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骏淡淡笑着,不再出声。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世上尚未有一件事能瞒得过他那双睿智深邃的眼睛。
一场风雨化作无形,既不用沈画解释,也不用她道歉。或许,这便是他让她动心的原因之一。他什么都知道,完全可以尽在不言。
两人杵在垂花门前亲亲我我、前嫌尽释地站了一会儿,沈画将将想起领他进内府花园小坐,冷不丁便被小祖宗搅了好事。
燕图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不见小画姐姐回去,心里一着急,终是忍不住溜了出来。小翠拿他没辙,只得随后跟着。
许是见沈画与柴骏手牵着手,小祖宗醋了上来,跑到他俩身边便将二人生生撞开,沈画的手还被他夺过去攥在了小手里。
小祖宗抬头看向柴骏,十分不乐意地问:“你是谁?为何……为何拖着我小画姐姐的手?你可念过书?可知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完全没留意到,分明是他小画姐姐拖着人家的手,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柴骏当即冷下脸,额头青筋动了一动反问:“那么,你可知何谓尊师?她是我夫人,何来授受不亲?”
燕图倒也机灵,小眼珠咕噜一转,即刻记起什么,顿时蔫儿了几分,“你……您便是丰城侯?”
柴骏为燕图授业的圣旨早几日便已颁了下来,依照大燕皇朝一贯尊师重道的习俗,只要行过拜师礼即便燕图是皇子,在师尊面前也必须行礼,除非将来能有机会登基称帝,否则终其一生,即使他日为王,也只有他向柴骏行礼的份儿。
只是这辈分有些乱,沈画得理理,怎么无端端就比柴骏低了一辈身份?
柴骏这般冷眼看着燕图,小祖宗有些害怕,偷偷往沈画身后藏。
这几日,燕图住在府上,没少折腾,府里上至沈成业,下至洒扫家仆,压根儿没有一个人敢招惹他。他要上天,府里的人还得千方百计替他架梯子,若他一时兴起要入地,沈府恐怕立马就得为他挖出一个深坑。如今见他这模样,沈画真是又好笑又有点儿解恨。
不过小祖宗毕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未免他小小年纪心中留下什么挥之不去的阴影,沈画赶紧偷偷对柴骏摇了摇头。
谁知柴骏竟视而不见,冷冷沉沉道:“藏她身后也没用。她是我夫人,出嫁从夫,将来连她都得听我的。你觉得谁更厉害?”
沈画遂生出看好戏的念头。需知在此之前,她尚以为柴骏对着这五岁大的小破孩儿会跟她一样束手无策,没想他态度依旧如此强硬。倒想向他取经,如何镇住小魔星。
“您。”燕图思虑良久,战战兢兢服软,遂往外挪了挪,却依旧捏着沈画衣裙不放,小模样着实可怜,“先……先生,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凶。”
柴骏负手,微微仰头,倨傲得相当自然,“可以。那你老老实实答我。是不是一开始便已打定主意不肯回去?与你太子哥哥饮酒无关。”
呃。什么意思?沈画瞪大眼。
却见这小祖宗怯生生点点他那圆圆的小脑袋,小小的眼眶里泪珠子亮晶晶地打转,“因为……因为我怕。怕再有人害我。以前太子哥哥不饮酒时,尚可以保护我周全,可近来……近来他老饮酒。太子妃嫂子原本就不喜欢我,说我日日与太子哥哥睡在一处,她……她生不出小皇孙。近来也老与太子哥哥吵架,他们总吵总吵。一吵架太子哥哥便将我往花园里送,找人看着我。可我怕,听见他们吵架,我更怕。其实那日我说了谎,担心太子哥哥会被父皇责罚,因此没敢告诉父皇,太子哥哥是饮了酒,却没哄我安睡,是他俩又吵了起来,着人将我送去园子里呆着,才被人掳了去。可太子哥哥也是无心之失,他……他还是很疼我的。先生,您可不可以别送我回去?”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燕图没敢说出来。他自幼长在皇宫,从未出过宫门,好不容易认识了沈画,就想趁此机会到宫外玩玩。他老听太子哥哥,还有宫里的一些人说,外面可好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3000。第十五天。
一向勤劳的香香求包养。O(∩_∩)O
好饿!真的好饿!怎么一不做运动就这么饿!
香香的菜还没炒……T_T
☆、057
沈画发现自己竟被个五岁大的小孩儿给懵了?实在汗颜且丢脸。早该想到这小祖宗机灵,上次就骗过她一回,她竟又上了他的当。他怕的不是燕谨,而是暗藏着的那些不轨之人。这么小居然就有危机意识!
“好!我可以答应你。在没赶走那些坏人前不送你回去。”柴骏师尊的架子倒是挺足。
燕图眨巴两下小眼睛,将信将疑,许是感觉到泪珠子,伸手抹了抹,终是勉强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您……您真的能替我赶走坏人?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柴骏一动不动凝着他,目光定定,“置疑为师?”
燕图赶紧低下头,两只小手叠在一起揉啊揉,模样可怜得很,“学生不敢。”
“既然为师答应了你,你也得答应为师一件事。”柴骏郑重提出条件。
燕图小脑袋点得跟捣蒜葱一般,十分认真,“先生请讲。”
柴骏淡淡看上沈画一眼,隧又将目光重新投向可怜巴巴的学生,“晚上自己睡。”
沈画不觉愕然,他连这都知道?府里还能住人吗?
“我……我怕。”燕图不情愿地嘟囔。
“你是男人。当顶天立地,无畏无惧,遇到困难或是危险,应当自己想法子解决,而不是躲在你小画姐姐身后,让她替你挡风遮雨。你如今是我学生。这便是为师教给你的第一课!至于法子,我日后会慢慢教你。”不等燕图回答,柴骏看向小翠,“去外府命人搬张舒适的床到你家小姐卧房,自今晚起五殿下独自安置。”
燕图虽不乐意,却不敢违逆,嘟着小嘴瘪了瘪,完全是一副又想做反,却又不敢的小模样。
小翠见他好似认命,这才赶紧出去张罗。还是姑爷厉害啊!小姐头疼了这么久的事,他一来便解决了。
柴骏没有丝毫同情,“五殿下若想成为强者,保护自己保护母妃,必先从这一样学起。”
沈画觉得柴骏说得极有道理,想来燕图自幼便被母妃护着,母妃护不住了,又由燕谨护着。她若再纵着他,小祖宗永远只懂得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生存,四处寻找庇护。再说她不是他娘,更不可能是他哥,不可能收留他一辈子,的确需要他自己成长起来。可小祖宗毕竟只有五岁,成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唯有用自己的方法安抚:“五殿下,您虽不能与臣女同床,却仍在臣女的卧房中安置。没人敢来左都督府打您的注意,这点您大可放心。臣女会陪着你学会保护自己的本事。”
“真的?”燕图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笑了上来,一张可人的小脸欣喜万分。
不等沈画回答,柴骏淡淡道:“若做得好,为师明日带你去京城走走。”
这下可是正中下怀,听说能出去玩儿,燕图立马什么都忘了,两只小眼睛神采奕奕,就好似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好!先生……先生说话可要算数。”
他是天神下凡吗?他没说,竟然也猜得到?
自此沈画自觉又在镇孩子这点上输给了柴骏,不觉开始想,究竟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最终看着燕图,她灵光一闪,琢磨出一点来,那便是--生、孩、子。
柴骏以师尊的威严好不容易支走燕图后,沈画却因将一未成年童男留宿在自己的半张床上,得了个差点儿背气的惩罚。被他摁在她家后院垂花门边的石墙之上狠狠吻了许久。
沈画这才清晰听到他的心跳,想必这段日子他也压抑得十分辛苦,否则怎会好似擂鼓?比正常人心跳的速度何止快上一倍?
柴骏几乎是在用发泄的方式宣泄心中的思念。他说这是她替他惹了麻烦事的警戒,若再有下回,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原来他其实也有始料未及的事,比如这个学生!
但沈画觉得,如今生不如死的是柴骏。想来要扮作一本正经、冠冕堂皇地说服燕图不许睡在他预定的那半张床上,应该费了一番思量。看来那半张床日后得虚位以待它真正的主人。
当然柴骏也为此付出了些许代价,便是沈画故意未曾提醒今日她抹了唇脂,二人出去时着实被两家高堂及下人看了一通笑话,将他的仪表堂堂毁于一旦。
下人自是不敢表露,纷纷别开脸偷笑。
柴西词愣了一瞬,端着茶盏便镇定自若地饮了一口清茶,嘴角依稀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沈成业却憋不住,笑完调侃道:“贤婿如此模样甚好。我也就安心了。”
沈画倒是坦然得很,只消装作被人欺负的委屈模样,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躲在一旁偷着乐。以为她沈画真那么好欺负?就只准他睚眦必报不成?
柴骏头一回微微红了双颊,恶狠狠瞪着沈画一言不发,淡定地噙上一口茶,咽下后,方顺理成章地取出锦帕擦拭。只怕是在后悔方才为何不直接让她背气算了。
以沈画对他的了解,他定然不舍得将这笑话推回到她身上,因此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吞了。
所以过完大礼,敬过茶,两家聚在一起和谐地吃过饭,柴骏走后的这一夜,沈画又重归安宁。
戌时刚过,燕图便吵着要爬床,且认认真真爬了。临闭眼前还千叮万嘱,要沈画与小翠替他作证,他的确有乖乖的。
为博师尊一悦,他也够认真的。
沈画终于明白,自己做不到柴骏那样,至少她没有先生的身份。无法令这小祖宗打心眼儿里敬畏。就好似上辈子见过的那些熊孩子,他们可以在学校里害怕老师,回家之后便会立马露出自己哪吒闹海的本性。
没错!在小祖宗心里,柴骏便是那威严的老师,而她沈画,充其量能算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所以要对付小祖宗,她还得用自己的方式--就是与他搞好关系。
为了奖励他,沈画又在他睡前讲了个白雪公主的故事。之所以是白雪公主,完全是因为上辈子她的母亲大人没有将她当汉子养。后来之所以在汉子的道路上狂奔,完全是没有一颗汉子的心,承受不了那么多阴暗的私密。加上这辈子又早早地没了娘亲,才一去不回头。所以她听过的、适合孩子的故事都是上辈子从另一个母亲那儿积累来的。
小祖宗听到皇后欲加害白雪公主那段,睁开有些朦胧的小眼睛说她骗人。还说什么从来只有皇子才会遇上恶皇后,公主从来都是安稳的。他母妃常叹,若当初生的是个女儿,该多好,因此他也很是遗憾自己不是女儿身。
沈画这才明白,为何燕帝生不出儿子,却有无数女儿。后宫果然水深火热。还好她英明地拒绝了加入其中,也对燕帝有那么一丝丝感恩,最起码他由始至终没打算让她嫁给他儿子。
未免小祖宗小小年纪对自己的性别产生扭曲,沈画只能将这故事的结尾改了些许,活生生将一爱情偶像剧改成了英雄救美的王子励志剧。白雪公主的故事因此成了黑马王子的传奇。最后总结性告诉他,还是皇子好,你看,没有那英勇无畏的王子,白雪公主一辈子便要毁在老巫婆的手里。所以以后得跟着柴骏好好学本事,争取做个能保护自己,保护母妃的黑马皇子。
还好小祖宗半梦半醒之间对沈画说,将来他定要成为打救白雪公主的皇子,而非等着人救的白雪公主。沈画方能安安心心回到自己的床上入睡,睡下才觉得自己这担心其实很多余,他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做不了公主。充其量也只能做个有着断袖之癖的伪公主。
第二日一大早,柴骏果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辰时不到便来府上了解学生的睡觉问题,顺便看看自己的准夫人有没有再犯之前同样的错误。
沈画拖着最近严重睡眠不足的身子,穿着一身男装到花厅见他时,燕图与小翠已向他汇报完毕。看着她这副模样出来,柴骏很是无语了一阵。
沈画懒得同他解释自己昨日的亢奋是因为心心念念想向他致歉,而今天她之所以又犯懒病,完全是因为亢奋完了,想让他慢慢习惯她的懒散做派。
毕竟两人要在一起相处一生一世,若要她移除本性,完全是不可能的事。与其给他假象让他欣喜,不如让他接受她就是个懒货的现实。
还好柴骏无语完便带了三人出门。
沈画这段日子的确想得很明白,她骨子里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燕国人,因此也不用纠结什么天长地久的事情。若他真心,她自然高兴,但若不是,她大不了像当初对待燕谨那般无情。
出门后,因沈画在燕京已住了快三年的光景,实在对街上的寻常事物没什么特别的兴致。
倒是小祖宗头一回走在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大街上小心翼翼了一阵子后,在沈画的鼓励下很是释放自己。
释放到见了街边的糖人,他顺手就拿了一个。弄得那捏糖人的中年男子一愣,随即暗暗咬牙切齿。
可瞅着身边的人一副泰然负手的模样,沈画唯有亲自去向人家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头一回出门没规矩。”
遂从身上摸出铜板替那小祖宗付账。
卖糖人的中年男子许是见她穿着得体,不敢太过计较,收了铜板才小声嘟囔:“出门也不管好自家孩子。”
沈画耳朵一向很灵,顿觉冤枉,也算是替燕帝背了这教子无方的黑锅。可她容易吗?给他做了没有工钱的保姆不说,还要被人冤枉未婚生子,只是暗自庆幸,还好穿的是一身男装,这人骂的也是孩子他爹,跟她没有半钱银子关系。
为避免这不问自取的事再次发生,沈画赶紧捉住前面一蹦一跳的小祖宗道:“五殿下,下回看上什么东西得叫我给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