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下面,是当世那个被世人称之为温润淡薄的燕王,而在殿内另一边,则是被杨雄和曹仁贵押着的祁王。
殿内还有苏谨之、容云笙以及朝中一干被祁王扣押的大臣,不过那些大臣已被解救,而祁王的亲信则被燕王的人押着。
“祁王率禁军逼宫,现已被抓获,如有再负隅顽抗者,杀无赦!”杨大人高喝一声。他声如洪钟,自千秋殿传开,似在昭告天下一般。
而今大势底定,但慕容玥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自苏染香一进殿,他便发现了,他没想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苏染香!
是他的疏忽,才让祁王的人有机可乘!
他暗中捏紧了腰间的剑,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杀戮。
苏染香淡淡地扫了殿内一眼,见她爹、她大哥和慕容玥都安好,她便也放心了许多。不知为何,此刻遇上这种生死大事,苏染香却没了前世的恐惧和绝望,就连刚刚在那间陋室里的恐慌在这一刻也似消散了一般。
慕容平阴鸷地盯着淑妃,淑妃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不过她很快便大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是苏染香从未听过的尖锐,跟她印象里那个千娇百媚的淑妃完全不符。
“贱人!枉费朕对你如此宠爱,你却与你那个孽子一起合谋逼宫,将朕软禁不说,还给朕吃那些要人命的丹药!咳咳——”慕容平怒不可遏,但他久卧在床,声音已有些沙哑,激动时便猛咳起来。
淑妃听了他的话后,笑得更欢了,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对我宠爱?你不过是于心有愧罢了!当初你贪图我的美色,借着酒劲强占了我,所以这些年你便作出一副对我宠爱的样子。你若真爱我,为何一直迟迟不肯立清儿为太子?你让晋王牵制清儿便罢了,清儿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对你一片孝心,你却宁可信燕王,也不信清儿!”
她说到后面几近歇斯底里,苏染香只觉耳膜都要被她震破。但若说慕容平偏袒燕王,这女人也未免太敏感。
自古帝王便喜欢玩权衡之术,他同时看中晋王和祁王,或者同时倚重燕王和祁王,都不过是不想一方独大威胁他的帝位。
用这种眼光来看慕容平的意图,她显然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九十五章
慕容平气得直咳嗽,他没想到淑妃如此不识好歹,丝毫不念及他对他们母子的恩宠,反而指责他偏心!还将当年的旧事拿出来说,他能看得上她,她不懂感恩,反而还说自己玷辱她!
“你这个贱女人!在此信口雌黄,来人!把她给我打入冷宫!”慕容平怒喝道。
然而,在场却没有人敢上前。慕容平扫视了殿内那些侍卫一圈,见他们一个个垂着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不禁感到颜面扫地。
淑妃挟持着苏染香,笑得格外猖狂:“慕容平!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你看你一声令下,还不是没人听命于你!醒醒吧!你早就不是能号令天下的人了!”
淑妃笑得格外放肆,慕容平怒视着她,她却将他的怒愤根本不放在眼里。慕容玥和苏家父子则时刻都关注着苏染香,深怕淑妃盛怒之下真对苏染香下了手。
慕容平现在也是明白过来,他在这里的话已经没多少分量,苏染香在淑妃手上,他们都不敢上前,便是因为慕容玥和苏家父子没有表态。
“玥儿,还不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出去处理了!”慕容平对慕容玥施压道。
慕容玥的脸色是少见的冷峻:“父皇,嘉宁郡主还在淑妃娘娘手上,我们不宜乱动。”
苏青文脸上的表情也甚是微妙,只冷着脸站在一旁,手却紧拽着。慕容玥说罢又对淑妃道:“娘娘,我们有话不妨好好说,你将郡主放了,我们也放你和八弟一条生路。”
淑妃听后笑得特别欢:“放我们一条生路?骗谁呢!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本宫也没想着活着出去,你别以为能骗得了我放郡主!本宫要死,也会拉着她一起走的!”
“娘娘如此看得起染香,染香倒是受宠若惊,娘娘和祁王两条命陪我一起上路,我也觉得是自己赚了。不过,我倒是有些替祁王殿下不值了。”苏染香悠悠地说着,她的声音是那么平和,好似现在被劫持的人不是她一般。
慕容清闻言警惕地看向她,苏染香这个女子他一直小瞧了,不知她现在又要耍什么诡计。
只见苏染香对他勾唇一笑:“殿下这一去,他便再也见不到他那未出世的小世子了!现在肖姐姐都已六个多月的孕期了,再过两三个月,小世子便会出身,到时候他也成了个没爹疼,又被外公家嫌弃的孩子。想想也是可怜。我这一走,也不知燕王殿下是否还会收留他们母子……”
慕容清脸色十分难堪,他愣在原地,似有几分震怒,又似有些悔意。淑妃的利刃往前刺了一下,苏染香吃痛,闷哼了一声。
慕容玥见了淑妃的动作,一惯温和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里杀意凛然。
“清儿,莫要信这个女人在此信口雌黄!她不过就是想活命而已,我们都难逃一死,若不拉她一起,岂不是太便宜燕王和苏家了!”淑妃阴狠地说道。
苏染香嘲讽地笑着:“我所言到底是真是假,祁王想必比谁都清楚。若是肖姐姐真与燕王在一起,我怎会当真容得下她?那日肖姐姐倒在雪地里,孩子差点也没了,是燕王殿下带她去看的大夫。苏家人多事杂,我们才将肖姐姐安置在燕王府,祁王若不信,大可以问燕王府的人,也可派人去仁心堂问。”
慕容清疑惑不定,这个消息来得太晚了,晚得已无转圜余地。这些天来,他的煎熬、怨恨,似乎在这一刻又全都倾塌。
他还有个未出世的世子!肖新柔并未背叛他!他似乎又能明白那日肖新柔泪流不止的缘由。
然而,这又能怎样呢!他都已经这样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才来告诉他这些!
慕容清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悲凉而又嘲讽,似乎在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可悲。
淑妃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结束了,连着她和祁王。她也不知这一世何为对何为错,自她与慕容平发生关系之后,她的命运就注定了悲剧收场。
她是他们家族的骄傲,因为她天生丽质,所以当年慕容平来他们家的时候,她爹就给慕容平下了一种催情的药,让慕容平将她给强了。
那时她还心念念想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没想却被自己的爹暗算,与天子有了孩子。她理所当然地成了慕容平的妃子,入了这幽深黑暗的深宫,从此断了情,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她娘家平步青云的工具。
她对慕容清,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母子情深,慕容清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的记忆。但慕容清也确实是她的□□,是她在这场斗争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棋子。
现在的慕容清有些让她感到害怕,因为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是个可怜的人,跟她自己一样。她的可悲是慕容平造成的,而慕容清的可悲,更多是她逼使的。
“清儿,莫要听她在此妖言惑众!”淑妃尖声说道,这一刻她已经不允许慕容清心生动摇。
她刚说完,殿门口便走来几人,为首者是方氏,她身后则依次是肖新柔、王总管、海棠和清荷。
原来苏染香被人劫走之后,海棠和清荷便带着方氏去了燕王府,肖新柔得知祁王谋反之后,决定见慕容清一面,希望他不要走这一条不归路。没想他们还是来晚了,到宫门的时候,宫变已经发生,好不容易等到大势底定,曹仁贵才带着他们进来。
“殿下!”肖新柔慢慢朝慕容清走去,她眼里带着些泪,不过步子却很坚定。
慕容清如遭雷击,怔在原地,半天才问:“孩子真的是我的么?”
肖新柔咬着唇点了点头:“我虽有意靠近你,但却从未想过要害你,在感情上,新柔也未曾骗过殿下。我和孩儿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们不要再走错路了好吗?今后我们寻一处清净的地方,过只有我们几人的平凡日子,不要在涉足这些争权的风波中可好?”
“晚了,新柔,一切都晚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你还是赶紧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去一个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慕容清说着,也流下一行泪。
肖新柔轻轻摇头:“新柔不走,我只愿与你在一起。”
淑妃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她怒喝道:“清儿,他们全都是骗你的!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你千万不要在这时手软!”
慕容清只觉厌烦不已,这些天来他日夜受着煎熬,他早就厌倦了。苏染香见淑妃这般说,便道:“淑妃娘娘,祁王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不为祁王着想也就罢了,还处处教唆祁王,现在还想阻止祁王和他的妻儿相认,你果真是蛇蝎心肠,被你自己的仇怨蒙了心!”
淑妃一听苏染香揭穿自己,便怒不可遏,手上的匕首又往前了一分,苏染香的后背已经隐隐染出了一朵血花。
慕容玥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那淑妃见状忙拽紧苏染香:“燕王不要乱动,本宫的手已经酸了,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她,可就怨不得本宫了!”
慕容玥顿下脚,眼神紧紧地看向苏染香和淑妃。淑妃现在已是完全癫狂的状态,死死拽着苏染香,犹如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慕容平坐在龙椅上,垮着一张病态的脸,眼中也是一片不明的阴鸷。他倒是没再说什么,这场戏会如何收场,他也极为期待。
苏家的人已经担忧得要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苏染香会被淑妃暗中带走。现在苏染香正在生死关头,方氏和海棠清荷哭得稀里哗啦,苏青文铁青着脸,苏谨之眼里的杀气也是不言而喻。
“母妃,放了她罢!”慕容清颓然地说了一句,显然他对这话也没多少信心。
淑妃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般,笑得花枝乱颤:“清儿,看来你也被他们的好话骗住了,我们放了她,谁来放了我们?我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算最后失败了,也该轰轰烈烈才对,而不是俯首称臣!”
“我可以放你和八弟离去,永远不追究你们今日之过,只要你放了郡主!”慕容玥沉声道。
“慕容玥,你胆子倒是不小嘛!皇上都还没发话,你便抢着替他定下了主意,你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淑妃开始乱咬人。
慕容玥转身对慕容平跪下:“恳请父皇开恩赦免淑妃娘娘和八弟的死罪!”
随即,苏家和朝中一干老臣也纷纷跪下,请慕容平放他们生路,同时也好救下苏染香。
慕容平而今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肯放过淑妃,奈何现在所有人都这么逼迫他,让他眼里的阴鸷之色更深了一些。淑妃一脸得意地笑看着慕容平,这个让她强颜欢笑十多年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觉得有心头现在这般痛快过。
看慕容平骑虎难下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淑妃道:“看到没有,这便是你们效忠的皇上,丝毫没把别人的命看在眼里,无论谁人的命,跟他的威严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卫国公,侯爷,你们苏家要牺牲郡主来成全他么?本宫看,你们不若现在便拥立祁王为新皇,保管你们苏家世世代代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大胆!你这个恶毒的疯女人!不得在此煽动他人!玥儿,此人朕交给你处理!”慕容平道。
“看到没有!皇上的意图再明白不过!小郡主,他根本没将你的命放在眼里,如果你们拥立祁王,本宫绝对不会取燕王的命。但若你们现在帮皇上,此番过后,他定不会留你们!”淑妃说道。
慕容平气得脸色涨红,怒视着淑妃,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他曾对她的好,这一刻全都成了他的悔和恨!见到慕容平气成那样,淑妃笑得极为开心,那尖锐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殿中显得尤为突兀。
而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慕容玥突然一个旋身,朝淑妃袭去。淑妃本能地躲开,苏染香趁机抓住淑妃持着匕首的手腕,在淑妃惊诧的瞬间挣开了她的钳制。一旁的苏谨之见状赶紧过来扶住了苏染香,将苏染香带到方氏身边。
没了被苏染香作为保护盾牌的淑妃很快便被慕容玥控制住,淑妃也不挣扎,只冷冷地笑着,似在嘲笑命运,又似在嘲笑自己。是她太大意了,但这一切也结束了。
见淑妃被控制住,慕容平才挣扎着想从椅子上起来,不过他身体太虚,站起来都艰难。还是一旁的王公公眼尖,扶了他一把,他才颤巍巍地起了身。
慕容平有些蹒跚地在王公公地搀扶下走向淑妃,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朕自认待你不薄,这些年你想要什么,朕没给你?你却一心想要置朕于死地,你真是其心可诛!”
“我想要的东西,早就被你给毁了,你还好意思装圣人?”淑妃咬牙切齿地死瞪着慕容平,那双妖媚的眼里满满都是怨毒和恨意,“今日我走到这种地步,也没想过还要活,你一刀杀了我吧!”
慕容平颤抖着手去抽旁边侍卫的刀,那明晃晃的刀锋在满堂宫灯下显得那么冷寒,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刺骨。淑妃直直地盯着慕容平,嘴角忽而牵出一抹妖邪的笑意,显得那么诡谲。
慕容平这才发现,和眼前的女子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也渐渐老了,不似最初那般明艳的少女模样。再美的美人,也有迟暮的一天。她这般疯狂地笑起来时眼角已有几丝鱼尾纹,诉说着这些年来的风霜。
“杀了你?”慕容平冷淡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息怒来,“你确实该死,一刀了结你的性命,简直难消朕的心头之恨,以及朕这些日子来受的屈辱!咳咳--”
慕容平说着,又猛地咳嗽起来,他顿了顿,等这口气顺了,他又继续道:“你给朕暗地里服用金丹,还骗朕是强身健体的妙药!朕宠你信你,你却一心要置朕于死地,逼迫朕拿传国玉玺给你不成,你便将朕软禁!你如此害朕,现在还想解脱?朕会让人将你打入冷宫,让你像狗一样地活着,生不如死!”
慕容平狠狠地将刀扔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声响,他不耐道:“把这个毒妇给朕用狗笼子关着,给她戴上狗链子,让她像狗一样活着。今后没朕的允许,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