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娘娘绝不是那样狠毒的人,这几天,你们出去说话都要注意些,等闲不要出这个院子,待审讯的结果出来之后,再去打听也不迟。”吩咐完这些话以后,初雪就走进房里,自顾自地描起花样来。
此时,陆采莲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嗑瓜子。
西域进贡的五香佐料炒出来的瓜子,异香扑鼻,采莲坐在炕桌边,嗑得是眉花眼笑。
珍珠走进房里,将嘴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给了小蝉儿父母三千两银子,又许了她哥哥的前程,小婵儿的娘开始还舍不得女儿的性命,可是禁不得她爹见钱眼开,又视子如命,如今她们家一齐答应了,就说小婵儿前日回家的时候,见过陈四少的乳母,乳母还塞给了她许多金银首饰,别的一概不知。”
采莲将瓜子皮轻轻吐进面前的银痰盂里,随后方道:“这种时候,光用钱砸还不稳妥,就怕她爹娘到时候会心软,你找人送封信给我爹,叫他派几个人,将小蝉儿的哥哥和弟弟都绑走,对她们家说,若是改口,这两个儿子的命就没了,如此方是最妥。”
第107章 对策
连日来,裕王府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府中到处都是东厂番子晃来晃去的身影,但凡看见可疑的人, 不由分说地抓进南院拷打一番, 裕王心伤爱子之死, 只求速速找出真相, 错打几个奴才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府中一时人人自危,好在初雪早就严格约束闲云阁的人等闲绝不出院门,所以东厂的人到底没有抓过闲云阁的人。
调查工作整整进行了三天, 三天之后的清晨, 东厂大太监王芳进宫面圣,中午时分, 宫里就来了一大队侍卫, 将若芙的正院团团围住了。
林嬷嬷乘着去茶水房要热水的空当, 找了茶水房里的老姐妹打探了一番, 回来对初雪说:“已经查出来了, 是大厨房的小蝉儿, 贪了陈家的好处, 烧火的时候, 乘人不备, 将□□洒进了红烧羊肚里头。”
初雪听了,半晌作声不得。
房中一时静极,良久,冯保率先打破了沉寂:“娘娘,要不,奴才现在就去找张大人吧。”
初雪沉声道:此时找他,他又能帮得上什么忙?不要反将他拖累了进去,一切还是我自己承担吧。”
小月听了此话,心中好生不解,忍不住问道:“娘娘,东厂的人抓的是王妃娘娘,有什么事情要让娘娘承担了?咱们这里不是安安静静的吗”
初雪轻轻叹息了一声:“傻丫头,你以为陈家是吃素的么?他们难道会坐视自己被诬陷?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可是小婵儿不是已经招供了么?皇爷不也是派人将正院封了起来了么?”
“这只是暂时的,皇爷没有你想得那么愚钝,陈家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就是王妃娘娘,也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毒杀宝哥儿,王妃娘娘不是三岁孩子,不可能做得这么明显,这么容易被人查出来,所以事情到了最后,众人就会查出这是个诬陷!”冯保见小月一脸迷惘,忍不住解释道。
“就算是诬陷,诬的也是王妃娘娘,不是咱们啊!”小月的脑子还是没能转过弯来。
林嬷嬷却听懂了,她接口道:“在这后院之中,毒杀宝哥儿,嫁祸给王妃娘娘之后,谁得的好处最大,谁就是最被皇爷怀疑的人,小月你想想,倘若王妃被废,腹中胎儿多半不保,那么谁最有利”
小月翻心一想,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她脸色登时大变,看了初雪一眼,颤声道:“是谁这么歹毒,要这样害咱们?”
冯保道:“这可真是一石三鸟啊!小月,你再想一想,去掉了宝儿王妃母子和我们娘娘母子之后,谁是最大的得益者,谁就会是害咱们的真正凶手!”
小月呐呐地道:“陆侧妃想当王妃都想疯了,去掉了这些眼中钉,她可不就是王妃了么。”
初雪冷冷地道:“陆采莲跟此事难逃干系,那是一定的,从杨美人之死就可以猜到一点端倪,可是,事情还是不那么简单,我看,说不定是有人想一石四鸟呢!”
听了此话,冯保忍不住看了初雪一眼,眼中流露出激赏之色:“娘娘见事果然明白,奴才相信,无需依靠张大人,就凭您自己的头脑,在王府中自保立足也是绰绰有余。”
初雪苦笑一声:“冯保,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来奉承我呢!你还是帮我想想如何应付眼前的危机吧。”
冯保侧头想了想: 而今之计,是要弄清楚到底是抱月轩还是明月楼下的手。
“说得不错,如果是明月楼,那事情是真麻烦,如果是抱月轩,那我只能孤注一掷,将王妃之死的真相揭发出来了。”
冯保若有所思:“娘娘打算如何揭发?”
初雪从贵妃塌上站起身来,缓缓踱到窗前,望着窗外那一片新绿:“我去揭发,自然是师出无名,好在王妃娘娘的娘家还住在京城,因着宝儿的关系,逢年过节时,王爷还是照例送些礼物过去,找到他们并不难,对了,当日修葺幽兰轩的工匠你找到了吗?”
冯保摇了摇头:“那个人自幽兰轩修好之后,就不知所踪了,不过,我们可以请别的工匠将幽兰轩的烟道拆开一看,便知内里乾坤!”
“可是,如果找不到人证明是陆侧妃唆使修建的烟道,那也没有用啊!”林嬷嬷在一边插嘴道。
初雪抬眼看了一眼林嬷嬷,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工匠失踪了,他的家人一定还在,倘若他的家人知道是陆采莲害了他灭口,你说他家人会不会出来作证?”
冯保精神一振:“娘娘说得好,奴才马上就出府去寻访工匠的家眷,相信亲人之死的仇恨,比任何珠宝财物的笼络都更加深入人心。”
冯保走后,小月沏了一杯热茶,递到初雪手里。
初雪捧茶在手,却不喝,只瞪视着杯中那袅袅升起的雾气,不停地在心里谋划着。
从杨美人之死以及她的临终遗言来看,此事十有□□是陆采莲幕后推动,以她素日里鲁莽恶毒的性子,能想出这样一石三鸟的计策来,可真是大大地进步了。
若想揪出真相,就必须在王妃之死的事件里让陆采莲彻底完蛋,她一旦完蛋了,她身边那些见钱眼开的羽翼走狗定然会将如何诬陷若芙的事情一同供出来,那样的话,若芙和自己都安全了。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陆采莲恶有恶报,彻底完蛋呢?很显然,凭自己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首先,宝儿的舅舅就不会相信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背景后台的侧妃真的能为他们讨回公道,一旦心中存了这种疑惑,他们连告都不敢告了。
和自己拴在一条绳上的,是若芙和她背后的陈家,初雪相信陈家在此事上一定会乐意与她结成同盟。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小月道:“北院的账房里,有个记账的小厮叫顺儿,是王妃的乳母董嬷嬷的儿子,随着他娘一起陪嫁过来的,天黑以后,你请他过来一叙,注意不能让人瞧见。”
第108章 雍妃
陈家的动作果然迅速得很, 初雪找过顺儿的第二天, 宫里就来了皇爷的旨意,着李侧妃进宫面圣。
随着太监走进长春宫的时候,初雪才明白, 原来皇爷这道旨意是让她进宫见陈雍妃的。
由此可见皇爷对陈家和这个妃子的宠信之深了。
初雪想,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皇爷也是打心底里不相信宝儿是若芙毒杀的, 若非如此, 他绝不会让自己来见雍妃。
雍妃所居的长春宫果然名副其实,满院里都是长青的松柏藤萝, 在初春清晨的阳光下绿得清新耀目,丝毫没有富丽气象,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会是怎样一个女子。
走进精巧的殿舍, 一个管事模样的宫女便迎上来笑道:“是李侧妃娘娘到了吧?娘娘请稍坐喝茶,我们娘娘正在更衣, 马上就出来了。”
说完,身边就有小宫女奉上了香茶。
初雪站在殿内, 一边打量着殿内摆设, 一边等候雍妃的到来。
片刻之后, 就听见屏风后传来轻微的低语声,初雪忙低下头,她还记得,当日自己在青云阁做点心的时候,被采莲所忌,一心想找茬打死她,是张居正通过这位雍妃出面斡旋,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对与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人,怎么恭敬都不为过。
雍妃在宫女的簇拥下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初雪急忙上前跪倒行礼:“臣妾见过雍妃娘娘。”
“你就是初雪?平身吧,芳儿,给李侧妃看座。”雍妃说着,自己先在炕桌边坐下了。
初雪依言起身,坐到下首的绣凳上,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雍妃一眼。
只见她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只穿了件家常秋香色竹叶圆领宫装,头上零星缀了几支珠钗,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容貌固然美丽,可是神情气度更是说不出的温雅可人,初雪忍不住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香气质了,也只有陈家那样的百年诗书大家,才能培育出这种气质。
“初雪,我常听若芙说起你,在裕王府,也只有你和她合得来些。”雍妃开口说道。
“那是王妃娘娘厚爱,臣妾深感荣幸。”
雍妃仔细打量着眼前清艳之极的一张面庞,不由得点头道:“难怪裕王如此宠爱你,果然是个尤物——也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有今日之危啊。”
“娘娘过奖了,如今之计,只求娘娘庇护,令臣妾得以逃脱大难。”
雍妃听了此言,神情一动,又仔细看了她一眼,随后面色神色又温和了好些。
眼下被诬的是陈家,被软禁的是若芙,幕后的那只黑手,压根就还没伸到初雪的身上,初雪目前所做的一切,都还是在帮助陈家,尽管若芙的冤屈最后多半能洗刷掉,可是初雪这个姿态,还是摆得大度而善解人意。
于是雍妃便道:“现在的情形,咱们已经是坐在一条船上了,不知是谁在幕后推动,咱们都要同仇敌忾,揪出凶手才好。”
“娘娘,臣妾听说,皇爷对陆家很是宠信——”
雍妃点了点头:“皇室子弟对于自己的乳母往往都有很深的感情,皆因他们打小就是跟乳娘过日子,跟亲娘反而见得少。”
见初雪面露难色,雍妃又道:“不过,再亲密的君臣关系,也抵不上天家长子嫡孙的一条性命,假如此事真是陆家幕后策划的话,那可真是胆大包天之极,压根就不顾陆家全家老幼的性命与富贵了。”
“采莲的个性,一向如此。”初雪思酌着道:“娘娘,而今之计,只有请您的娘家出面,支持李家的人去给宝儿的母亲喊冤,当日修葺幽兰苑的工匠家眷那里,臣妾已经安置妥当,自会出来作证。”
雍妃嗯了一声,一双眼睛眯缝着,神情也慢慢地凝重起来:“从杨美人之死的事情上来看,多半是陆采莲让杨美人帮着毒杀宝儿,杨美人不忍下手,又受逼不过,无奈之下,才自我了断,只要李香玉之死被翻出来,证实是陆家做的,就算陆家不被满门抄斩,皇爷对他们的宠信也会去掉十之七八。”
“剩下这十之二三的宠爱,只能保全陆家,却保不住采莲,采莲一倒,她身边的人必然有想立功补过的,那时候,宝儿之死的真相自可水落石出。”初雪接口道。
“不错,我回头就让我哥哥派人去找李家,叫他们放心大胆地去告。”说完,雍妃用手指了指炕桌上的玫瑰糕,微笑道:“巴巴的到我宫里来了一趟,好歹吃些东西再去,早就听说你做的点心是天下一绝,你且尝尝我这小厨房里的玫瑰糕比你的手艺如何?”
初雪谢了一声,从芳儿递过来的盘子里取了一块玫瑰糕来吃了。
雍妃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若芙小的时候,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玫瑰糕。”
初雪道:“娘娘放心,王妃娘娘腹中怀着天家骨肉,事情又不曾定案,她现在虽然不能出门,可是料想也无人敢薄待她的。”
雍妃晒然一笑,略带伤感地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有些想她了,进宫已经整整十年了,当年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天天跟我一起睡,一道吃,她和润儿两个人认识的字都是我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她和润儿追在我后面哭叫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见她脸上一片惘然的神色,初雪不敢贸然出言相劝,只是低了头不做声。
雍妃又道:“本以为陈家的女儿以后都不用像我和姐姐这般困在深宫里终年不见天日,谁知若芙又走了我们姐妹的老路,她还是正妻名分,将来注定要正位中宫,唉,前路漫漫,实在荆棘满途。”
初雪劝道:“王妃娘娘兰心慧质,又有董嬷嬷在一边辅助,哥儿眼看就要出生,想来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
雍妃深深看了她一眼:“难得你心地宽厚,怪不得润儿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赞你,极力让我劝若芙与你亲近。”
见雍妃提到林润,初雪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这个令若芙一生郁郁不乐的人,到底还是没能绝情到底,看来,他也是担心若芙在残酷的后院争斗中被人暗算的。
雍妃沉吟一番,又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行动,明日就让皇爷知晓香玉之死另有蹊跷。”
第109章 鸣冤
这日清晨,太阳尚未升起, 京城顺天府衙大门外,就响起了闷雷般的击鼓声。
顺天府尹李浩照例升堂问案, 却见来告状的是一对衣着鲜明的老夫妇, 口口声声的喊冤,说自己的女儿被女婿的妾室设计害死,求府尹大人做主为他们伸冤报仇。
李浩便问:“你们的女儿是如何被人害死?可有人证物证?”
那老妇人垂泪道:“小女出嫁之后,幸蒙上天垂怜, 头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女婿虽然宠爱小妾,却因为外孙之故, 对女儿向来爱重, 四年前,女儿再度怀孕, 那妾室却一无所出, 妒恨交加之下, 居然花钱买通修地龙的工匠, 在烟道上做了手脚, 致使女儿在隆冬之际, 被烟道里回流的毒气所伤,丢了性命,求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李浩闻言大怒,将手中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岂有此理,堂堂京师,居然有人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家女婿姓甚名谁?家住哪条胡同?还有那妾室的名字,你且细细说来,本官立刻着人带上堂来,让你们当堂对质。”
这时,那老儿哽咽着道:“回大人,小人女婿姓朱名栽垕,家住裕王府,他那个妾室,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嫡亲的侄女陆侧妃。”
短短几句话,却如晴天里打了个霹雳,震得李浩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吃吃地问:“你们——你是裕王原配王妃之父,锦衣卫千户李家?”
李千户点了点头,咬牙道:“正是!当日女儿应选做了王妃,本以为从此荣华富贵,一步登天,谁知却遭横死,府尹大人,这案子,你敢不敢接?”
定了定神,李浩方苦笑道:“李千户,这不是本府敢不敢接的事儿,此乃皇家家事,非本府管辖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