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儿,人都走远了,还在看得如此出神!”
苏染香转过头,看了一眼来人,道:“大哥怎么也来了?”
“就准许燕王殿下来,不准许大哥过来?”苏谨之问道。
“大哥还没休息吧?”苏染香看他只有一人前来,应该还不知道容云笙去了他的院子,或者说容云笙睡醒了离开了?
“大哥辛苦了一个晚上再加一个大上午,一回来便来看看我们的小香儿可还好,有没有哭鼻子。不过,现在看来,小香儿还是很勇敢,有胆色,大哥也就放心了。”苏谨之道。
苏染香听他说得那么不正经,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都已变了这么多了,他还在拿自己当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妹妹。
“多谢大哥夸奖。”苏染香道。
“唉!”苏谨之叹了口气,“这京中待着太压抑了,年过了我想回萧关去。”
“这事啊,你得问皇上。”
“你说他们这些皇子为了一个位置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呢?”苏谨之摇摇头,看来他昨晚也感触颇深。
“我也不知道,或许生在哪种地方,人的心境就变了吧。有时候有许多身不由己,若是心性差一点,就容易走上偏激的道路。”皇宫的压抑生活,她前辈子算是体验够了,在那样的环境下,人的初心也容易被磨灭。
“小香儿,我上阵千百回,历经了许多过艰难险境,却从来没有像昨晚这般担心过。”苏谨之突然换了一种口吻,低沉地一点都不像她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哥。
“哥……”苏染香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谨之轻笑着看了她一眼:“以前上阵杀敌,虽是凶险,却不会连累爹娘和你;但昨晚却不同,如果昨晚我和燕王失败,那苏家便会遭遇灭门之祸。昨晚看到你被淑妃威胁,大哥也害怕,才终于明白你为何一再劝我退隐,也明白你为何总是不喜欢晋王。”
“大哥……”
“唉,罢了!大哥不知不觉又跟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看来果然是因为我没有休息好。所以就容易胡思乱想。大哥先去休息了。”说完,苏谨之便挥挥手走了,留下苏染香一人呆立在原地。
祁王和淑妃宫变的消息很快传开,慕容平下令严惩祁王旧党,这倒没什么好稀奇的。宫变,是历代帝王最为忌讳的一件事,更何况淑妃软禁慕容平,给他乱服丹药,慕容平又岂会容忍得下。
不过,令所有人惊讶的是,这次宫变之后,慕容平恢复了慕容瑾的王位,依然封他为晋王。这一点便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也变得微妙起来。
昭阳宫灯火通明,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坐在龙椅上,他的眼睛有些浑浊,佝偻的背也不再有昔日的挺拔,短短数个月,他似乎苍老了十年。自从千秋殿发生宫变后,他便不肯再在那里住了,让人搬到离千秋殿最远的昭阳宫来,他似乎对那个居住了二三十年的地方厌恶至极。
“咳咳!”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慕容玥慢慢朝坐上的天子走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对慕容平行了礼:“儿臣拜见父皇!”
慕容平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咳了两声道:“玥儿不必多礼!这两日辛苦你了!”
慕容玥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何来辛苦。”
慕容平欣慰地点点头:“在朕众多儿子中,就你最让朕省心。这么晚还来见朕,可是有事?”
慕容玥想了想,说道:“儿臣确实有一件心事,还恳请父皇成全。”
“可是关乎嘉宁郡主?”慕容平眯起眼睛问。
慕容玥坦白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儿臣爱慕嘉宁郡主多时,恳请父皇赐婚!”
“咳咳!”慕容平又咳了起来,而后他又看向面前的燕王,道:“玥儿,朕已打算不日便下诏立你为太子,选太子妃之事,当昭告天下。朕倒是会让各州四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子皆入京,到时候朕会亲自为你选正妃和侧妃。”
慕容玥听后心下一惊,忙跪下道:“请恕儿臣愚钝,儿臣对嘉宁郡主一心一意,此生有她为伴便好,并不曾想过要娶其他女子,也未想过要纳侧妃之事。”
“荒谬!咳咳!”慕容平一时激怒,又猛地咳嗽起来。慕容玥恭敬跪在地上,一时不敢再说什么。片刻之后,慕容平又恢复了慈祥的口吻道:“你是朕今后的储君,岂有不纳侧妃之理?为了今后的大荣基业,你与苏染香的婚事,朕不会同意的。”
“父皇此言何意?”慕容玥问道。
“此女子阴险狡诈,唆使季孟雨暗害晋王,此等心机她以为朕不会知晓?只是那时朕一时气糊涂了,又当着百官的面,所以才不得已让削了晋王的封号。苏家的权势日益强大,现在天下有人不知朕这个天子,却无人不知卫国公和武定侯!原本朕也以为若是能与苏家联姻,便能安抚住他们,让他们更好地为我大荣效力。然而,苏家军竟然没有经过朕的允许,便悄然入京,这等心计,完全没将朕放在眼里,其心可诛!咳咳——”
慕容玥没想他会这般想,这次苏家军入京,其实是容云笙暗中操作的,他入京的目的,应该是坐上的天子;但他为何一直没有下手,却又令人匪夷所思。
“父皇想必有所误会!苏家军虽然擅自入京,但正是因为有他们赶来得如此及时,儿臣才能及时救下父皇,还请父皇明鉴!”慕容玥道。
“你说得对,他们这次立了大功,所以朕也网开一面没有追究他们的杀头大罪!”慕容平冷声道。
慕容玥心下明白了一些,皇上这是忌惮苏家!
“玥儿,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想得天真。朕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才发现这世上谁人都不可信,而且对帝王基业来说,外戚太强是一件可怕的事!苏家目无君主,你若娶了苏染香为妃,今后处处都会受制于苏家,今后苏家还有可能篡权夺位!”慕容平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和杀气。
慕容玥也是一惊,他没想慕容平会如此猜忌苏家,便忙道:“儿臣相信卫国公和武定侯的品行和忠诚!”
慕容平嘲弄地冷哼一声:“相信?朕何尝不相信淑妃那个贱女人和你八弟!当年的朕也是如你这般天真,以为对一个人好,她便也会对你好。若非朕当年傻傻地相信了淑妃一家,让他们掌了大权,又怎会有昨日的事?玥儿,这世上最复杂的便是人心。你切莫因这个有歹毒心机的女子而辜负了朕对你的厚望!朕看你手上也有不少人马,现在朝中大臣也对你诚服,你现在正好可以借此牵制住苏家军,同时也将卫国公在朝中的势力削弱。”
慕容玥眼神一沉,原来皇上竟然想让他动苏家!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为!苏太后当年对父皇有恩,而卫国公对父皇也忠心耿耿,武定侯更是为了我大荣的江山出生入死,如果儿臣这么做了,岂不是让天下有志之士寒心?这次能将父皇救出,苏家军也在其中立下了大功,还请父皇不要这么想,要是被旁人知道……”
“旁人知道又怎样?现在天下都是朕的,就算朕想要收回苏谨之手上的兵权,他们也该将兵权双手奉上!咳咳!”说着,慕容平又猛地咳嗽起来。
慕容玥见他争得面红耳赤,他对苏家的态度已然难凭自己三言两语而改变,就算再这般争论下去,也不会争论出什么结果来。慕容玥想了想,正色道:“父皇,你身体尚未康复,该多加休息,儿臣便不打扰了。儿臣对嘉宁郡主是真心一片,此生非她不娶,至于选妃之事,便不劳烦父皇挂心了。后日便是新春,还请父皇莫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儿臣明日再来与父皇团年。”
说罢,慕容玥便给他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了。慕容平气得猛咳,将手边的玉杯扔到地上,外面候着的王公公听到屋内的声响,又见慕容玥一脸肃然地离开,忙进殿来伺候。
*
自打上次苏青文和朝中那些老臣一起去宫中营救皇上后,他们这群老臣现在倒都走得近了,或许都一起经过过一番生死,又都到了日薄西山的年龄,所以几个老头也常常来苏家作客。
方氏听说李大人家的长孙女长得端庄,而且年芳二八,便特地邀了李大人家的夫人和长孙女等女眷过府作客,实则是想撮合苏谨之的人生大事。
不过,依照苏谨之的脾气,若是让他知晓,定然一大早便偷跑出府,不到晚上不得回来。所以,方氏特地嘱咐下人和苏染香不得给苏谨之通气。
苏染香倒也见过那名李家小姐,确实出落得很标致,性格也大方得体,若是自家大哥有福气娶回来,也是一桩良缘。
方氏让苏染香今日陪李家小姐游园,没想等她收拾好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容云笙和李家小姐在园中聊得正欢,而她那个大哥不知去了何处。说起这个容云笙也是个怪人,别处不住,偏要在他们苏家住下。
她爹和娘听说容云笙救过她大哥,待他还特别好。而容云笙也一点都不客气,真当苏家是他的闲云寨一般。他是燕王的表哥,如果他不喜欢军营,其实更该去燕王府住。
苏染香看那李家小姐笑得那么甜,忽然为他那个娶不到老婆的大哥非常担忧。
“哟,郡主终于出来了,李姑娘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苏染香一出现,容云笙便笑道,与平时的轻佻不一样,此刻的容云笙倒是少见的正经。
苏染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对李家长孙女道:“李小姐久等了,我们苏家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大哥院子里种了一丛君子兰,这两日开得正香,我们过去看看罢!”
李小姐点点头:“没想侯爷也喜欢兰花,那便有劳郡主带路了。”
苏染香边走边道:“兰花是大哥的最爱。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这是大哥最喜欢的两句诗,可惜他在京中的日子不多,而萧关那边常年征战,他得时刻操练士兵,也没什么闲工夫种兰花了。”
“侯爷保家卫国,不失男儿本色,很是令人钦佩。”李小姐赞道。
“可惜他就是有些时候笨,不懂得哄女孩子开心,所以到现在二十五六了,还独身一人,娘亲都为他操碎了心。”苏染香叹道。
“侯爷志在四方,可能不懂儿女情长,不过他这番志向却是很令人敬佩。”
“是啊!想在下与侯爷在萧关击退敌人时的豪情万丈,在下也很怀念。”容云笙奇怪地插了一句,让苏染香不禁心生警惕,他这到底是想干嘛?
“刚才容公子也给小女讲了许多萧关的生活,倒是挺有趣的,说得小女都有些向往了。”李小姐笑道。
“李姑娘若是喜欢,今后有缘的话,在下很乐意带你去看看。”容云笙道。
苏染香倒是瞧出一点门路来了,敢情这容云笙喜欢上了李小姐?这不会这么巧吧?苏染香迟疑地打量这容云笙,见他看李小姐的眼神情意绵绵,而那李小姐被他看得也极为娇羞。苏染香觉得她哥这门亲事还没看到人就已糊了。
“说起花,侯爷似乎最爱的不是兰花,而是稻花。在下倒没听侯爷念过什么关于兰花的诗,倒是经常在稻花香的时候说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噗——”李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稻花香里说丰年,倒是足见侯爷爱民之心。”
苏染香狠狠地瞪了容云笙一眼,他这存心是来捣乱的,自己好不容易给她哥树立的稳压形象,就这么被容云笙给毁了。
说着说着,几人便到了苏谨之住的院子,苏谨之刚刚起床,正随性地穿着里衣便站在门口,头发也乱蓬蓬的还没来得及梳理。
李小姐见了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忙低下头,不敢去看苏谨之。苏染香看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禁摇头。
苏谨之倒是一脸泰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一大早我这院子里就如此热闹?”
“哥,你先去梳洗好再出来罢!我见你这院子里的兰花开得正好,带李小姐过来看看,你别唐突了佳人。”苏染香道。
苏谨之看了一眼李家长孙女,又看了一眼容云笙,道:“容公子来得正好,我有一事要单独问你。”
容云笙勾唇一笑,对李小姐和苏染香道:“在下有事,便先离开了。郡主可要带李姑娘好好赏兰。”
苏染香只觉莫名其妙,便与李小姐在院子坐了许久,见苏谨之和容云笙还没出来,只好作罢,带着李小姐去方氏那里了。
最终,李小姐自然是没看上苏谨之,这事气得方氏黑了几天的脸。再过一久,苏谨之便要离京了,慕容平已经答应苏谨之回萧关,若是苏谨之的亲事还定不下来,那苏家真的可能就要断后了。
不仅苏谨之的婚事定不下来,苏染香与慕容玥的事也没个音讯。
其实慕容玥不说,苏染香也知道肯定是慕容平不同意。
从那日自己被淑妃劫持的事便可看出,慕容平很希望自己跟着淑妃一起死。大家当他是气得糊涂了,一心想置淑妃于死地,但苏染香清楚,慕容平想要弄死的,可不止淑妃一个。晋王之事,他定然知道是自己故意为之,而且这一次苏家的权势和名声又胜往昔,他已经容不下苏家了。
不过,他也没有动苏家的本事,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在这些事上让自己不如意。他知道慕容玥孝顺,所以才这般刁难。
苏染香平静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喋喋不休的清荷:“小姐,燕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他最近都不来找你了?会不会是因为他现在不需要小姐了,便对你不理不睬了!如果是这样,那委实可恶!不过,燕王殿下可以为你连性命都不要,又不像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