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凶我
那些年,南城的香樟树还没有生长成如今一样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初见陆礼安的时候,是个夏天,太阳很烈。
耳边,乒乒乓乓。
朱盏正和周肆杀得酣畅淋漓,陆礼安站在树下看了她很久很久,终于红着脸走上前来,对她说:“你们玩这个,可以教我么?”
朱盏眨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礼安看了很久。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他的皮肤比牛奶还白,眼睛比夜空还要深邃,嘴唇红润,眉清目秀,穿着一件小衬衣,腰背挺拔笔直。
相比之下,对面的周肆穿着一件破洞背心,脸黑黢黢的,鼻子上还挂着两串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牛鼻涕。
豆蔻年华的朱盏,在遇到陆礼安的那一瞬间,点亮了辨别世间美丑的鉴赏技能。
那天下午,她和周肆俩人,教陆礼安打乒乓,传授他最基本的技能和比赛规则,带他入坑。
后来才得知,陆礼安并非南城人,他只是跟随父母来这小城水乡旅游度假,母亲是画家,过来写生,小住几月。
他来自鹿州省城,是真正的城里人。他和她身边的小男孩都不一样,他爱干净,衣服总是穿得规规整整。性格温和,格外懂礼貌,而且从来不说脏话。
朱盏几乎是在见他第一眼就对他有了好感,再接触,越来越喜欢他,喜欢他说话聊天的风趣,喜欢他身上的薄荷香气。
那时候,他们三人几乎每天混在一起打乒乓,令朱盏惊讶的是,陆礼安进展飞速,最后几天已经能够随意吊打学乒乓快半年的周肆。
前后,不过小半月时间。
他的天赋似乎与生俱来。
后来,陆礼安随父母离开了南城,但是一年之后,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不是来旅游,而是拜师学艺,拜的师傅就是前乒乓世界冠军,现在南城乒乓俱乐部的王牌教练李斋鸿。
从此以后,陆礼安走上了专业的乒乓选手之路。
他在十四岁进入了省队,现在已经是省队的头号种子选手,国内国外拿过大小奖杯无数,据说很快就要被保送到国家队进行训练。
陆礼安在南城集训的那段时间,他和朱盏的友谊飞速发展,教练教给他的知识和技能,他都原封不动地全部教给朱盏,每天黄昏的自由时间,他都和她一起练球,可以说,两个人对彼此的熟悉程度,超越了所有人。
不管陆礼安实力和水平如何提升,他总喜欢把朱盏称为小师傅,没忘当年是朱盏手把手教他乒乓,带他入坑。
朱盏是一个很耿直的女孩,她毫无保留地向沈昂坦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想摸清陆礼安的套路,跟我练练也许有帮助。”
她拿着球拍,如是对沈昂道:“不过陆礼安已经离开两年了,这两年他到底进步了多少,我也不知道,你看到了,我的水平很一般,但我会尽力帮你的。”
她话音未落,猝不及防的一声重响传来,球拍被沈昂重重掷到了球桌上,他脸色低沉得可怕。
“谁告诉你,我选你是因为陆礼安。”
他看起来好生气,朱盏心说,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
“那是为什么选我?”
沈昂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臀部:“因为你打球可爱行不行!”
朱盏:......
跟她打过球的人都说她是他们遇到最狰狞的对手,有时候太激动,五官都会扭曲。
哪里...可爱了?
就死不承认吧。
“我沈昂再不济,还不需要一个菜鸟指导怎么打败陆礼安。”
“哦。”朱盏捡起桌上的球拍,回头淡淡地扫了沈昂一眼:“打扰。”
她将球拍放进书包里,朝着训练室大门走去。
“喂!”
沈昂喊了她一声,可是朱盏并没有停下脚步。
“你去哪?”
朱盏头也没回,伸手拉开大门:“你刚刚凶我了。”
......
沈昂愣了愣,想起她跟他的约法三章。
还真的要生气啊?
见她要走,沈昂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追了上去,在门边拉住了她的手腕,连拉带扯把她重新拽回桌边。
“老子怕你了,道歉行不行?”
朱盏闷着不理他。
“我不是在凶你啊。”沈昂有些谎,笨拙地跟她商量:“那我以后说话小声点。”
“沈昂。”朱盏抬头看向他,目光很沉,他张扬跋扈的名字从她的嘴里捻出来,也不由得带上了某种认真的味道。
听她浓浓的鼻音唤他的名字,沈昂心里感觉痒痒的。
“你喜欢乒乓吗?”
他抱手,目光闪躲:“怎么问这个?”
朱盏看着安安静静横躺在桌面的胶粒球拍。
“如果很喜欢的话,怎么会动不动就撂球拍呢。”
沈昂蹙眉,不解。
她的脸色很温柔,声音平静:“我从小就很喜欢乒乓,特别特别喜欢,所以死也不会扔掉手里的球拍。”
沈昂的心莫名紧了紧。
不过他立刻移开目光看向窗边,不耐地说道:“我没这么多讲究。”
他是沈昂,百无禁忌。
但是朱盏刚刚那句话,他听进心里去了。
“死都不会扔掉手里的球拍。”
他望向安静躺在球台上的拍子,这柄球拍他用了好多年,替他拿下了大大小小的奖项无数,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兄弟一样的存在。
“怕了你。”沈昂终于捡起球拍,大咧咧说:“以后不扔了,行吧。”
知错就改,真乖。
朱盏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他也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不讲理。
见她笑,沈昂神色一漾,莫名觉得还挺开心。
感觉他在偷看自己,朱盏望向他。
沈昂连忙收回注意力,拿起球拍假模假样地拍球,随口问她:“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刚刚她跟好几个家伙车轮战,厮杀了一整个上午。
“不用。”朱盏放下水杯:“我中午要按时回家,抓紧时间练习。”
“来。”
沈昂发了一个弧圈球,朱盏接了下来,不过没拉练几轮就被他拿下了比分,接下来的好几轮都是如此,沈昂的打法够狠,不留余地,很快就把她秒杀掉。不过朱盏也是发了狠,拼了全力,从一开始的两三颗球就被干翻,越到后面,她跟他僵持对峙的时间越长,接到的球也越来越多。
二十分钟后,朱盏累得气喘吁吁,而沈昂呼吸微带了急促,但是并不疲倦。
水平的确是很一般,不过仅仅只是相较于专业队员罢了,勉勉强强,可以跟他练练。
“还来么?”
“来!”
沈昂又发了一颗高抛球,开球朱盏就没接好,捡了球跟他继续练。
“干嘛这么拼啊。”沈昂一边击球一边说:“休息一下,又不会死。”
“你想休息么?”朱盏反问。
“继续。”
沈昂一个飞速旋转的削球,球被她扇飞了出去,她快速地捡起一颗球:“再来!”
这是她的机会,跟队里最强的天才选手沈昂对练的机会,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能浪费!沈昂从她身上摸到打败陆礼安的方法,同样朱盏也想利用沈昂,提高自己的水平和专业性。
“你太弱了吧!”
她大口喘息着:“是你很强。”
沈昂挑挑眉,他早就听惯了别人的溢美之词,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你很强”,怎么听,怎么中意。
“真的?”
“嗯。”
他眼里眉梢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漫出来。
两个人在训练室酣畅淋漓地练习,校乒队一帮人好奇地在外面趴着门听墙根儿。
“还来吗?”
“来。”
“我强吗?”
“强。”
“打的爽不爽?”
“爽。”
有女生羞红了脸,虽然知道两个人只是在练球,但是脑子里总是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一些不可言说的画面。
周崇无奈解释:“昂哥兴奋的时候,容易放飞自我。”
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沈昂放飞,怎么朱盏也这么顺着他,别看喜欢沈昂的人多,迷弟迷妹一抓一把,但是真的能忍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俩人相处起来倒是前所未有地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去,沈昂疲倦地坐在了地上,汗珠悬在他眉峰处,滴滴答答。
朱盏看上去还算平静,不过脸颊也泛起了绯红。
“体力不错。”沈昂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你也是。”朱盏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取出保温杯,仰头,杯子却没剩下什么水,一上午,她把水都喝光了。
沈昂拎着矿泉水瓶,手肘擦了嘴角的水珠。
“没了?”
“嗯。”
他将自己手里的小半瓶水扔过来,朱盏隔空接住。
“不介意喝我的。”
“你介意么?”她反问。
沈昂耸肩:“我介意什么。”
朱盏毫不犹豫地拧开瓶盖,红润的樱桃小嘴叼住瓶口,扬起脖颈,小口地吞咽。
沈昂看着她喝水的样子,心里面感觉痒痒的,想挠又挠不了。
“我要回去了。”朱盏背起了自己的小书包:“今天下午要写作业,晚上也有事,明天全天都有时间,你要练球随时找我。”
“你电话是多少?”沈昂从包里摸出手机。
朱盏报出了一串号码,沈昂快速输入。
“朱盏,朱砂的朱,灯盏的盏。”
沈昂为了方便,直接在姓名一栏输入:灯盏。想了想,他又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
小灯盏。
这是他通讯录里本就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唯一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昂:你体力好。
朱盏:嗯。
沈昂:我体力也好!
朱盏:???
第6章 把酒言欢
整个下午,朱盏都在写作业,约莫四点,她推着自己的破烂小自行车出了门。
她要去美食街姑妈开的小吃店帮忙送外卖,周末的时候小店生意忙,她都会过去搭把手。
今天下午,陆礼安拿下了亚乒赛的男单冠军。
朱盏自行车停在巷子口的一户宅院前,看着人家屋里的电视,陆礼安正对着镜头扬起金光灿灿的大奖杯,展露他含蓄的微笑。
她的心脏没由来地加速跳跃。
他又赢了!
朱盏重新骑上自行了离开,嘴角也不觉盛满了微笑,恍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信誓旦旦对她说,我想成为世界冠军。
多少年岁月悠悠,时光如潮,他追逐梦想的步伐,从来不曾止歇。
这样真好。
-
灯红酒绿的小酒馆,沈昂跟一帮朋友坐在包间的卡座。
在场都是一群少年人,个个家里有钱又有势,腰袋胀鼓鼓。只可惜小城生活单调拖沓,比不上大城市的三千繁华花花世界。
沈昂在省城浪了小半年,再回南城,顿觉索然无味。
他拎着酒杯坐在卡座的角落,不怎么说话,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喝酒,神情略带了几分疏淡几分倦意。
陆礼安拿下了亚乒赛冠军,他和他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多不甘心,陆礼安分明比他大不了几岁,自己也不见得就差到哪里去,可是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赢不了他!
沈昂将酒杯重重掷桌上,整个人都阴郁了。
有女孩见沈昂一个人喝闷酒,起了意,扭扭捏捏挪到他身边,端起酒杯,拿捏着软调儿:“昂哥,我敬你,祝你天天开心。”
一股子刺鼻的香水味让沈昂皱了眉,看也没看她,语气冷淡:“你离我远点,我就开心了。”
他现在心情不美丽,谁往枪杆子上撞,谁活该倒霉。
那女孩脸色霎时间苍白无比。
“小溪,你还不知道,昂哥是出了名的昂和尚,不近女色。”边上有男生解释:“你别白使劲儿了。”
小溪讪讪笑:“可我听说,昂神还艹粉呢,怎么会不近女色。”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沈昂手里的酒杯被扔了出去。
小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沈昂挑眉,淡嘲一声:“艹粉也不艹你啊。”
小溪脸色顷刻间由白转红,羞愤不已。
沈昂脾气暴躁,是真的,即使平常会开些玩笑,嘻嘻哈哈笑两声,但仅限于和他相熟的朋友之间。
旁的人不识好歹要来与他玩笑,就不要怪他不给面子。
边上有男生打圆场,笑嘻嘻说:“都是造谣,能让昂哥动心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没多久,一个男生手机响了:“外卖啊,送进来,在玫瑰厅包间。”
“你叫了外卖?”
“昂哥还没吃晚饭呢。”
沈昂的确没吃晚饭,酒下肚没几杯,醺醺如醉虾。
又有女生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去,一定要与他把酒言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昂神,你打乒乓多少年了呀?”
“昂神,省城好玩么?”
“昂神,昂神...昂神。”
一声一声,娇娇怯怯,听得人骨头都要酥软了,只可惜面前这人,心仿佛是石头做的,佳人就在眼前,硬是头也没抬一下。
两分钟后,包间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容颜清隽秀气的女孩,她拎着两袋一次性纸盒,问道:“是你们点的外卖么?”
“放桌上吧。”男生将啤酒瓶子推开,给桌上腾了个位置。
就在这时,温崇唱完歌下来,看到朱盏,讶异道:“哎?你不就是今天...”
朱盏也认出了温崇,随即她的目光侧移,看到了角落里神智不清的沈昂,以及沈昂身边坐着的化了烟熏妆的女孩。
“温崇。”她记得他的名字,沈昂的小跟班。
温崇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记得他的名字,可他却忘了她叫什么。
“崇哥,你认识和这个送外卖的?”有女生打量衣着朴素的朱盏,神情轻蔑不屑。
“呃,她是昂哥的...”
话音未落,沈昂已经抬起头来,眼里眉间都是醉意,脸色绯红。
“小灯盏?”
此言一出,周围女生甚至包括温崇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