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于之现今的诸侯各国,并不算弱,甚至勉强可挤入强国一列。宋襄公一代, 甚至还有了春秋之霸勉力一战的实力。而如今,各强国之间征战不休,及至近年方才因损失过重而被迫停战整休,唯有宋国不曾参战,国力并不虚空。
于此和平之际,各国不犯,国库充盈,本该是整治上下,使国之更强的时刻,为何却偏偏又什么都不做呢?
宋君听出了杨雪话语里的这一层意思,也知晓杨雪是为了“女子的地位”才会同自己如此深论。是以,他也不急着解释,反倒是颇有兴致般,问道:“依阿韶之言,意欲寡人如何?”
杨雪并未直接回答宋君的问题,反倒是浅笑着轻轻垂首,等复又抬头之时,方才眼神微微放空,道:“殷商之期,女巫巫咸从政,王后司母辛事戎……周王伐商,其中一条讽商‘惟妇言是用’,但以君父来看,何如?”
宋君闻言,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巫咸治王家,国昌。司母辛事军戎,国盛……”
话说至一半,宋君便停住了。他想说“仅以一言蔽之,却不大妥”,却又发现这与宋国多年所实行的律令法规并不想符,便只好就此打住。
杨雪也并不介意,她只需将宋君固有的观念给打通,并非是要驳斥宋君的面子,使之承认此为宋国数百载的错误。
她望着宋君,道:“正如男儿郎有天赋好坏,出众平庸之分,女子同样如是!男女之间,难道仅因一方掌权,便要全然埋没另一方的天赋智谋吗?”
“是以,阿韶意欲寡人颁布律令,明令女子提升地位?”
宋君如是问着杨雪,但有那样一刻,杨雪却犹豫了。
她自然希望能有那样一道律令,能够直接提升女子的地位。可是,她的理智却在告诉她——这不可能。而宋君……也绝不可能答应……
心中苦笑,杨雪面上的浅笑却分毫未变。她好似从未被宋君所扔出的鱼饵所诱惑,只理智地摇了摇头道:“非也。”
“阿韶望与寡人详谈的初衷,不正是为了如此吗?”宋君又问。
杨雪笑了笑,回道:“听从妇人之言,既可成为周王伐商的借口,又怎知不会成为各国与宋征战的借口?”
“阿韶此话矛盾。”杨雪话音刚落,宋君便如此说道。
在杨雪求问的目光里,宋君又接着道:“阿韶如今与寡人同坐于大殿之上议论政事,便已然尚算寡人‘闻妇人之言了’。阿韶若当真是不想以此成为宋国与他国战争的借口,又怎会拉住寡人,与寡人论政?”
杨雪闻言,愣了几秒,但不过片刻,却又反应了过来。同时,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便也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望着宋君,笑着解释道:“君父明察,自然知晓阿韶此番来与君父详谈的用意。阿韶之所以言道,不欲君父下次律令,无非是不愿君父立下如是明晃晃的靶子,任人攻讦罢了。至于阿韶此刻所言……周天下以来,从未有哪一条明确律令限制了女子必定位卑于男子。所谓的男女尊卑,无非是礼教中的约定俗成罢了。”
所以,即便被攻讦,却也成不得宋国被攻打的理由,这全然是她钻了个律令的空子罢了。
宋君明了了杨雪的意思,却并不表露自己心内的看法。他仅仅似是而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又再次问道:“如是,阿韶究竟想要如何?”
“阿韶想要一个‘男子’的身份。”没有一丝的犹豫,杨雪立即便道。
而宋君则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低着头,猜道:“男子身份?阿韶欲效仿商时先妣,入朝为官?”
闻言,杨学稍稍回不过神来。打从一开始,她想要的,便是如如今仍处于鲁国的孔仲尼一般,言说自己学派的,倒是从未想过要入朝为官。
是以,她又对着宋君摇了摇头:“阿韶说过,阿韶不愿宋国成为这天下诸国的靶子。阿韶甘愿并无一官半职,甘愿仅以女公子的身份,将自己的心中抱负施展在宋国的国土之上。”
孔仲尼日后想要推行自己的思想,使之在国家的政治上实行,周游各国却也未曾功成。而如今,她却直接便想在这宋国施展她那“海纳百川”的思想。依她来看,这宋国流亡的贵族可出一孔丘,为何便不能正正当当的从王室中,再出一子韶?
宋君点头,心中自觉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即便眼前之人是他的嫡女,即便他已相信他的这个嫡女心间自有一番昆仑,他却仍是极为谨慎的问道:“若是寡人给阿韶这样一个机会,若是阿韶大可不必再遵循现今礼教对女子的束缚,阿韶预备如何。”
“弃古法新,改革弊政。”杨雪如是说道。
她一共对宋君说了三次变法,直至此刻,宋君才是真正给了他一个回答:“并非寡人不愿变法,不愿除旧变新。实在是宋国律例从建国至今未曾变过,实难改变。且不言诸臣氏族间利益环环相扣,绝不同意变法。只说百姓,一个国家突然打着为强国利民的旗号,要改革新法,并获得百姓信任支持,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
“百姓不信任,那边去获取百姓的信任便是了。”几乎就是在宋君问题提出的第一时间,杨雪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或许便是此一时最好的方法。
“阿韶何出此言?”宋君皱了皱眉头,如是问道。
但杨雪这次却并没有回到他,反是隐隐有了三分把握,转了转身子,正面跪于宋君的一侧,弯腰一拜,清脆的声音便在大殿之上响起:“君父请予阿韶一个机会,阿韶愿意一试。”
宋君看着杨雪,眼神有些莫测。他或许并非是一个极为有才能的国君,却绝对是个眼力独到的贤君。
心中已经做下了决断,他便也未曾再多作犹豫,对着杨雪沉声应允道:“既然如此,寡人便给你十日时间去获取百姓的信任。这十日里,你大可不必拘泥于‘女子’的身份里。当然,若你成功,寡人则定当应允你方才所言。”
面上的笑意终于灿烂起来,杨雪冲着宋君高声谢道:“阿韶谢君父恩典。”
她谢的,是宋君所给的这一个机会——这一个足以让她在这个时代放开手脚,一展身手的机会。
“退下吧。”
“是,君父。”
得了宋君的话,杨雪便也就此告退了。等她行至大殿门口后,向天上望了望,才发现此时,天已经隐隐约约开始灰蒙蒙的要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一夜将将要过,而那名半夜随着她从寝殿跑出的婢女,则也是在这大殿之外候了整整一夜。
终究不是本身便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杨雪也无法像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将对婢子侍人的苛责视作理所应当。是以,刚带着那侍女回到寝殿,杨雪自己也才方方躺会榻上,便就放了那婢女去休息。
躺在榻上,那一股目的达成的兴奋感渐渐散去,一阵阵的睡意便袭上了杨雪的脑海间。也没有抵抗,杨雪便任自己沉沉睡去,她只觉得自己今晚有些太累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杨雪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而此时,天已经大亮。
听身边已来侍候着的侍女们说,清晨的时候,君夫人便已遣了人来找过她几次。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曾将她叫醒。
想起宋君曾言这十日里,她可不必拘泥于“女子”的身份之中,她便在心中有了些许的猜测——或者,宋君已然同君夫人交代过些什么……
想了想,杨雪始终觉得,这便是答案了。而事实上,这也的确便是答案。
当她梳洗完毕,带着婢女去见了君夫人后,君夫人方才终于放下了那颗悬了一夜的心。
她对着杨雪好一阵亲昵宽慰,到了最后要放杨雪离开了,才忽而道:“阿母不知晓你和你君父做下了何种约定,以致你君父对我下达了,不要以妇人之义拘着你的命令。但阿母想,能让你君父做下这般的决定,阿韶定然是花费了不少的力气的。所以,阿韶若有什么想做的,便大可去做,王宫之中,自有阿母。”
“阿母且放心,阿韶明白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待这样一位母亲,她说过最多的,似乎便是“阿母放心”。可这样一种常伴左右的担忧,却丝毫未曾让她感到累赘过,反而让她为之如蜜在心。
而她之后所预备走的路,似乎注定要让这位母亲挂念不已了……
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失落,杨雪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心间的种种触动。
笑着甩了甩脑袋,将种种思绪扫至脑外,再抬起头,杨雪便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名满天下……她已经准备好要迈开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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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春秋5
取信于民。
正如杨雪心中所言, 一开始,她便想到了一个人——商鞅。如今, 她所想到的, 无非便也是效法商鞅罢了。
坐上命人备好的马车,杨雪正午时分方才迟迟抵达都城南门。马车在南门门口定住,杨雪不一会儿便从其中伸出葱白玉指,拨开马车之上的门帘,探出身子, 在侍婢的搀扶下踏下了马车。
宋国乃殷商正统,向来便是这春秋之中文化与经济交流的一大中心, 往来之人众多。是以, 当杨雪自马车之上盈盈而下之时, 所瞧见的, 便是那样一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画面。
王室的车驾向来以玄色彰显尊贵, 此时它停靠在这嘈杂的南门之前,自然便也显得尤为耀目。立定注视着的百姓们,有认出此为王室车驾的, 当即便面对着杨雪跪拜行礼, 高声大呼,“拜见公子。”
其他百姓见状自然也纷纷效仿, 如此杨雪才甫一抵达, 话都还未曾开口,四周便已跪倒一片。
挺直腰杆儿,既不过分冷漠, 亦未折损王室气度,杨雪面含浅笑,不疾不徐道:“诸位请起。今日子韶不以身份与诸位见礼,子韶至此,实是子韶有求于诸位。”
再不用身后的侍女提醒,杨雪自己也知道,在他人眼里,自己这一番话其实是有失偏颇的。向来女子之名,不予外人知,原本,她也该以“伯子”相告的,如今她却直接将姓名表露于人。历史所记载的“南子”,大约便也是这个意思了。
既是与宋君索求了一个“男子”的身份,既是得到了宋君“十日之内,无需遵从女子礼仪”的口中一诺,杨雪自然也就不将这些所谓“妇人之义”放在心间。连姓名都未能吐露,又何谈名满天下?
所幸,百姓们并未听清杨雪话语里的“不妥”,也或者他们听清了,却也并不愿意细究。王室之事,身份之别,与他们何干?他们只听清了“起身”和“有事相求”,便纷纷起身,忍不住开始茫然的小声低语。
这身前的王室女公子出行身携六位侍从,想来只该是嫡公子应有的待遇。君夫人无嫡子,只一嫡女,其今日出行代表的自然也是王室。她说有求于他们,那么岂非是王室有求于他们?他们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百姓,又哪有可以帮得上王室的地方?
一瞬间,这诸多百姓的心里已然转过了许多念头,自然,他们想的,也都是关乎其自身利益的。而想到最后,他们最怕的,也不过是所谓的帮忙,是让他们以命相搏罢了。
杨雪皱着眉,看着他们始终无人站出来说话,却又都满面愁容,心里也忍不住梗了梗,生怕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些百姓们便全都被吓跑了。
“女公子何事大可直言?”
一离杨雪极近的男子忽然间便打破了这令杨雪颇为心焦的沉默。他手边拿着一铁锹,发上绑有布巾,显然是一事农的农夫。他浓眉烈目间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言语间也像是在压抑着自己正不断上涌的火气。他的态度颇为恶劣,但杨雪却依然是松了口气。
好似丝毫未曾察觉到那农夫对自己不满,杨雪反倒是温温婉婉的笑开,对着所有同样想问却不敢问的百姓们扬声道:“此为都城南门,我宋国最为繁盛之地,来往行人诸多。今日至此,子韶原是欲求一物,望诸位替子韶寻回的。”
“何物?”
“也不知道女公子说的是什么,难不难找……”
“是王室想找什么东西吗?”
……
听闻杨雪只是在寻一样物件,百姓们那颗半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不过是寻找物件罢了,找得到便找,找不到放弃便是,倒也与性命无尤。
杨雪见他们总算是没了顾虑,放宽了心回应着自己,便也不再卖关子,半低垂着眸,思考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听闻东市的月季开的正艳,不知可有人愿意为我折回一枝?折回月季者,赏五金。”
“什么?五金?”
“折一枝月季赏五金?”
“一枝月季值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