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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客远来不亦说乎(一)
“娘,您放心吧。”云露安慰道,“就是您答应,爹他不一定答应呢。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想的,难道只要我们家一天不生出个儿子,她就不停地要给爹纳-妾-室吗?”
“别胡说!”沈氏慌忙去捂云露的嘴,“不准在背后议论祖母。”
本来就是嘛,云露小声嘀咕。她虽然孝敬祖母,但总归和自己的母亲更亲近一些,情感上也更偏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儿子?就算有个儿子,也不一定比她强呢。
“好了,爹娘的事你别管了。”沈氏道,“既然你今天早回了,我们就陪着裳儿一起用晚膳,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
云露让司琴去厨房吩咐,自己陪着娘亲和妹妹说话。云裳的乳-娘张嬷嬷端了一碗荷花醍醐进来,沈氏便喂着云裳喝下。云露在一边看着,嫉妒得眼红:“娘,您看您多偏心,我肯定是您捡回来的吧。”
沈氏笑道:“你啊,就爱耍贫嘴。”
晚膳时分,因为云露特意叮嘱,厨房多做了几碟凉菜。房嬷嬷端了两碗玉露莲子冰汤过来,说是老夫人让送来的。
看来自己下午去祖母的院子还是有用的,云露心想。沈氏倒有些惊奇,听房嬷嬷说云露去找过老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娘的事儿,还要你跟着操心。”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云露给母亲舀了一勺冰汤,“祖母那小厨房的师傅,手艺可好着,为了讨祖母欢心费尽心思做出这冰汤来。我听说那做汤用的绿豆,要连根加泥土拔起来,放到井口沁一天一夜,汤做好后还要装进瓮里,在井中浸上一个时辰呢。娘,您快多喝些。”
云裳见姐姐说了一大通,虽然听不懂但心里觉得是好东西,又看只有两碗,急得哇哇大哭:“没有我的,没有我的。”
“有有有。”云露连忙哄道,把另外一碗放到妹妹面前,“谁说没有裳儿的,你看这不有了吗。裳儿跟娘一起喝,喝多多的。”
云裳见自己有了,转眼间破涕为笑,拿起勺子给姐姐舀了半碗,“娘亲喝,裳儿喝,姐姐也喝。”
云裳出生时,老夫人一直在产房外等着,听产婆说是个女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始还让乳-娘把孩子抱着给她看了几眼,后来听说云裳智力发育不好,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个孙女。
当天晚上沈氏回屋后,房嬷嬷拿出一盒活-血止痛膏给她的膝盖上药。沈氏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头青青紫紫一大片,还轻微肿了些。
房嬷嬷一边给沈氏按摩,一边闹嗑:“大小姐如今也懂事了,今个老奴还以为她一进门就会来看夫人,没想到她先去给老祖宗请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老夫人晚上便派人送了两碗冰汤来。老奴瞧着,大小姐也能给夫人分忧了。”
沈氏想起自己的闺女,心里不知怎的,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十四岁的女孩,就能进进出出替父母分忧了;同龄的姑娘,不是在家描眉秀女红,就是躺在母亲怀里撒娇。若她能生出一个儿子,阿露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
第二天便是尤家老爷的归期,云露一大早起来,就让司琴在衣柜里拿出早就备好的新衣裳。上身是一个杏黄色绣荷叶的对襟小褂,四周用上好的白色锦线绞了两圈,显得简洁又大方;下身是一条齐脚踝的白色长纱裙,那纱裙有三层,最里层绣着墨绿色的水草,中间一层绣着几条小金鱼,外层则用丝线勾勒出一层一层的波浪。轻轻一动,纱裙便似活了一般,小鱼儿在水间的蔓草里欢快地游动。头上挽了一个简易的流苏髻,没插头饰,只扎了两个尤父从海外带回来的花头绳。
二等丫鬟司棋一边扎头绳,一边啧啧感叹:“依奴婢说啊,这洋人也太偷懒了,我们一个头钗要做多久,他这一个头绳要做多久,太懒了太懒了!”
“没见识的东西。”司琴啐了她一口,笑着骂道,“你眼睛灵光点,仔细看看这头绳,用什么丝线、什么手法编制的,串了几颗珍珠,几颗铃铛。”
司棋当真凑近了去看,丝线的材质自不用说,光是那串出引进的编排手法就看得她眼花缭乱;还有绳子上绑的珍珠,颗颗圆润,色泽光亮;铃铛是银质的,镂空的外壳,里面还裹了一个小珠子,叮当作响,悦耳极了。
“小姐,你今天的打扮是不是素了点?”司琴上下打量着,总觉得少点什么。
云露穿着新做的绣花鞋走了几步,感觉挺舒适,“今天是给爹爹接风洗尘,没必要穿太隆重,素净些倒显亲昵。走吧,先去给祖母请安。”
尤项元出海经商,一走就是三个月,因此今日府上格外热闹。沈氏也是一早起来,到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她昨日受了一顿责备没有趁机拿乔照常来请安,又想起那冰屑丸,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云露给祖母请安时正碰到母亲,便和母亲一起陪祖母用早膳。
三色粳米粥、银耳燕窝羹、水晶蒸饺、鸡蛋如意饼、水果拼盘、酸辣白菜心……还有云露最爱的鸡蛋羹和小笼包。
沈氏净了双手,准备给婆婆布菜,老夫人道:“左右只有我们一家人,不必拘谨,王嬷嬷伺候着就可以了,你坐下吃吧。”
沈氏有点没反应过来,应了两声,受宠若惊地坐下,舀了一勺银耳羹,半天没品出甜味。
“王嬷嬷,把那碗蛋羹移到露丫头跟前,她爱吃。”老夫人吃完半碗粳米粥,突然发话。云露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祖母。”
老夫人见她吃得香,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你父亲不在,可忙坏你了,脸都瘦小了。但凡有个兄弟帮衬着,你也不用到如此田地。”
老夫人本是真心心疼云露,无奈刚说两句便又扯到子嗣上。云露正欲发话,表明自己并没有很累,就被母亲用眼神制止了。
沈氏放下勺子,温柔地笑道:“昨日儿媳不懂礼数,顶撞了母亲。回去后儿媳自责了很久,自知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母亲的提议,儿媳已仔细体量过了,待二娘的船只一到,儿媳便把她接到府上安顿下来。”
老夫人合了合眼皮,微微点头。
云露又舀了一勺蛋羹,却怎么也不觉得香了。
到正午时分,尤项元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沐完浴,换好衣服,便前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接着接风宴就开始了。
老夫人自然坐在上首,尤项元、沈氏、云露三人各坐一方。方姨娘站在老夫人身边,帮忙布菜;翠姨娘则站在尤项元身旁,布菜的同时也不忘瞟个媚眼。方姨娘是老夫人远方侄女,长得清秀可人,还会吟诗作对,很得尤项元喜爱;翠姨娘原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趁尤项元酒后爬床成功,老夫人便做主把她从通房升为姨娘。
云露清咳了一声,问道:“翠姨娘,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不舒服?翠姨娘愣住了,“没有啊,妾婢的眼睛好着呢,多谢大小姐关心。”
“没不舒服那你的眼睛怎么斜来斜去的,我还以为进了沙子呢。”云霞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汤,语气一派天真无辜。
“要是眼睛不好,就递帖子请个大夫。”老夫人道,“正好给元哥儿也瞧瞧,我看着他好像瘦了。”
尤项元笑道:“儿子出门数月,让母亲操心了。”
老夫人缓缓道:“府内有你媳妇掌着,府外有刘管事管着,我老太婆不过在家吃闲饭,也没甚可操心的。你出门三月有余,老婆子在家也甚为挂念,待会你到我院子里去,咱娘俩闹嗑闹嗑。”
云露暗想,祖母肯定要跟父亲说纳-妾的事。沈氏自然也心知肚明,吃完饭后便携云露和众姨娘退下。尤项元陪着母亲回到荣安堂。
王嬷嬷把老夫人搀到樱木镂空寿字罗汉长椅上躺下,然后给尤项元泡了一杯昆仑云雾青茶,“这是老夫人娘家二舅母送来的,据说是从昆仑山腰的茶树上采的,一年只能晒到半斤。老夫人知道老爷爱喝,专门留了下来。”
尤项元接过茶盏,恭敬道:"母亲费心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倦,“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我老太婆做的,总不过是为我们尤家罢了。”
尤项元点头应着,心里猜测母亲这次叫自己来有什么事。老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近日气候炎热,人心浮躁,我老太婆年老糊涂,做事少了分寸。昨日委屈了你媳妇,你今日替为娘安慰几句。”
说到这里,尤项元的心里便有谱了。沈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几乎从不与母亲发生争执。母亲对沈氏的人品和持家能力也没有二话,唯一觉得不满意的便是子嗣问题。想于此,他便道:“母亲春秋正盛,何来糊涂一说。婆婆教导儿媳是常事,想必意娘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也不必宽慰我老太婆了。”老夫人道,“我今日叫你来,有两件事。”
尤项元知道母亲要进入正题了,便正襟危坐道:"母亲请讲。”
“这第一件,是露丫头的婚事。她明年就要及笄了,日后便少去酒楼;你和意娘仔细着,给她找个好婆家。第二件事,便是我们尤家的子嗣问题。我活到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可盼了;若尤家无后,我到了地底下也没脸见列祖列宗。”
子嗣问题一直是尤家的大问题,尤家的生意做到现在这么大规模,尤项元自然也希望后继有人。他笑道:“母亲说的是,阿露的亲事,儿子和意娘一定不会马虎的。至于子嗣的事,儿子也一直请大夫给意娘和姨娘们调理身子,请母亲放心。”
老夫人点头,很满意儿子的回答,“意娘娘家的二妹,过几日便到长安了。她们孤儿寡母前来投靠我们,你且用心招呼着。”
娘家二妹?尤项元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母亲的意思,“内宅的事情,意娘自有分寸,儿子不便……”
“沈家二妹此次来长安,是想再寻一个归宿。”老夫人怕沈氏仍有心结,索性跟自己儿子摊开说了,“我想着,她既是意娘自家妹子,又想寻个倚靠,不如就留在我们尤家,意娘总不会亏待了她去。”
尤项元这才明白母亲打的算盘。
当年尤项元跟着父亲四处跑商,走河运时碰到临近船上的沈家小姐沈如意,自此一见钟情。沈氏出自言情书网,尤家老太爷也是鼓足勇气才敢登门造访的。尤家为商户,沈父自然有所犹豫。还是小姑娘的沈氏躲在屏风后面瞧了尤项元一眼,见他腰杆笔直、器宇轩昂,心里便多了一分好感。
后来沈氏在一次游湖中不慎落水,刚好尤家商船经过,尤项元二话没说跳进水里把心上人救了起来。再后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沈氏顾念着尤项元的救命恩情,又听父亲派去调查的人肯定了他的人品,一颗放心就寄在了他的身上。
沈氏和尤项元是少年夫妻,自成亲后便恩爱有加。即使沈氏多年只出了两个闺女,也没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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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客远来不亦说乎(二)
父亲回来的第二日,云露给祖母请过安后便来到母亲的院子里,和母亲一起用早膳。沈氏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不错。两个姨娘前后来请安,沈氏不需要她们服侍,让她们自去休息,留出时间和闺女说话。
“娘,父亲答应了吗?”云露破不及待地问。
沈氏给她添了一勺燕窝粥,无奈地摇头。她的闺女怎么没生出丝毫矜持的心思,对父母私事如此感兴趣,“你爹说你姨母初到长安,先且让她们安顿下来,日后寻得机会再给她觅一良门去处。”
昨晚尤项元回到房中,柔声细语地安慰了沈氏一番,还亲自给她的膝盖上药按摩,哄得沈氏越发不知所措,还以为他自己很想纳妾。谁知尤项元是为她在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而愧疚,歉然道:"我知道你怕不答应惹恼了母亲,但我也明白你的心思。若二娘真进了尤家的门,你不难受我还怕出门别人笑我咧。我已跟母亲说明了,你自放宽心,好好调理身子。"
云露高兴极了,口中的蛋羹都变香了,“我就知道,父亲本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不过祖母一直拿子嗣之事逼他。”
沈氏放下碗筷,立刻有丫鬟用清漆雕花茶盘捧上茶来。沈氏漱了口,旁边捧漱盂的丫鬟快步走来。沈氏一边用房嬷嬷递上来的锦帕净手,一边叮嘱:“姑娘家日后不准再议论父母之事。你祖母可说了,让我和你爹给你寻门好婆家。现下你爹回来了,酒楼的生意也不用你照看,便留在家中弹琴学画,多做些女红也是好的。”
云露相继漱完口擦过手,本来斜挑上扬的剑眉瞬间耷拉下来。沈氏继续说道:“过两日你姨母就到长安了,随来的还有一个表妹,叫做叶宁雪,你与她好好相处。”
对于叶宁雪,云露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儿时似乎一起玩过两回,“娘,二姨母她们来了住哪里?”
“娘已经派人把松合院整理干净了,你姨母和表妹便住那里。”
松合院?除了祖母的荣安堂,那可是仅次于泰合院的院子,云露连叫不妥:“娘,你想啊,本来祖母就有别的意思,你还把姨母安排住那么好的院子,你就不怕给姨母错误的暗示?”
沈氏心中不觉一惊,云露说得不无道理。若给了二娘错误的暗示,让她也生出留在尤府的打算,那可不得了了。云露见母亲迟疑,劝道:“娘,反正姨母想改嫁,也不会永远住在我们家,不如让她们住客院好了,我们家客院的条件也不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