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胡适仍旧有些怀疑的问道。
杨雪极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可以与先生签下协议,先生只要觉得哪里有违办报方针,便可随时辞职走人。”
胡适终于忍不住喜上眉梢,“好,就这么说定了!”
杨雪笑了笑,这才切入了此次与胡适见面要说的主题:“《公报》报社归属《申报》报社之下,办报费用五万大洋,《申报》报社出四万,享六成利,只分红,不参与报社管理与经营。我出一万大洋,享二成半的利,担任报社社长一职。先生以劳力享一成半的利,担任总编辑一职。”
说完利润分成与职务安排,杨雪又道:“由先生与我共同组成社评委员会,研究时事,商榷意见,决定主张。最终稿件由先生执笔并修正,若你我意见不同,则该报道不予刊发,如何?”
胡适听完后大为放心,他从杨雪的话语中得知了自己也有报道的决策权,自然也就不怕这份报纸被谁加以利用。
点了点头,他道:“我没意见,不过我们的什么时候开始刊发呢?”
“在我的《悟空传》连载完之后。”杨雪回答道。想了想,却又补充道,“那是最好的时机。这期间,还需先生同雁冰一起为报社物色些人才,寻些记者和作家。当然,关于许恣慕先生,我并无意见,先生大可自行安排。”
“那好。”胡适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没多问些什么。与杨雪的一番话中,他已经开始信任杨雪了。
26.民国26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全民都疯狂了!一股前所未有过的豪迈自心底油然而生。自由!自由!!这样的渴求,从未如此刻一般在他们的心底激荡过!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等到《悟空传》连载完之后再办《公报》了。”
这样对杨雪感叹着的,是胡适和沈得鸿。但不止有他们,现在,所有读过《悟空传》的人都算是能窥觑到她写下这部小说的用意了。
而那些曾经捎以最为恶意的流言,总算是全部停息了。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后续的连载,都开始对《申报》上的两日一连载感到不满,纷纷将建议信寄往了《申报》的报社。
当然,它们最后的归处,却是杨雪的书桌。
杨雪将那些信件一一收拾好,统统收拾在了一个柜子里。按现代的话说,她大约便是人们口中的窥屏狗了,她偶尔闲时,总爱将读者的来信翻出来瞧瞧,却鲜少是有回复的。
她是一个极矛盾的人,她在乎着喜欢自己的人,维护着自己的追随者,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去予以回应,只好更好的做好自己,这和她前世在娱乐圈的状态是极其相似的。
彼时,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情商高,系统也这样说,因为她总能同圈子里的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脾气足够“好”,一个不大爱与人起争执的人罢了,她算不上是长袖善舞。
回过神来,杨雪便没再多想,赶紧将安置信件的柜子关好,便向着楼下的客厅走去——先前吴妈已经上来告诉过她了,盛爱宜正在客厅等她。
初听时,杨雪还有些晃神——盛爱宜已经许久都没来找过自己了。
“原来你还记着我呢,我还以为你想着自己玩儿,都不知道把我给跑到哪儿去了呢。”杨雪一走进客厅,便笑着调侃着盛爱宜道。
“你说什么呢!”
盛爱宜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反对着杨雪调侃的话语,但杨雪却仍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若是以前,自己这般说她,她定是不依不饶的,但今日,她却并没有要同自己纠缠的想法。
杨雪瞪了瞪眼睛,凑到盛爱宜的面前使劲打量,清初的瞧见了她脸上的两片红霞,好笑道:“我便说你今天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恋爱了~”
盛爱宜被杨雪这么一调侃,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哼哼道:“你要是再调笑我,我就再不找你玩儿了!”
“咳咳,”杨雪握拳在嘴边,假意咳了咳,总算是正经了些,似笑非笑的问道,“我不打趣你,不过,到底是哪位才子摘取了大沪上盛七小姐的放心,你总该让我知晓知晓吧?”
“是我的英文老师宋子文。”盛爱宜低了低头,羞涩道。
杨雪了然,并未多说什么。在这个时代,老师和自己学生谈恋爱的例子,数不胜数,她也并未觉得盛爱宜同自己的老师谈恋爱有什么不妥。
“老师他是从美国回来的,知识极为渊博,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的……”盛爱宜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己的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悦,恨不得将所有的美好的词语都用来形容自己的恋人,恨不得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那样的幸福。
杨雪没见过宋子文,所以也不知道该怎样评判,她只能笑着同盛爱宜说了一句“恭喜”,然后又看着盛爱宜欣喜得不能自已。
实话来说,在盛爱宜年轻的时候,杨雪其实还挺乐意她多经历一些的。经历得多了,懂得多了,自然便懂得如何让自己幸福了!当然,她也希望宋子文便是爱宜此生的天命,她衷心的祝愿着。
“好了好了,不说我了。我倒还想说说你呢,你现在呀,可真是让天下人竞相追捧的对象呢。”盛爱宜总算是恢复了常态,对杨雪道。
“我有什么好说的?”杨雪也跟着笑问。
盛爱宜看着杨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真的,佑亦,即便我已经用上了我所有的想象力,我猜到你会在文坛站得很高。但我仍没想到你的眼界竟如此广阔……”
顿了一顿,盛爱宜思考着该怎样说才好,半晌才道:“此时,所有人都盛赞你,但佑亦,我却并不想这样。当初你想唤醒女人,那只是中国的问题,但现在你想唤醒国人,这却是影响到世界格局的问题。佑亦,我想不到那么远,想不到国人是否应该反抗,但佑亦,你是我此生的挚友,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盛爱宜的意思,杨雪很清楚,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想唤醒国人已经不单单是是国人自己的事情了,她将会受到洋人的敌视,她很明白。这些日子以来,洋人们的聚会里,他们对自己若有似无的疏远,她看得很明白。但她更明白的,是她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利益的牵扯。在她与洋人们利益并不对立之时,洋人们与她亲近;在她与洋人们利益冲突之时,他们仅是与她疏远,而非直接打压她,都已然是要多亏她多日与他们打的交到了。
“爱宜……”杨雪少有的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她鲜少有这样的经历,有这样一个人会对她说,她想不到那样远,她只想要她的平安。而杨雪感到有些难过的是,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拥有自保能力的,但她好像注定要辜负这一份她极想挽留的担忧了。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杨雪还是笑了笑,扯了一个只能用来唬人的理由道:“爱宜,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梦想是要亲自去实现的。我为什么想要提高女人的地位?因为我有想要实现的梦想。爱宜,这些梦想比我的命重要的多。”
盛爱宜看着杨雪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杨雪做下的决定,只好眼神闪了闪,笑着转移了话题:“好吧好吧。说起来,虽然你写的是《悟空传》,明明孙悟空才是主角,但偏偏我却最喜欢玄奘。”
“他们是不一样的。”杨雪点了点头。
虽然都在寻求“打破”,但一个是目标鲜明的,一个是迷茫的,怎么会一样呢?
何来佛?何处有佛?打破。何来有?何处是无?放下。无可无不可,无不可无可。这,才是玄奘——世间无佛。
她是玄奘,其他人尽是孙悟空,她知道哪里是错的,知道哪里应该改变,她与他们,相似却不同。
27.民国27
《悟空传》的结局出来时,各个城市的大街上鲜少有走动的人,他们都拿着手中的报纸,立即翻阅起来,片刻也舍不得耽搁。可是,等他们真正的看完了那样的结局后,他们却无由的感到了一股沉重,直直的,砸向心底。
曾经,他们以为玄奘可以反抗“天命”,成全自己心中真正的佛法,但后来,玄奘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孙悟空可以反抗“天命”,自成齐天大圣,但后来,孙悟空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猪八戒向“天命”低头了,哪怕他的内心嗤笑着这样的“天命”,但他终究低头了,或许,他可以成全自己与阿月的爱情?但后来,猪八戒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沙悟净向“天命”低头了,或许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官复原职?但后来,他百年心血,转眼成空。他没死,却险些疯了……
所以,章佑亦先生的这本小说究竟是想要写些什么呢?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他们的退路在哪里?他们究竟该不该反抗?他们沉重的心情的背后,是迷茫。
然而,也正是在所有人都屡不清思绪的时候,许多早已成名的文人们都纷纷刊发了写有自己对《悟空传》的感想与看法的文章。而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来自鲁讯的那一篇文章。
杨雪拿着这份沈得鸿送来的报纸,翻到最近引起了一阵纷纷扬扬的,据说是鲁讯先生亲笔的文章,细细读了起来——
“此时离《悟空传》刊发结局的日子,已经过了许多天了。我原想早早便说出我的看法,却又感到一阵茫然。
后来,我也看了许多其他的解读,方才终于肯定,解读这本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过程,这其中究竟怎样,一定要看了才知道。我拿起往期的《申报》,复又再读一遍,内心仍然激荡,仍然感到动容。独自体会许久,我这才有了提笔写下些什么的底气。”
纤细的柳眉不自觉的往上挑了挑,她没想到,竟然连现今文坛的领军人物——鲁讯先生都会这般盛赞《悟空传》。
含着些许的得意,些许的漫不经心,杨雪往下看了下去。可是越看,她的神情便忍不住越认真。直到看到最后,她才终于不得不肯定道:鲁讯是真正的看懂了《悟空传》!也真正看懂了她重新赋予《悟空传》的含义!——
“想起一个词,叫‘宿命’。这是一场宿命的轮回,也是一场宿命的抗争。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你想或不想的结局,想要让你承认,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全是‘命中注定’!可是,操控你命运的人是谁?高高在上的‘神’?满口仁义道德的‘佛’?总有一天,你才会明白,他们所维护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想要的,是你们的臣服。他们要你们不敢反抗,他们将其称之为‘命’。
想起一个词,叫‘光阴’。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能留下来的还有什么?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光阴的逝去中泯灭?是不是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要慢慢在光阴里消散?是不是长久的光阴教会了你低头,让你再也抬不起来?
宿命的轮回,光阴的流逝,究竟还要不要反抗?就我所见,很多人都在迷惑。但其实,小说里早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世上不是每一次反抗都会成功,宿命是一场轮回,反抗同样也是一场轮回,在无知的未来里,总要有那么一次的反抗,是会成功的。这个世上,没有五百年不变的微笑,也没有五百年不变的想法,但始终不变的,是你我骨子里天生流动在血液里的骄傲!
‘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愿我们所有人都是‘齐天大圣’。”
杨雪默默的放下报纸,心内思绪弥漫着莫测的欣喜。她为有人能正确解读《悟空传》而欣喜,为解读《悟空传》的是时下极具影响力的鲁讯而欣喜,也为自己迅速增长的影响力而欣喜。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有些躁动的心情,她能想到的,仅仅是自己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按理说,她原本是应该要写一篇文章来回应世人,向大家解释自己写下《悟空传》真正的含义的。但鲁讯的这一篇文章出来,杨雪便有些不大想写了,在她看来,鲁讯已然将《悟空传》的精髓都写了出来了。
那么,按照原先的计划,《悟空传》连载结束之后,便该是正式创办《公报》了。
《公报》的准备一事,胡适和沈得鸿在这些日子以来,已然是准备得甚是妥当了。报社的地点定在了《申报》报社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房,租金较为便宜。职员方面,也都安排得差不多,已经开始上班,开始为《公报》的第一期排版了。甚至,就连其中的文章,胡适和沈得鸿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多年的好友来为《公报》撰稿。
当然,为《公报》撰稿的文人中,有许章序,胡适一早便向她提及过了,是她不大在意。在她看来,是否征用许章序的稿件,只在于其稿件是否有利于《公报》,与她本身无关。
而得知了杨雪想法后的胡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杨雪提出了唯一的一个要求——他希望杨雪能为《公报》写出一篇足以与《悟空传》一较高下的文章。不一定是小说,但质量上一定不能低于《悟空传》。这就好像是一场比赛的看点一般,杨雪写的文章的质量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