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魇
安香是被大米的香气给勾引醒的。
她眼皮子还没来得及睁开，已经本能地张嘴吞咽喂到嘴边的米粥。
米被熬出油，连米汤都浓稠喷香，将米原有的滋味尽数熬出。
好好吃！好幸福！
安香贪婪地大口大口吞咽，香滑稀烂的米粥不用咀嚼，带着合宜的温度，立刻温暖了她的脾胃。
原来，只喝几口米粥都可以这样幸福！
泪水无声无息滑落，滴落粥碗中，入口带着些咸涩，安香却并不在意。仿佛再将那排出体外的悲苦重新咀嚼一回，才发现不过尔尔。
“难受吗？你发烧了，粥里头放了些退烧药，你能喝下去，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睡吧，醒来就都好了。”
温柔的手指轻轻抹去她脸颊的泪，带着柔软的怜惜，像是她遥远记忆中母亲的手。
妈妈。安香默默呢喃。
头猛地剧烈抽疼，大量斑驳杂乱的记忆碎片以着排山倒海的势头，朝她席卷拍击而来，瞬间将她湮没！
安香甚至来不及发出不要再想下去的指令，已经疼得再次昏厥。
“真可怜，吃点粥力气就耗光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昏迷的安香没有听见这声担忧的怜惜，她此刻正陷入迷乱梦魇，挣脱不得。
“安香，嫁给我……”
“暗香，咱明儿把事儿办了吧……”
“你爱我还叫我睡她……”
“他污蔑我是二尾子，暗香你得帮我……”
……
不要！
安香在心底狂喊，猛地惊醒！
眼前一片漆黑，掌心的疼痛提醒她已经从噩梦中挣脱。
她缓缓松开手。指甲掐进肉里留下几个深深的伤痕，被还在狂涌不止的冷汗一浸，钻心钻肺得疼。
要是那些多余的无聊记忆，全部变成汗水流出体外就好了。
安香苦中作乐，冒出个傻傻的念头。
重生难道不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惩罚，带给她永无止境的痛苦！
贫穷饥饿，她有信心慢慢解决；可她现在的问题是记忆存储量太大，超出脑容量太多，她还不敢整理消化，稍一乱想就头痛欲裂，恨不得能删档重来，喝了孟婆汤再投胎一回！
不能用脑子，那不是跟白痴一样吗！她还怎么逆袭！
老天送她的这根金手指粗得就像是美猴王的金箍棒，她也眼馋，可还没等她想办法收服，就快要被棒子给压死了！
要是能把那些多余的废物排出去就好了！
安香抹着满头满脸的汗，再次衷心祈求。
一滴汗不小心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带进嘴巴，她疲惫迟钝的神经过两秒才告诉她，不咸，甚至还有点淡淡的甜味。
安香怀疑自己饿太久，味觉出毛病了，试探着伸舌尖尝了尝手指。
真的甜！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比她印象中所有喝过的饮料味道都好！
安香木木地瞪着面前鸡爪子似的小手，很快发现一个问题。
她刚才想到所有喝过的饮料，头居然并没有痛！
诶？饮料是什么？
安香默默发了会儿呆，收回两只光滑无伤的小手，拉上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被子，安心睡去。
消毒水，大概就是消毒的水吧，好神奇，她好像也有。
第13章 梅家
“不能把她留下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别人会怎么看！你想过我和孩子们的感受吗？”
安香缓缓睁开眼，清晰地感受到女人声音里强行压抑着的愤懑。
安香伸个懒腰，蹭蹭松软的棉被，舒服地不想起来。
这一觉睡得舒服，头脑清明的感觉暌违已久！
“你先别急，气坏了身子不好。不管怎么样，总得等人醒了再说。”
男人声音同样低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好言相劝着。
安香心里微微一疼，直觉地想到一个人，梅冬生，梅暗香的亲爹。
安香自嘲地扯扯嘴角。
她确实打算投奔梅冬生，可睡一觉就心想事成，老天爷有这么好心？
“咳咳咳。”嗓子痒得难受，安香捂着被子憋得脸通红，还是忍不住咳嗽出声。
她尴尬地冲同时望过来的俩大人挥手，想打招呼问好，却怔了一怔。
他们这是什么表情？
一怔神的工夫，从门外蹿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拳往她身上捣过来，虽然因为人小手短只打到被子，那声势依旧可观。
“坏蛋！不许你把病菌吐到我被子上！你走！你这个害人精！”
安香惊讶地看着男孩脸上手上一团团的红肿鼓包，这是荨麻疹？天，这得多痒！
“看什么看！丑八怪！痨病鬼！滚出我家！不许盖我的被子！不许把病菌传染给我妈妈！”
小男孩被她居高临下的怜悯目光刺激到，嗖地收回手藏到身后，更加激烈地尖着嗓子骂她！
“梅遥知，不许没礼貌。”
梅冬生一把抱起爆发的小儿子匆匆出去，看他在自己怀里闪躲着不肯挨近，生怕会传染给自己的懂事模样，心疼地红了眼。
“遥知，你这是过敏，不是生病，不传染，别怕。下午我会再带你去别的医院看看，一定会有药的，再忍忍。”
梅遥知眼里含着一泡泪，小心翼翼地伸手揽住爸爸的脖子，委屈地小声抱怨。
“爸，我想睡我自己的床。”
梅冬生搂紧儿子软乎乎的身子，将他放在主卧的双人床上。
“遥知担心会传染给哥哥，对不对？遥知是好孩子。可是那个妹妹也很可怜。”
梅遥知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使劲吸着气，抽噎着不肯伸手去擦。
“可她病得好重，会传染给妈妈的。我不要！我要妈妈好好的。”
安香尴尬地听着隔壁屋的动静，不自在地动动身体。
梅遥知啊，果然是梅冬生一家。
梅凌寒梅遥知梅暗香，王彩云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啊。
安香瞅瞅纤细柔弱如春柳一般的乔清清，嗓子又有点痒。
安香想咳，想起隔壁那个懂事隐忍的小男孩，她使劲咽口吐沫，强忍了下去。
“喝口水。”
面前递来一个茶缸，杯口已经掉漆，里头盛着些白开水。
“谢谢。”
安香感激地道谢，接过茶缸小口小口抿着。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她发烧说胡话，叫小少年的家人听见，顺手将她这个包袱丢过来了？
清水下肚，滋润了干涩发痒的喉咙，安香舒服地出口长气，双手举着空了茶缸递回去，又说了声谢谢。
“还要吗？”
乔清清客气地问，看不出先前对她的极度排斥。
第14章 再遇
安香乖巧摇头，琢磨乔清清眼中那抹奇特的情绪所为何来。
总不能真看出自己长相上有跟梅冬生的相似之处吧？那她可真生了一双媲美DNA检测仪器的神眼。
乔清清也没多客气，将安香用过的茶缸单独放在桌子这头，又继续拿那种奇特的目光打量她。
安香被看得有些发毛，仿佛自己是棵奇花异草，在被人里外参观剖析着。
安香避开她过于直接的眼神，不安地轻轻挪动下身体。
“请问，我能用下厕所吗？”
“哦，当然可以。”乔清清用了个语气词，透露了她刚才确实心不在焉。
乔清清费力地试图将安香抱下床，那虚弱的臂力叫安香有些心惊胆战，忙小声阻止她的好心。
“谢谢您，我自己能下床。”
不过这么一下子，乔清清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她无力地扯出个颇有自知之明的苦笑，也劝阻安香想要往地上出溜的动作。
“床太高，别摔着，等等叫你，”她含糊一声，很快接着说下去。“等他来抱你。”
安香顿时意会她指的是梅冬生。
这样尴尬的情况，她还是先避开吧。
“不用了，我能行的。”
安香的直觉没有出错，她醒来后神完气足的感觉没有掺假，她体力确实已经恢复，下个床不过是小菜一碟。
“厕所出门右拐，小心点。”
乔清清没有热心地带她上厕所的念头，只是顺手塞了张卫生纸给她。
安香又道过谢，将叠得四四方方的深粉红色卫生纸装进衣兜。
衣服换过，是一身略有些大的粗布衣裳，洗得泛白，胳膊肘上打着两块大大的补丁。
这不是她的。
安香没有多问，默默穿上床前被踢乱的一双旧鞋，同样有些大，也打着补丁，但比她那双脏兮兮四处透风的旧鞋不知道好多少。
“谢谢。”
她再次喃喃道谢，低着头跑出去，找到厕所，躲到最里头的蹲位，闷不吭声地解决生理问题。
清明时节，北方气候依旧寒冷，厕所气味倒也不至于熏得人受不住。
可这依照大人标准设计的蹲位，实在叫她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安香迅速解决完，急忙跑下来，长出口气。
她一定睡了很久。安香有了判断，整理好衣裳，磨磨蹭蹭往外走。
水龙头有些高，安香费力爬上墩布池子边沿，一手扶墙，踮起脚尖尽力去够水龙头。
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她现在这副五短身材来说，都成了难题。
一只比她稍大些的手伸来，轻易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流出，清亮泠淙。
“是你。”
安香本能地回头，见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那熟悉的身形叫她立马辨认出来，她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谢谢。”
唐明哲被那双神光湛然的眼震了下，又被那灿烂的笑脸晃花了眼，不由得抿紧薄唇，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板得紧紧的。
还是小帅哥一枚啊，有点萌呢。
安香嘻嘻冲他挥手，自来熟地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也住在这里吗？是你带我来这的？”
第15章 警告
“你叫梅暗香？”
唐明哲不答反问，眯起一双清亮有神的凤眼，在她脸上探巡着。
“嗯。”安香迟疑片刻，动了动脑袋。
是从村里人口中得知她的身份吧，然后送她回王家，又被王彩云私下拜托他们带她来找亲爹的？
也只有这样能说得通了。
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安香有些恍神。
“梅叔叔一家不肯认你。”
唐明哲又问，语气是肯定的。
安香惊讶，对未卜先知的小少年刮目相看。这就是现实版的柯南啊！
唐明哲被她湛然明媚的大眼睛盯着看，不自觉地避开目光，白皙的脸颊微微红了一红，眼底闪过懊恼。
“你打算怎么办。”
唐明哲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语气冷静得不像是个孩子。
“额。”安香下意识地打个磕巴，手指烦恼地纠结在一起。“我还没有想好。”
唐明哲视线不自觉地被那白玉似的十根手指头吸引，凤眼迷离，竟生出深不可测之感。
安香并未察觉少年的异样，犹自烦恼着。
“我就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没想给人添麻烦。”
说着她眼神一亮，甜甜地冲小少年奉送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你家是不是也住这里，我能去你家借住吗？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不行！”
唐明哲斩钉截铁的拒绝，突然爆发的低吼吓了安香一跳。
唐明哲眼睁睁看着那双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跟他记忆中的一样楚楚可怜！
同样该死的会迷惑人！
“离我远一点！”
唐明哲不客气地丢下警告，转身大步离开。
被丢下的安香莫名其妙，眨眨眼，散去那层刻意装委屈博同情的泪意，挫败地皱皱鼻子。
抬手摸摸皮包骨头媲美外星人的小脸，安香暗叹口气。
这张脸暂时不适合卖萌，看，把少年老成的少年都给吓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