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哲倒吸着冷气,抱住抽疼的脑袋,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喂。”安香有些担忧,不敢随意动他。“你哪里受伤了,要不要紧?能行的话赶紧跑吧,万一他们发现你不见,又回头来追就不好了。”
唐明哲被她提醒,晕晕乎乎的脑子才想起之前的惊险遭遇,一把攥住安香的手,差点把她也给拽倒了。
“我弟弟妹妹都被那人抓走了,我得去救他们!”
安香松了口气,原来只有一个人,还好还好。
“你还能走吗?要不要紧?”
安香使出吃奶的力气,扶着少年站起来,趁机打探情况。
“那人怎么抓的你们?”
唐明哲甩甩脑袋,力图保持清醒。
“一个拍花子的,拿块臭布来堵我鼻子,熏得我脑子发昏。他着急去熏我弟,没发现我没真昏过去,就把我们俩扔上牛车,赶着车就走。”
“我使劲掐自己大腿保持清醒,认出弟弟妹妹都在车上,昏着不动弹。我一人救不出他们,赶紧滚下车准备回家找大人。没想到头磕到石头上,真给撞昏了,幸亏你过来把我喊醒。”
唐明哲越说思路越清晰,恨恨望着四周黑压压的夜色。
“也不知道那人赶着车去哪了,我得赶紧回家喊人,晚了就救不回我弟弟妹妹了。”
安香跟着他跑两步,不忘提醒他往阴影里躲。
“你别急,我能找着线索。”
安香留神观察地面。
乡间土路,土质坚实,表面有松散浮土,即使没有雨水湿润,浮土上还是留下沉重牛车轧过去的车辙印。
唐明哲很快明白过来,也蹲在她身边,努力想要辨认出痕迹。
“不行,这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唐明哲心急火燎,一心想回村喊大人救人,心浮气躁得压根静不下心仔细观察。
“在这里。”
拜这具小身体完全无损的视力所赐,安香很快辨认出地上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两道车辙印,肯定地指给他看。
唐明哲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眯眼,鼻尖都快挨到地面上,迟疑地看着那辨不出形状的坑坑洼洼,不怎么肯定地点头。
“那行,咱们分兵两路,你继续追踪,我回去搬救兵。小心点啊。”
第9章 信你
安香被他拍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生疼的左肩头。这小子到底使了多大劲儿啊。
“喂。”
安香还想喊他,小少年已经像是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朝村子冲去。
安香无力放下伸出的手,抿抿嘴爬起来,扑打两下身后的灰土,慢吞吞地一路找车辙印,一路跟。
不出她所料,牛车行进的方向也是回村。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人贩子会选择牛车这么没效率的运输工具,并且没有惊动村子里的狗。
因为不起眼嘛。
坏人就在村里,危险并未解除。
安香的脚步有些迟疑,小梅暗香曾经被卖的记忆片段影响了她。
她好不容易跑出来,为的是逃开“注定”被卖掉的悲惨命运。她现在太小,没多少反抗的力量,只能逃!
可她实在不想放弃送到她面前的大馅饼。
小少年衣着整洁,举止大方,言语爽利,口音纯正,跟村里人明显不同。
他应该是跟着大人回乡祭祖过清明节的吧?
那他肯定还会回家去,他看起来应该是上小学的年纪了。
如果他们走的时候能带上她,不,她会想方设法跟着他们,这比她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瞎跑乱撞靠谱多了。
安香蹲在村口古井旁,小身子完全被阴影笼盖。
她托腮凝望夜色下静谧的小村庄,看不清谁家亮起灯火,只隐约能听见几声狗叫。
是小少年回家搬到救兵了吧?
家里孩子丢了,这样大的事情,肯定会惊动家里不少长辈一起出来找。她要怎么把自己的发现跟推测告诉他们呢?
安香泄气地耷拉着肩头,发现问题依旧棘手。
不提她现在没吃两口盐的年龄难以取信于大人;万一被人认出她的身份,好心把她送回家,她这一晚上的出逃就白折腾了。
她没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她要逃离村子,掌握自己的命运!
安香很快坚定了信念,听着杂乱急切的脚步声靠近,她往古井后头又缩了缩。
“喂,你找到他没有?”
肩头被重重一拍,安香吓得差点蹦到井里!
“嘘,小声点!”
安香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瞪着刚救完她,又差点谋害她一条小命的少年。
“你发现什么了?”
唐明哲紧张地挤在她身边蹲下,藏在阴影里警惕地四下张望。
“你信我?”
安香奇怪地看他一眼,转头眯眼望着脚步匆匆的三个大人出了村口。
“信啊,你那么聪明。”
唐明哲理所当然地小声回答,更加奇怪地回看她一眼。
安香心头一热。
她聪明吗?她打小听着这样的夸奖长大,她也一直自认为很聪明的。
可事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她灭了,顺手扔了重生的机会做安慰。
在她自信崩溃无所适从的此刻,小少年天经地义的肯定给了她无穷力量。
这句话,比那颗糖的意义更大!
安香抹把脸,手心湿漉漉的,是她不甘心却不知道该恨谁的泪。
“好,你相信我,我就告诉你。”
安香指指清扫得一尘不染的路面。
“坏人进了村子,去了哪家,我找不到。”
第10章 机会
唐明哲又趴下去,认真瞅地面,没伸手去摸,而是张嘴呼了呼气。
灰土浅浅飞扬,阴暗中几乎瞧不出来。
“我去喊我爸。”
唐明哲拔腿就要冲出去,被安香拉了一把,小声凑到他耳边说:“你能不能别提是我说的?就说是你自己看到的,滚下车撞到头发晕,这会儿才想起来的。”
唐明哲摸摸后脑勺磕出来的鸡蛋大小的鼓包,咝咝倒抽口气,疼地马上移开手。
“为什么?这不是撒谎吗?”
安香推他一把,比比自己的个头,细声细气地解释。
“你说实话,大人才会觉得你在撒谎。事急从权,为了救你弟弟妹妹,别犹豫了。”
“权宜之计啊,那倒也算不上撒谎。行,我跟我爸说。你别乱跑,就在这等着啊。”
唐明哲领会她的意思,安顿好可能会拖他后腿的小萝卜头,又要冲出去。
安香又扯住他的衣裳,不放心地嘱咐。
“坏人既然跟村里人有勾结,平常肯定不会露出马脚,说不定名声还很好,不然你家大人也不会直接冲向村子外头找。”
“被迷昏的孩子肯定被藏起来了,等到他们觉得安全了才会转移出去卖掉。你可千万别打草惊蛇,跟大人们好好商量出可靠的办法,比如跟谁家借条猎狗,嗅着你弟弟妹妹的衣裳气味找人。”
唐明哲越听越觉得有理,眼睛亮亮地看她,激动地又是一巴掌拍在她肩头。
“你真的好聪明,这些都能想到!我记住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喊我爸他们,坏人跑不掉。”
安香又被他拍坐个屁股墩,脚蹲麻了一时间站不起来,只好手脚并用,迅速往旁边的大树后头转移。
万一小少年回头好心地想要捎上她回村,那就弄巧成拙了。
这事儿她还得再计较计较,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
安香刚躲好,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低声的询问。
“你真看清楚了?真是往村里来的?还看见什么没有,再好好想想。”
几人一阵风地去了。小少年被抱在大人怀里不住接受询问,压根没有插嘴向大人提示她存在的空档。
安香松口气,忍疼揉着发麻的腿脚,竖着耳朵听声音。
狗叫响起,此起彼伏,传染一般连成一片。
这下子想不要打草惊蛇都办不到了。
安香叹气,希望那些人贩子有恃无恐,自认为将孩子藏得很好,不会狗急跳墙地拿孩子当人质,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想来想去,安香还是不敢完全寄希望于村里跟人上山打猎的猎犬,那毕竟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警犬,能否凭借几件衣裳的气味顺利找到人,还是未知数。
安香隐隐有个模糊的计划,想借这个机会混进没拐卖的孩子中,顺手被解救出去。
这事儿大有可为,时间却很紧迫,她只能随机应变,就近去寻找机会好浑水摸鱼。
狗叫声蓦地高扬,安香头皮一紧,扔掉身上披的小破被子,十指当梳,简单扒拉两下稀稀疏疏的头发,扯扯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深吸口气,撒开脚丫子,朝着狗叫最凶的方向奔去!
第11章 昏厥
清明谷雨两相连,犁田播种莫迟延。连日来忙着农耕的村民们日落即息,大都沉入梦乡。
突兀的狗叫声在寂静的深夜爆响,惊醒了疲惫不堪的乡邻。他们强撑着从黑甜梦乡醒来,没听到求救呼喊,便都放心地头一歪,愉快地继续打起呼噜。
安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赶不上最恰当的出场时机。
没等她匀口气,黑影罩头,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怖感自脊梁骨蹿开,安香灵魂战栗,闭眼不看那闪着寒光的獠牙,很痛快地昏了过去。
“大毛住口!”
“这有个孩子!”
唐宋父子俩同时察觉不对,唐宋喝止咧着大嘴口水滴答的猎狗;唐明哲则手疾眼快地蹿过去抱起地上昏迷的小孩儿,心悸地瞪差点闯祸的大毛一眼。
“你也不挑食,这一把骨头够塞你牙缝的吗?”
大毛低低呜呜一声,似是有些羞愧,很通灵性的感觉。
“行了,别耽误工夫,赶紧找你弟弟妹妹要紧。这孩子给你叔抱着。”
唐宋一把抱起儿子,回头跟唐元小声嘱咐。
“看能不能把这孩子喊醒,问问她记不记得从哪逃出来的。”
唐元不抱希望地晃晃怀里没只猫重的小孩子,同样小声嘀咕。
“这么个小萝卜头,撞大运跑出来就不得了,还能指望她记路?看这可怜样儿,怕是街上要饭的小叫花子,被那杀千刀的顺手给捡了去。造孽哟,也不给口吃的,硬生生饿昏了。”
唐明哲听着二叔的话,小声插嘴。
“那人可坏了,破布都下药,就是怕被抓到孩子们逃跑,饭里头水里肯定也不安全。这孩子不吃才是聪明,真吃了药,早昏过去了,别想逃出虎口。”
唐明哲说着,想起另一位同样聪明过人的小伙伴,不由得多看了二叔怀里昏睡着的小孩子两眼。
被忽视的大毛蓦地猛冲上前,拿爪子扒拉着前头破旧的木门,狂吠起来!
“大毛,找到地方了?”
唐宋惊喜万分,放下大儿子,过去使劲拍闩着的木门。
“爸你小声点!要是坏人有了准备,要害弟弟妹妹怎么办!”
唐明哲想起小伙伴的提醒,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他下意识地接过二叔递过来的小孩,搂紧那同样瘦骨嶙峋的小身体,紧张地冲着他爹跟二叔还有大堂哥的背影喊人。
“来不及了,别费力气。绕过去找找能不能进院子,不,最好是能直接爬窗户进屋。”
安香被震耳欲聋的狗叫声吵醒,有气无力地建议。
唐明哲认出她沉着的语气,欣喜地点头。
“你果然来了,够义气!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好,你这么聪明,听你的!”
小少年正处于淘气又爱面子的时候,说话总喜欢显摆自己从书中读到的成语,难为他用得还算恰当。
他自己个说习惯了,不但不觉得安香这样的小豆丁说话老成很奇怪,反而大生英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慨,很自然地将这个聪明又讲义气的小伙伴划归到自己同一国来。
“小心!”
安香惊呼声还未落,边爬墙头边分心跟她说话的小少年抱着她毫无意外地摔下去。
安香被摔得再次昏厥,最后一抹意识是庆幸,幸好小少年够义气,晓得将她抱紧给她当肉垫。
那她就再原谅一次他的谋害之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