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霓上午九点多到的家里,公主在,汤胤也在。她惊讶问他:“不上班吗?”
汤胤:“看到你的箱子都很沉,给快递的时候应该不方便。”
独门独户的电梯,哪有什么不方便。
汤胤又问:“吃早饭了吗?”
厨房里飘着熟悉的香味,她说:“下了挂面?”
“嗯。”
臻霓放下包进去洗手。她最喜欢吃他下的面。凤城的早餐种类他们吃不惯,以前只要是周末,他都会早起给她煮面的。
两人围桌而坐,公主也跳上椅子来。没一会儿她又下去了,趴趴臻霓的腿,又钻钻她怀里,扭头再拱一拱汤胤。她看出爸爸妈妈气氛不对,她总是这样哄他们开心的。
她不知道现在为什么好像没有作用了。
臻霓忽然来了电话。
“你好……是赵主任啊……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最近忙,我这几天找时间好吗……好,谢谢赵主任了……”
挂了电话,汤胤问她:“怎么了?”
臻霓面色如常:“胃有点不舒服,上次看过病,医生让我去复诊。”
她将手机往桌上一放,继续吃面。屏幕灭掉前汤胤觑了一眼,是个未备注的座机号,应该是那个医生办公室的电话。
汤胤:“什么问题?”
“小问题,没事。”
小问题怎么会劳动医生催她复诊?她也知道这个说法牵强,但没了男友的身份,他也不好多问。
吃完早饭继续收拾东西,快打包完了,汤胤帮她叫来了快递,分次搬走,只剩个小行李箱装不好运送的东西。
东西搬完了,整个房子看起来什么也没少,却又显得那么空荡。
臻霓最后收拾好背包是午后,她将行李箱推到客厅,汤胤站在那里,说:“要是发现少了什么东西,给我电话。”
臻霓点点头,转过身,看见挡在门口正前面的公主。
公主直勾勾看住她,坐得端正,一动不动,不摇尾巴,也不哈赤。
汤胤过去拉走她,她哪里还是小时候爸爸轻而易举就能拎动的小狗呢?汤胤一边劝一边推,她像个不倒翁一样,死钉在原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怕妈妈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回来了。
臻霓终于过去哄她:“公主,小宝贝,妈妈出去给你买零食,买你最喜欢的罐头,嗯?”
她别过脑袋。臻霓继续说:“妈妈不走,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旁汤胤微怔。
公主都没听进去。汤胤实在没有办法,一把抱住她,用力往外拔:“你快走吧。”
公主开始狂吠,拼命挣脱汤胤的钳制,却又怕划伤了他,动作小心翼翼。汤胤又说了声:“你快走吧。”
臻霓鼻尖一酸,别过脸,拖着行李箱疾步出门。公主猛地挣开汤胤,一头扑向臻霓,死死咬住她衣角。她咬得那么准确,一点都没让妈妈疼。
汤胤在身后扯回她,她终究抵不过他,松了口。
汤胤一把关上门,臻霓听到公主在里面嘶吼恸哭。
她满脸泪水地扭过头,摸了很久才找到电梯的按钮。
再见了。
……
汤胤放开手,公主立即向门撞去,他黯然看着她,没再去劝。
自己都还没劝好,他怎么劝她?是骗她妈妈没有走,很快就回来,还是直截了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哪一种,他都还没接受。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
汤胤掏出手机,输入那个刚才只瞥了一眼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喂你好,赵医生办公室。”
汤胤:“赵主任你好,我是纪臻霓的男朋友,我们……现在准备过去复诊,请问需要带什么材料?”
“不用了,病历都在我这里……她平时都吃什么饭?”
“……都是家常菜。”
医生沉了口气,似乎觉得他的回答很不负责任:“注意不要让她吃寒性食物,吃些豆类的、蔬菜还有动物肝脏,喝一喝牛奶,热牛奶。”
“好。”汤胤想,听起来似乎的确是胃病。
“多做鱼汤吧,鲈鱼卿鱼都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汤胤一怔:“好。”
医生又问:“你们这一个月没有同房吧?”
“……没有。”
“那就好,人流之后一个月不要同房,多几天总是好的。”
汤胤如遭雷噬。
……人流?一个月?那不正好就是……她向他提分手的时候。
他大脑一片混乱,双腿却抢先行动,冲出家门下楼,奋力往前追。他在路口见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租车司机正帮她把行李装进后箱,她就要上车离去。
“——臻霓!”他大声吼,她却没听见。
汤胤疯了一样冲过去,刚提几步,便见到车门关上,尾灯闪起就要起步。他赶到一半时,车子也朝前开去了。
“——臻霓!臻霓!”
他不顾一切地追,她的门窗却关得那么紧,透不进一丝他的声音。
他跑得越快,车也越快,但他的速度没有分毫减缓。
忽然,臻霓听见司机说:“后面有个人在追车,怎么回事啊?”
她往后视镜瞥了眼,愕然瞪眼。
车速终于减缓,慢慢停了下来。
臻霓走出来的时候,汤胤也放慢了脚步,他却没给自己留喘气的时间,疾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抓过她的手,当头就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臻霓一愣:“为什么现在问这个?”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怔怔看住他。
他实在按捺不住:“为什么?!”
司机也出来了:“女士,你还走吗?”
汤胤主动过去提回她的行李,跟司机致了歉。
他回到臻霓面前时,看到了她泛红的双眼:“你给医生打电话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分手的?”
臻霓没回答。他实在想不通,只想到了一种原因:“……不是我的?”
她猛地抬眼瞪他。
他当即领会:“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要了?为什么要分手?”
她转念才发现,要是骗他她出了轨,那还真不失为一个好幌子。可她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可能亲手玷污和他的感情?
她极疲倦地答:“能不能不要问了。”
汤胤用力抱紧她:“跟我回家。”
臻霓推了推他:“我四点的车……”
“跟我回家。”汤胤重复了一遍,抓着她手腕就往回走。
“就算你知道了我们还是要分手,”她挣了挣,“这不会改变什么。”
汤胤转身直视她:“我不同意。”
她不能跟他回去。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说分手,她知道一旦她见到他,她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她没办法骗他,也没办法推开他。
汤胤攥紧她的手:“回家。”
臻霓无可奈何,任他拖着自己走了。
回到家,关上门,她承认得干脆:“上个月我发烧打了很久的针,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知道以后,医生说用药对胎儿有影响,我才决定……”
汤胤听完,将她双手牢牢地裹紧手心里,问:“痛不痛?”
“什么?”
“做手术,痛不痛?”
她的眼泪簌簌掉落。真暖啊,他的手永远这么暖,她曾问他为什么,记得他说,为了随时当你的暖手宝啊。
臻霓摇摇头:“三甲医院做的,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担心。”
“我晚上给你做个鱼汤,还想吃点什么?”
臻霓试图抽回手,却没成功:“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说分手不是因为这个,是我……”
汤胤无视了她的淡漠:“还想吃点什么?”
她模糊着眼叫他:“汤胤!”
“我一个成年人,这种事可以对自己负责,你不用觉得愧疚,我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知道你……但是我……我不想一直这样分开,但是我没有办法你知道吗?”
“汤叔叔希望你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知道,”汤胤开了口,“所以你说分手的时候我没有拦你,你应该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你。”
“但是刚才,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做了手术的时候,我以为你……臻霓你知道吗,刚才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臻霓抬起头,看见他泛红的眼圈。
他从不善言辞,这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只单单一句“快疯了”,就足够她听得痛彻心扉。
因为他是真的要疯了。
汤胤攥紧拳,手背爆出青筋,一字一句说:“我才发现我怎么会这么愚蠢,竟然会允许我爱的女人离开我,竟然还想……让她再找别人……”
“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再属于我,那会有多可怕。”
他把她箍进怀里,用尽全力。
臻霓痛苦地闭上眼:“可是我们……”
“我真的不觉得等待有多么难熬,也不觉得来回奔波有什么辛苦,就算你不想让我去看你,我就不去,那也没什么。”
他一直都明白。
“最重要的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她在他怀里无声地流着泪:“你等我……等我过完两三年漫画家的瘾,我就回来,我不管什么合约,也不管外界怎么说……好不好?”
汤胤看向她:“宝贝,不要这样。”
臻霓伸手去抚他的脸:“人总要有取舍,上一次我为了梦想舍弃你,我不想再做同样的一次决定。”
“我……”
手机铃声突兀地闯了进来,是汤胤的电话。
他看完来电,先向她解释:“院长。”所以不得不接。
即便是接这么重要的电话他也不愿放开手,臻霓止了抽泣,安静地让他打电话。
“院长,是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您找我什么事?”
“……什么?”
臻霓看见他微微瞪了瞪眼。
“什么时候……我明天可以上班……好,知道了,谢谢院长。”
汤胤挂了电话,臻霓问:“怎么了?”
汤胤缓缓放下手机,表情微妙,但绝对是喜悦。他轻笑一声,臻霓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才抬眼看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笑了笑。
“院长找我说,有件重要的事本来想下午告诉我,但看我没去上班。”
“什么事?”
他突然用力地吻住了她,将她满脸的泪水含进嘴里,吻了好久好久,收回了舌头,嘴唇还在缱绻。
臻霓也忍不住笑了:“怎么了,这么开心?”
“我下个月的第一个周一调去北京,做新一代运载火箭的总设计师。”
……
离开凤城那天,王硕带着全组人前来送行。
“嫂子去了北京,胤哥前脚还愁呢,后脚就也调过去了,胤哥啊,老天对你也太好了吧。”此言一出,引了阵嬉笑。
“去,”王硕打住话,转头看向汤胤,“胤哥,去了北京以后,跟嫂子好好的,别忘了我们啊。”
汤胤搭上他的肩:“怎么会忘了。”
“我们就只能送到这了,有空常回家,我们都等着呢。”
“好。”
……
找房子的事早在上个月就开始忙了,装修之后晒一晒气味还要一段时间,汤胤和臻霓就暂时挤在她的小阁楼里。
乔迁新居的第一天,他们忙碌至日落,臻霓喊汤胤过去搭把手却没见她回应,她寻进卧室,不知道他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她叉着腰道:“喂,活都我干了,你在这里偷懒?”
汤胤摸着鼻子走向她:“想起来,搬新家还有个手续没办。”
“什么手续?”
“让你正式成为房子的女主人的手续。”
臻霓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突然,男人单膝跪下,高大的个头却没与她有太大的差距。汤胤缓缓抬起手,臻霓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
竟是一只小巧的首饰盒,不用猜便知道那是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打开了盒子,一枚钻戒镶在其中,炫目夺人。
“戒指是去年买的,你要是觉得旧了,我们再买一个。”
臻霓声音都颤了:“你,你去年就……”就想娶我了吗?
汤胤浅笑着,终是说出了口:“嫁给我吧。”
……
结婚这个决定,双方父母都觉得仓促了,并非指他们感情仓促,而是他们刚到北京,工作生活都还要一段时间的稳定。
但汤胤很执着。也许是他入主新的队伍后,新一代火箭的研制工作就要马不停蹄,他无法再分心考虑婚姻;也许因为戒指已买了许久,他忍不住要拿出来。
但最重要的是,让她成为他的妻子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犹疑。
筹备婚礼的几个月忙得热火朝天,甚至比造火箭更让汤胤充满干劲。
婚宴办了两场,一场在北京,一场在凤城。
回到凤城,自然是臻霓的朋友多一些,轮到丢捧花的环节,姑娘们都挤到了前排。
臻霓穿着华丽的婚纱,怀抱捧花,举起话筒,先是致歉一笑,而后开口:“我……很抱歉,今天的这束捧花,我想留给我的一个朋友,一个……永远都无法再见的朋友。”
婚礼第二天,汤胤陪臻霓把喜糖带去给了俞然。
俞然晒黑了些,瘦了些,胡子乱了些,看上去不那么精神。但他一笑起来,嘴角微勾,那份痞气从未改变,还是那个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