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小厮纪言应声而去,飒凌笑道:“侬儿那丫头,都被你这个大哥宠坏了。”
李璟风道:“我娘听了你的话,这两个月不准七妹吃一丁点糖,她都馋坏了。今天一大早跑来缠我,我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让她失望吧。我看她牙口长得挺好看的,吃两根糖葫芦应该没问题吧。”
“偶尔吃是没问题。”飒凌道,“只要你不天天给她买,不然她的牙非坏不可。”
李璟风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你们要去锦绣山庄吧?我跟你一起。”
他去我家干什么?云露皱眉,不过飒凌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掀开帘子让他走。
等到了锦绣山庄,李璟风说找云露有事,云露便让司琴带飒凌去倚荷园看妹妹,自己到客厅接待李璟风。
“李公子找我何事?”云露问道。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李璟风笑道,打开他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架木制品。
那木制品长三尺,宽两尺。最左边是一辆水车,缓缓地转动着。李璟风要了一杯清水,慢慢地倒进车轮内,细细的水流顺着屋前的小河形凹槽绕了一大圈,回到水车下面的小池里,循环往复。
水车旁边是几块农田,连间隔的田埂都清晰可见,一个穿粗布褂子的男子正在耕地。田埂不远处有几间农舍,屋檐、窗户、大门一应俱全,门上隐约可以分辨出一个倒写的“福”字。农舍前有一辆纺车,一个女子正在织布,她盘着简单的发髻,嘴角轻翘,似乎在微笑。
农舍的左前方种着一颗大树,树下有石桌石凳,一个孩子坐在凳子上编织鸟笼;再前面就是那条小河流,河边有一块大石头,一个孩子坐在上面剥莲蓬。
真是一副天然的农家怡乐图,云露感叹,小心地摸了摸那个剥莲蓬的孩童的头。
“这是我去北方带回来的,”李璟风道,“喜欢吗?”
云露点头。这个木制品虽然没有琉璃翡翠那么金贵,但胜在淳朴温馨,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不过……咦,云露看出端倪,又仔细瞅了几眼,“怎么一点拼接的痕迹都没有?”
李璟风笑道:“这木刻是鲁家工匠用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完成的。”
一整块木头!鲁家工匠!一年时间!
我的天呐!云露惊得目瞪口呆,围着它转了好几圈。那构造极其复杂的水车和纺车、农舍里的桌椅、厨房里的锅灶,居然都不是拼接的!
到底是怎么刻出来的?!太巧夺天工了,琉璃翡翠根本没法比!
云露简直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点头感叹,猛然想起是李璟风送给自己的,大声道:“司棋,有客人来了,怎么不端些点心出来?上好茶,再给李公子泡一杯。”
司棋慌慌张张跑进来,累得气喘吁吁。明明小姐刚刚一进门就满脸不乐意的神情,吩咐她把李公子到来的消息传到竹客院,怎么现在跟见到肉骨头的……小狗似的。
司棋泡了茶,端了点头。司琴走了进来,“小姐,倚荷园那边已经传了午膳了,二小姐闹着要飒大夫陪她,飒大夫正陪着一起吃呢。你看……”她说完,为难地看了李璟风一眼。
按理说,李璟风送给她这么好的东西,留他吃饭是应该的。不过爹娘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宴请外男,如果被府上的老婆子知道,那肯定……光是房嬷嬷那里就过不去。
李璟风也猜到云露为难,笑道:“我听说了我二妹在书院里的所作所为,这个是赔礼道歉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跟飒凌说一声,我不等她了。”
看着他的背影,云露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的情绪里。
她本来想利用李璟风气气叶宁雪,没想到他是真心实意来替妹妹道歉的。利用别人的善意成全自己的恶意,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
李璟风出了锦绣山庄,被遣回去送糖葫芦的纪言刚折回来:“哎,大少爷,你就出来了?”
话问完半天,却没听见回答。纪言转过头,见自家少爷正呆呆地看着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喃喃自语:“我真想进去告诉云露姑娘,这两只狮子真可爱。”
“啊,大少爷,你完蛋了,完蛋了!”纪言急得乱蹦乱跳,张牙舞爪。李璟风纳闷地问:“我怎么了?”
“你完蛋了!上次那块木头,你一看见就说云露姑娘一定喜欢。现在又这样,你完蛋了完蛋了!云露姑娘抓住你的心了!”
“胡说什么?!”李璟风被纪言吓了一跳,更被自己吓了一跳,“走了,回家去。”
主仆两人跨上马,得得得的马蹄声带他们远去。
西门角后,露出叶宁雪姣好的面容。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她白皙的皮肤,每一根血管里都充斥着隐忍的愤怒和不甘。她盯着李璟风离开的方向,手心里攒着的丝帕几乎被拉扯变形。
。。。
第21章 佳期风暖黯落银屏(一)
沈氏离家前,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自家长兄之嫡女沈若的婚事。她还特意备了一份歉礼,亲自前往沈府解释他们夫妇二人有事要去乡下。沈二娘因为是遗孀,不便参加喜事,提前让人送了礼单过去。
女方待客在正期前一天,主要宴请女方这边的宾客,男女双方共同的客人有些也会来。沈文官升四品,其丈人也高升为户部侍郎,自然有许多官场上的客人来给沈若的婚宴增添荣光。
去参加喜宴的礼单,沈氏早就备好放在房嬷嬷那里;云露要穿的衣服,她也提前让人定做了。云露不由得感叹娘亲真是太操心了。
沈府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大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囍字,石狮子上系着大红花,两边墙顺沿摆着数百盆鲜艳怒放的火炼金丹,青砖黛瓦都被映成了红色,地面上零散着一大清早就燃放的烟花爆竹碎屑。
一身团囍字大红长袍的行郎官站在门前,满面笑容地吆喝:“赵家老爷、夫人到——”他的声音格外洪亮,特地拖了喜气洋洋的尾调。
司棋先下马车搭了脚凳,司琴拉开帘子,云露刚伸出半个头,就听见行郎官喊:“尤家大小姐到。”
司棋暗地咋舌,小声道:“这行郎官真厉害,谁家的马车都认得,还把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记得那么清楚。要是我,非弄混不可。”
司琴笑道:“你以为行郎官是好当的,他的红包可大了。”
府内分为东西两院,男客在东院,女客在西院。大殷朝的富贵人家里有一个习俗,男女双方接亲时会在后花园的池塘中央搭建一座花亭,供还未婚配的公子和姑娘游玩,一来彰显婚事不同于其他喜事的特殊意义,二来让各家儿女联络感情,没准能牵出一条红线。
沈府的后花园早就准备妥当,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四条水上镂空囍字扶栏绕红花的长廊,直通池中心的八角花亭。花亭各角悬挂一只七彩琉璃灯,亭内摆放着清一色的楠木桌椅,不过长短、大小各有不同以供不同人数的客人歇坐;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牡丹花式雕漆金鱼献喜大茶盘,茶盘内摆着各式点心甜糕。
云露今日穿了一条湘妃色流彩暗花云锦蝴蝶裙,颜色既喜庆又不会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其上的花朵用抢针绣法,采用颜色相近的绣线分层刺绣,从花盘到花蕊渲染出由浅入深的色晕效果;最外围圈边用轮廓绣法,绣成的线纹不露针眼,针针相连,衔接自然,线条粗细匀称,勾勒出花朵圆润流畅的线条。花下的叶子则用填高鱼骨绣法,从尖端出针插入中间,从轮廓线出针挑取尖端,再绣与叶同宽的布,如此上下交换挑取,渐渐向下前进将芯填入,使叶片极富立体感。
整条裙子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低调、不张扬,但精湛巧妙的细节处理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它的高贵奢华,让云露看上去明艳而妩媚。窈窕的身姿,虽然还未长开但已显出美人胚子的形儿来;云鬓轻拢,粉面含春,头上的金镶红宝石半翅翡翠蝶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落在耳边的一缕发丝轻轻颤动着,时不时地划过白皙的脸颊,如冰山上含苞待放的雪莲,硬生生让人挪不开眼。
云露一出现便吸引了众多公子的目光,纷纷交头接耳打听来者的身份,不过须臾之后则面露失望。他们都是官宦子弟,除非家族没落需要财力支持,不然是不会与商贾之家联姻的。
花亭中已经有许多人了,被围在最中间的是大舅的二女儿沈兰和李家长女李璟蓉,不过李璟蓉已经定亲,所以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云露不得不感叹大舅母心思甚巧,充分利用送走大女儿的时机给二女儿谋求一份好姻缘。
“云露,你来了。”独自在一边纳凉的张靖阑走过来,她今日穿了一条银红软烟罗撒花百合裙,盘了一个垂挂髻,两边各插了一朵银质攒丝珠花,十分像个姑娘家。
云露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大概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张靖阑的一举一动都潇洒大气,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含蓄扭捏。她的打扮虽然过于清淡,但云露猜想,估计她娘亲千辛万苦才让自己闺女答应穿裙子梳发髻。
“你盯着我干什么?”张靖阑问。云露笑着摇头:“没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丫鬟呢?”
张靖阑皱着眉头回答:“她们一会问这,一会问那,烦死了,我让她们自己去玩了。”
云露忍俊不禁,这还真是她的性格。张靖阑说完,问道:“对了,那个书院的同窗,叫达林普的,与你是好友吗?”
好友似乎算不上,顶多不过算认识,云露笑道:“怎么忽然说起他来了?”
“前天下午我在家闲着没事去书院练射箭,正好在校场碰到他,就和他切磋了一番,他的箭术真不错。”张靖阑感叹道,“我没见他在书院跟谁比较好,就看他跟你说过话,所以就问问你。”
人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又是男子,连射箭都不会那不完蛋了。云露发笑:“他是蒙古族的,骑射自然在行,恐怕比你这个将军之孙、武状元之女都要厉害呢。”
“那以后我在书院练骑射就有人作伴了!”张靖阑拍手叫好,西王世子和凌夫子的箭术太好,她不敢望其项背;那群男生一个个又病殃殃的,连弓都拉不起来,现在终于有一个比她强她又有信心迎头赶上的人了,“对了,沈夫人邀请我明早来添妆,我们一起吧。”
添妆是与新娘交好的朋友和族中姐妹,在大婚当日一早来为其梳头,并准备一份添妆礼。添妆的人越多,象征着新娘子的福气越多,婚姻会越美满。
作为亲亲的表妹,云露自然不能缺席,沈氏离家之前就精心准备了一份添妆礼。不过云露没想到大舅母居然如此善于经营,连添妆这么细小的环节都利用到了,邀请有脸面的官员之女为长女的出嫁增添分量。
“大家都过来,都过来。”二舅父的长子沈武大声喊道,“我这里有个小游戏,叫八面玲珑,娱乐娱乐。”
沈武拿出八个骰子,那骰子比寻常尺寸大,且有八面,每面有八个及八个以上的黑点,“玩法很简单,我来掷,你们来算。一比反应速度,二比点子大小。”
他将骰子装进一个特制的大筛蛊中,上下左右剧烈摇摆,最后“啪”地一声定在桌上,“眼睛都睁大点,睁大点啊。”他喊着,把筛蛊拿起来。
八个骰子,无数个黑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露见着有趣,便拉着张靖阑过去凑热闹。她自小就对数字十分敏感,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想,还练就一种让人惊叹的心算能力。
“这个也太难了吧。”人群里有人嘀咕,沈武笑道:“在坐的都是人中龙凤,不难怎么体现众位的实力?”
云露知道今天的主角是李璟蓉和沈兰,也没想着要抢答。但一向只关心妆容首饰的大小姐,对着一个骰子都要看半天,何况有八个!
半晌,没人说话。李璟蓉和沈兰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尴尬。过了好大一会儿,人群中才出现一个弱弱的声音:“九十又八?”
沈武把筛蛊倒过来,原来下面有一个机括,轻轻一拨就能看到数字。他摇头,“不对。”
云露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么简单都不会算,“九十又一。”她脆生生地回答。
沈武眼睛一亮,笑道:“答对了。”
“接着来,接着来。”沈武大笑,又摇了一次。
这次云露也等不及别人回答,眨眼间就算出了正确的答案:“一百又一。”
如此往复了几次,渐渐的,众人已无心答题,筛蛊一出就瞧着云露,似乎看她是否答正确比猜骰子更有趣。许多在周边散玩的人闻讯赶来,沈武每说一次“正确”,众人就为云露欢呼一次。
人群中有人感叹:“这位姑娘真厉害,每次都能答对。”
李璟蓉冷笑,一张脸早不知是什么神色,“商户之女整天钻在钱眼里,算账当然厉害,不然怎么收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今天这么喜庆的大日子,大家聚在一起玩乐主要为寻开心。只要不涉及到切身利益,谁也不会把彼此的身份拿到明面上说。毕竟这里群英荟萃,你觉得自己大牌,还有人比你更大牌。
李璟蓉这样一说,相当于直接打了云露一个耳光。虽然有人觉得她有些过分,但也只在心里嘀咕几句而已,谁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大名鼎鼎的李家大小姐呢?
可张靖阑和别人不同,她见云露连续答对多次,佩服不已,如今听李璟蓉这酸溜溜的话,又想起上次作弊的事,满腔的正义感爆发:“李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家也是半个商贾之家吧,怎么没见你答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