偶有下意识加快的时候。
臻霓没让沉默持续超过五秒,她从不会让和她相处的人尴尬或无聊。
她抬眼望向那边的古城墙,问他:“来凤城这么久,上过城墙吗?”
汤胤循她目光看去,“还没。”
“那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在凤城住啊。”
“这墙谁建的?”
“朱元璋。”
“这道水渠也是绕城墙一周吗?”
“那当然啦,不然怎么叫护城河嘛。”臻霓说着就往河边走,石砌的护栏高至大腿,她抬腿一迈,站到护栏上。
汤胤一怔,紧忙走到她身旁,“快下来吧,水。很。深的。”
“你连河多长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它水深的?”
“水要不深,怎么抵御外敌啊。”好像有道理。
臻霓歪着脑袋冲他一笑,“没事,我们学校离这不远,大学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画画,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一边走,一边画。”她说着,步子缓缓向前,走一字线。
臻霓张开双臂,步步轻盈,活像只小野猫。她玩上瘾了,步速渐快,一边还不忘跟汤胤聊天。可任她再怎么说,汤胤仍紧张地紧跟她身侧。
“城墙的夕阳特别好看,有空了你到西南角去,等一次夕阳。”
“环城公园每天下午六点到八点遛狗的人特别多,我以前有一个周每天都来,就把所有品种的狗都画完了。”
“还有——啊——!”不知从哪突然蹿出了头肥硕的老鼠,“嗖”地从她脚跟后穿过,臻霓惊叫一声,脚下踩空,整个人就要栽下。
汤胤眼疾手快,一个健步上前,长臂一捞,接住了她。她一头撞进他颈窝,呼吸间很快充盈进那股淡淡的柑橘冷香。
臻霓一时失神,听见他问:“没事吧?”
她“啊”一声,松开环住他脖颈的手,从他身上下来。
然后她发现——刚才那个是,公主抱啊!
“不好意思啊……”臻霓挠了挠头发,别开泛红的脸,“怎么有这么肥的老鼠啊……”
汤胤一摸鼻子,看了看别处,“我也是第一次见。”
……
回家一路上,纪臻霓没再发挥自来熟的体质。甚至空调对着她直吹,她冷了也没做声。
直到她打了一声喷嚏,汤胤侧脸看她:“冷吗?你把风向往外调一点。”他顺手调低了空调。
臻霓摸着鼻子,问他:“有纸巾吗?”
“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臻霓打开抽屉,取纸巾的同时,目光落在另一样物品上。
——是下周丹麦国家合唱团在市音乐厅的演出门票。
她很快关上抽屉。
车到她家开了二十分钟。汤胤寻找停车点时,四处环顾了阵,说:“这边的治安挺好的,但到了晚上人也少,出门注意些。”
她问他:“明天还上班的吧?”
“上的。”
“平时自己开车吗?”
“地铁可以到单位,早高峰很堵。”
“这样啊。”她想起与他的初遇,就是在地铁上。
汤胤笑了笑,“你是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吧?”
臻霓答:“不是呢,我周一到周五调早上八点的闹钟,每天都给自己定工作量。接的活儿多的时候,还要熬夜赶稿。”
汤胤轻轻点头,表示赞许,“多注意适当活动活动。”
臻霓看住他双眸,“今天谢谢你啊。”
他唇角弯起弧度,“没事。”
……
汤胤的车影消失在路口有一阵了,臻霓还站在原地不动。等她打开家门时,丹麦合唱团的演出门票也买好了。
臻霓盯着手机屏幕上支付成功的提示,轻叩指尖,一下又一下。
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遇到汤胤,想知道他现在的生活,过得好不好,这些都属于关心的范畴,她是明确知道的。
可联系方式也记了,饭也吃了,知道他现在的生活优渥且自由,他从事着他热爱的航天事业,不是已经够了吗?在这之后呢,她还想怎样?
为什么还要买和他同一场的音乐会,步步接近他?
且,还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臻霓放下手机,走到镜子前扎头发准备洗澡。不知觉地,她抬起手,抚上右脸的那颗泪痣。
“要不是这颗痣,都不敢相信是你。”那场下午茶中,她的高中同学如是说。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听。母亲迷信,说这痣长得煞气,留着败运,要带她去医院做掉,她不想去,好在高考成绩不错,母亲才同意留下。
有人说,有了这痣,她还长得挺像钟欣潼;也有人说,她就是照着钟欣潼整了容。
她不想做掉,倒也不是因为想留着。
她只是觉得,命运不过是loser的借口。
臻霓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从外表上,她是脱胎换骨了,可从骨子里,到底没有。
她是青碧人,她是青碧中学的毕业生,她是他……曾经的学生。
她还不能让汤胤知道她是谁。或者说,汤胤更不愿知道她是谁。
……
纪臻霓接到俞然电话,他说他在附近办事,让臻霓给他煮个宵夜。
俞然跟个大老爷似的,进门鞋也不脱,手也不洗就在饭桌旁坐下。臻霓也坐下来,想起上次的案子,她问他:“上次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哪个案子?”
“你不是走访了一个人,那个爱新觉罗。”
“哦那个,”俞然吸进一大口面条,才说,“那个嫌疑人排除了。”
臻霓点点头。俞然注意到边上的一张卡片,抄过来一看,戏言:“哟,你什么时候还听起了音乐会?”
“那个啊,”臻霓犹豫了瞬,“我是跟着别人去的。”
“谁啊?”
臻霓没接话。俞然从面碗里抬起头看她,“怎么了?”
臻霓好一阵才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高中时的那个物理老师么?”
“嗯?”
“我……我遇到他了,在凤城。”
“谁啊?”
“就是那个,爱新觉罗。”
俞然眉头一皱,“汤胤?”
“……嗯。”
俞然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
臻霓身子正了正,“确定,我和他见过面了,在你找他之前,然后那天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他,我偷偷跟着你出去了,”她面色陡转,满脸嘲讽,“说到这个,被跟踪了都不知道,呵,俞警官,俞大刑警!”
俞然打算就此事等会儿再算账,“然后呢?他知道你是谁了?”
“我没说,你也知道,我现在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
“那你想干嘛?你这音乐会不会是跟他去的吧?”
臻霓好半天只说:“我没有恶意……”
俞然低头继续吃面,也不耽搁说话:“纪臻霓我告你,那件事虽然没有定论,但你还是远离他为好。”
臻霓眼色一正,“怎么你也这么说?我当初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我那时是站在一个警察的角度,现在,我是作为你的朋友。”
她怒劲儿一瞬冲上脑门,“说到底,从法律来说你认同了,但从舆论来说,你没有。”
俞然知道纪臻霓身体里一直住着个哲人,也知道她对人性有比别人更深的感悟。他见过太多阴暗丑恶,更是习惯先以恶看人,他喜欢与她分享他处理的案子,听她如何深入浅出地看待问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的契合,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俞然不否认,“是这样。”
“太好笑了,真正的枷锁竟然不是法律,而是舆论。”
俞然抬眼,见到她抱着胸一副恼怒模样,“那你想做什么呢?接近他,问候他关心他,你觉得他需要吗?”
臻霓怔住,微垂眼,嗫喏着,“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粒雪觉得自己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