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家族,大儿子沈赫一支最为光耀门楣。嫡出长子沈文在朝廷里做了一个五品文官,娶了户部侍中的二女儿;长女沈若如今年满十六,据说已经寻到好人家;次女沈兰,今天不在家。
自古仕农工商,一入仕途便前途似锦、光宗耀祖。但做官还得看职位,若捞个肥差自然不愁银子,像沈文那样赋闲职的,油水便不多了,所以大舅母就盼着沈氏去瞧她呢。不过有了大表哥在官场上做倚靠,尤项元做事也通畅些。官商官商,官场和商场天然有一种相互依存的暧-昧关系。说好听点,是互相帮衬;说难听了,那就是狼-狈-为-奸。
云露和叶宁雪相继拜见了大舅、大舅母和大表哥、大表嫂、二表姐等人,每人得了一个金线绣牡丹的蓝缎面荷包。云露暗自掂量了几下,估摸里面装了两个金锞子。
大舅母拉着沈二娘的手寒暄了几句,便对沈氏道:“昨日已经递帖子给你二嫂了,估计过会子也来了,我们先闹嗑闹嗑。”
沈赫娶了两房妾室,生了两个女儿沈芳、沈草和一个儿子叫沈丛。大舅母连氏是个厉害的角色,把妾室管得服服帖帖的,她最忌讳的反而是自己的大儿媳妇。
“亲家公如今总算熬出头了,据说马上就要升为户部侍郎,下个月初文书就下来了……”连氏一直拉着沈氏说话,沈二娘受了冷落,脸色有些难看。云露看了二姨母一眼,心里冷笑。
大舅母那么精明的人,怕是早把沈二娘的底细摸清楚了。那礼物单子,连氏一看就猜到是沈氏帮忙准备的。既说了亲家公要升职,自然想借此机会给自己的大儿子疏通疏通,趁着东风把沈文也送上个台阶;因为这几年大表嫂仗着娘家声势多有逾越,若沈文再原地不动,她就要骑到连氏头上去了。既要去官场疏通,肯定就少不了银子;既要银子,那就得向沈氏开口,这样连氏自然得把沈氏供着了。
正说家常,二舅沈敬带着家眷过来了。要说这沈敬家,情况可精彩了。沈敬一心想入仕途,无奈屡考不中,一大把年纪了才娶到私塾老先生家的女儿王氏。沈敬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无心操持家业,一家子人都靠王氏撑着。王氏是个贤惠能干的,家里虽不说大富但也算小康。不过可能王氏一门心思地维持家人生计,疏忽了对子女的管教,导致几个孩子都不成器。两个儿子沈武和沈业,仗着跟在老子后面学了几天书便自诩为文人雅士,整天掉书袋子,写几首庸-俗-艳-艳的词句送给青-楼-歌-女。
王氏是个朴实的女人,见着云露和叶宁雪便说没有好东西裳她们,每人给了一个五彩蝴蝶荷包,重量轻多了。
大人们一起说话,小孩子们边聚在一起玩耍。沈芳和沈草虽是庶-出,但一直觉得自己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以至于每次见到云露都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感。
这次叶宁雪跟着来,她们更有羞辱云露的机会了,拉着叶宁雪问她平日读了哪些书、写的什么字,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睛瞟云露。其实她们读的那些书,云露都读过,懒得说而已。
“宁雪表姐,我们去花园逛逛吧。”沈芳亲热地说,那模样跟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似的。沈草问道:“云露表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了不了,你们去吧。”云露连连摆手。跟她们去,还不如坐在这听母亲她们说家常了,虽然也很无聊。云露这样想,沈氏可就不一样了,推了推自己的女儿,劝道:“和表妹们一起去玩玩,这会儿子虽然有太阳,但花园里阴凉也多。司琴,好生跟着小姐,莫让虫子给小姐咬了。”
云露就这样被母亲“逼-着”去了后花园。
一路上,沈草不停地夸赞叶宁雪:“宁雪表姐,你今日戴的珠钗好漂亮啊。还有衣服,颜色真好看。”
云露最知道沈草了,一向嘴长手长喜欢图别人东西。以前云露每次来她都恨不得把云露身上的东西扒-个-精-光,还一副“我要你东西是看得起你”的态度。不过云露是什么人呐,自然没让她讨着好,不过偶尔有样式不喜欢了便假装中了她的圈套顺势给送出去。
“宁雪表姐,你的这些东西,我都好喜欢啊。”沈草巴巴地说着,小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叶宁雪估计没料到这种情况,神色愣愣的,颇有些尴尬。云露在心里哈哈大笑,叶宁雪啊叶宁雪,沈草可是个难缠的厚脸皮,看你怎么收拾。
沈草还在说,小手一直扯着她的手环。叶宁雪强-行拨开那双黏-糊-糊的小手,勉强一笑:“这些东西都是昨天云露表姐陪我去买的。”
哈,果然推到她身上来了,云露哀叹,自己真是料事如神。
沈草马上转移了目标,开始夸赞云露今天的打扮,沈芳也加入了她的行列,叶宁雪也时不时地来一句“对啊,那副首饰可贵了”。司琴在一边看着,暗自骂她们不-要-脸。
云露自觉今天穿戴很随意,但尤家家境富裕,她又是尤家的嫡长女,父母给她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在她眼里很随便的,在别人眼里就格外不同了。
云露今日穿了一身茜红色绣嫩黄折枝玉兰的窄袖束腰纱裙,头发绾成灵蛇髻,插了一只彩色琉璃蝴蝶簪;那蝴蝶的翅膀晶莹剔透,阳光透过枝叶打在上面,五色光芒闪闪流动,似乎展翅欲飞;手上戴了同种款式打的银叶绕琉璃镯子,胸-前挂着璎珞金项圈和红翡平安扣。
“云露表姐,你这镯子可真精巧,这银叶子是怎么绕上去的啊?”沈草的手就像长在了云露的胳膊上,一个劲地拨弄着镯子上的银叶。
云露笑着拉开沈草的手,把腕上的琉璃镯子取了下来。沈芳的眼光立刻被吸引了,紧走几步到云露跟前。云露哭笑不得,但表面上还是很友好地说:“表妹,我们去荷花池那亭子里玩吧,那边凉快。”
沈芳和沈草见她把镯子取下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凉快不凉快,连忙说:“我们就在这池子边上玩,这也有阴凉,不热。云露,你这镯子是哪打的?”
云露故意摸了摸镯子,略带埋怨地说:“我爹上次出海给我带回来的,我本来不想戴的,司琴那丫头非让我戴上。这镯子重得很,你们谁喜欢呀,拿去好了。”
“我喜欢我喜欢。”沈草一把抢过那镯子。沈芳不干了,推了她一把:“什么时候轮到你了?你那么小,戴什么镯子,给我!”说着,她就要去推沈草。
沈草自然不答应,和她推搡起来,“我比你小,大的应该让着小的才对。”
“哎呀,你们不要抢了。”云露劝道,瞄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叶宁雪,笑道:“不如给宁雪吧,这样你们两个就不用争了。”
“凭什么给她!”沈芳和沈草异口同声地喊道。沈芳不客气地打量了叶宁雪一眼,尖着嗓子说:“过来投靠人家,白住人家的,白吃人家的,还要人家东西,哼!”
叶宁雪的脸一下就红了。
云露看着她,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叶宁雪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呢,以为跟着她们一起就可以蔑视尤云露了,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没-皮-没-脸的落魄可怜虫。
“给我,你给我!”
“你给我!这是我的!”
沈芳和沈草两人还在争抢,云露给司琴使了颜色,两人一起拦上去,“好了,两位表妹,都不要争了。你们两个都不要了,把镯子还给我吧。”
四人拉拉扯扯,沈草突然被绊了一脚,身体猛地向前倾去,一头栽进荷花池里,正想去拉她的云露也被带着掉进水中。
众人都蒙了,跟过来的丫鬟慌忙大喊:“快来人啦,快来人啦,小姐落水了。”
远处正在清扫花园的几个小厮连忙跑过来,纷纷跳入水中,把二人救上岸。
马车上带了备用的衣裳,沈氏给云露换好衣服便带她来到主厅。沈草也出来了,下面丫鬟小厮跪了一屋子。连氏已命人煮了姜汤,云露喝下满满的一大碗。
“露丫头没事吧?”连氏和王氏关切地问道。沈氏摇了摇头,笑道:“就是受了一点惊吓,没什么大要紧。”
“这群没用的奴婢,连主子都看不好。”连氏怒道,又对下面跪着的奴才大骂一通:“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表小姐和小姐为什么落水?还不快给我如实道来。小珍,你说!”
跪在最前面的丫鬟小珍,抖抖索索地叩了一个头,说道:“几位小姐在荷花池边纳凉,三小姐说表小姐的镯子很漂亮,表小姐便说送给她,二小姐不干和三小姐吵了起来,表小姐就上去劝架。三小姐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表小姐去拉三小姐,没想到两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沈二娘闷了一上午,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冷笑道:“云露啊,你的好东西是不少,可拿出来显摆干什么呀?故意寒碜你两个表妹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两个小姐抢东西,连累别人也落水了,还丢了一只镯子。沈二娘这样说,是因为见云露不顺眼顺便在连氏那里讨个好。但她没有意识到,她的话揭了连氏的短处:自己家的孩子眼浅,抢别人东西。连氏并没有多感激她,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二姨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厉害,云露往沈氏怀里躲了躲,抽噎道:“我们本来是在荷花池边玩耍的,三表妹说我的镯子好看,我就送给她,没想到二表妹也喜欢。我应该把两只镯子都取下来的,娘,都怪我。”
哪里是云露的错,可沈氏自然不好明说,摸了摸闺女的头,小声安慰道:“莫哭,都是大姑娘了。”
连氏颜面尽失,气得发抖,对着沈芳和沈草骂道:“两个没出息的孽障!去,去佛堂给我跪着。”
“哎,大嫂。”沈氏连忙拦道,“小孩子们一起玩耍,总会绊手绊脚的,跪佛堂可罚重了。”
王氏也在一边打圆场:“对啊,大嫂,姑娘们你来我往的,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云露和草儿都没伤到哪里就是万幸了。”
连氏僵着脸,显然拉下面子来。云露又适时地说了一句:“娘,我饿了。”
“露丫头饿了。”王氏笑道,“大嫂,唠嗑了一上午,你家厨子不会在睡大觉吧,摆饭吧。”
众人都被王氏戏谑的语气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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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府邸云涌风波初起
“小姐,夫人可派人来说了,你必须得把这碗姜汤喝下!”司棋端着描金边的白瓷碗,气势汹汹,“不然奴婢就去告诉夫人。”
唉,在大舅母那不是已经喝过了吗?云露捏着鼻子把那碗姜汤喝了下去。司棋收了碗,转身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司琴正在收衣服,见云露喝完了,便道:“小姐,您今日可真是兵出险招,奴婢犹豫了半天才敢绊表小姐的。你不想给就不想给,干嘛要把自己也设计到水里去嘛?”
云露笑道:“沈芳和沈草爱占小便宜坏毛病,得让大舅母见见啊,不然以后每次去大舅家都的提防着她们问我要东西,多累啊;再者,不管你多有理,大家都会倾向于受到实际伤害的那一方,如果只有沈草一个人落水,他们自然就会偏向沈草,觉得不就一个镯子吗,至于把人家小姑娘害得落水吗,那我多亏啊。最重要的是,二姨母肯定还要去其他亲戚家,我今日落了水,刚好有理由在家休息,不跟着母亲去了。”
司琴笑道:“小姐,你这可是一箭三雕啊。”
哎,这雕可真费心神,云露伸了一个懒腰,“我记得盒子里好像有两只金丝裹宝石的芙蓉玉镯子。”
“是的,小姐。”司琴点头,“奴婢记得你说颜色不好看就收着了。你明天要戴吗?奴婢给你拿出来。”
云露笑道:“拿出来,包好了明天让人送给沈芳和沈草。免得她们打了一架什么没捞到,心里不痛快。”
“什么不痛快?”司棋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竹编小香篮。司琴答道:“没什么,我和小姐说笑呢。司棋,我不是跟你说了,今晚小姐沐浴不用玫瑰花瓣,用紫苏叶,紫苏叶驱寒。”
“呀,我给忘了。”司棋一拍脑袋,转身向外走。司琴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小姐,院子里要添新丫鬟,也该升一个上来了。”
云露的倚梅阁里只有司琴一个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五个小丫鬟。祖母说给她院子里添人,还不知道那些个丫头是好是坏。云露想了一会儿,道:“把司棋升上来,你觉得如何?”
司琴道:“司棋那丫头,服侍小姐的心自没二话,但做事毛手毛脚的,欠缺妥当。”
云露笑道:“事情做不好你可以慢慢教她,若有二心那可回天乏术了。”
司琴知道小姐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也不再说,转身去找那两只玉镯子去了。
接下来半个月,沈氏果然和沈二娘继续拜访长安城里的亲朋好友,云露一律以落水为由待在家里休息,哪也不去。尤父还以为自己闺女有多严重,专门请了两个大夫开了几帖药。
好不容易有一日沈氏休息了,云露便去找娘亲说话,刚好碰到账房的钱叔向沈氏诉苦。原来这些天,沈二娘向账房支了很多银子,只说有用处也不说清楚。
沈氏看了一眼银子的数目,觉得有些过了,但一想沈二娘刚到长安,自己和这个妹妹又多年未见,不好开口就提钱的事,便让钱叔把那些银子记到自己的账上。
云露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追上钱叔要过账本瞧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钱叔,这些银子都是我二姨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