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请安之后,裕王便对那文士道:“李侧妃已经来了,方先生,你先给王妃看过之后,再给侧妃看吧。”
方先生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初雪一眼,只觉眼前一亮,心中暗暗惊叹:“这裕王的女人,真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貌美!”
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人见过侧妃娘娘!”
见裕王吩咐他给王妃看胎像,便笑道:“请王妃娘娘移步到窗前,小人好看得仔细。”
若芙缓步来到初雪面前,挽了她的手笑道:“干脆,咱们一起到窗前,让先生一并看了罢。”
初雪微微一笑,随着若芙走到窗前,并排站好。
方先生迎着亮,仔细审视着二人微微隆起的肚腹,看了半天,又拈须沉吟了一番,方转脸对裕王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从胎像来看,两位娘娘腹中所怀都是男胎啊。”
“两个都是男孩?真的吗?”裕王登时大喜过望。
方先生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王爷,小人给人看了二十多年的胎像,从未失过手,两位娘娘腹中所怀的确都是男胎啊!”
见方先生如此说,初雪和若芙心头都是一阵感触。
在这个以男丁为贵的世界里,不想要男孩是不可能的,这种母以子贵,终身有靠的心态更是一个皇家媳妇人生的终极目标和最高追求,不管是初雪,还是将来要正位中宫的若芙,谁都不可能免俗到忽视一个儿子的地步。
听了此言,裕王几乎要打心底里笑了出来,他一叠声地叫:“何英,何英,赶快给方先生看赏,要重重地赏,还有,你招待方先生吃完便饭再送他回家。”
方先生一脸的受宠若惊地随着何英下去了。
裕王走到窗前,双手各自握住两人的手,有些语无伦次:“你们二人,都是貌美聪慧,才情横溢之人,给我生下的儿子,定然不会差。”
初雪轻声道:“臣妾哪里有什么才情,王妃娘娘倒是真的才华出众。”
裕王漫不经心地道:“你的才华虽比不上若芙,可是却比香玉不知强了多少倍了,唉,宝儿就是随他娘亲,淳厚有余,机灵不足啊!”
两人听了此话,都沉默了,若芙是压根就不认识香玉,无从说起,初雪却是打心底不认同裕王的话,她始终记得香玉曾经对她的好,她也打心底觉得宝儿是个敦厚的孩子。
王府里是没有秘密的,不过一两个时辰功夫,方先生看相的结果,就传遍了王府每一个角落,连马厩里的小厮都一边喂马,一边谈论此事。
此时,望梅轩里的气氛却是沉闷无比。
杨美人坐在炕上,看着靠在炕上玩着九连环的宝儿。
宝儿今年整整七岁了,在外貌上,他没有继承到父亲的俊美,倒是把母亲的平庸给承袭来了下来,不过,他虽然不是个漂亮孩子,可是因为打小精心喂养,身子强健,倒也虎头虎脑的颇招人喜欢。
杨美人抚育他已经四年,早就打心底把他当成了亲生骨肉,她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得到裕王的宠爱了,可是,有个嫡长子攥在手里,不但解了闺中寂寞,也让她不知不觉之间有了些不敢流露,却又在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妄想。
生娘不及养娘大,将来王爷登基为帝,宝儿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子,那么宝儿继承皇位之后,自己当然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
想到这里,杨美人从炕桌上的碟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专心致志解着九连环的宝儿。
宝儿接过桂花糕,见碟子已经空了,就掰下一半桂花糕递给杨美人:“娘,您也吃啊。”
杨美人接过桂花糕,眼眶有些温热,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心疼人,体贴人,真难得,可是王爷却仍不知足,整天说宝儿不够聪明,不够聪明!哼!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以孝治天下,宝儿有这一点,不比什么都强!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个消息,杨美人心头烦闷更甚,宝儿本来就不受宠,若是再添两个弟弟,不要说他们的生母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宠妾,就算是个烧火丫头生的,只要比宝儿机灵,王爷的眼里也会越来越没有宝儿的。
第103章 设计
这些天来,采莲少见地陷入到了一种深思熟虑的状态,她是个直爽的人,从来没有这么深沉过。
可是现在,她开始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了。
好不容易哥哥立了战功,王爷又对自己好了些,若芙却又怀孕了,这是老天爷跟她作对啊。
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地在小妾的位置上苦苦挣扎,所有的骄傲全都被磨平了,可是,心底深处,依然有个不肯就此屈服的念头,时不时地在午夜梦回之际缠绕着她的思绪。
若芙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个男胎,这是个噩耗,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呢!
这一次,不用和祖母讨主意,采莲自己都会想了。
她躺在床上,瞪视着帐顶华丽精美的彩色云纹,不停地筹划着,当夜幕降临,珍珠进房点灯的时候,采莲呼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娘,您怎么啦?”珍珠见采莲神色有些狰狞,不由得吓了一跳。
采莲沉声道:“我没什么,你去望梅轩把杨美人给我叫来,越快越好!”
珍珠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了望梅轩。
不多时,杨美人就跟在珍珠后面来到了房中。
采莲一见她来,也不看坐,冲口就道:“这几日可睡得着觉么?”
杨美人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于是用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采莲哼了一声,她就是看不惯杨美人这窝窝囊囊的受气包模样,于是又道:“王妃娘娘若生了个男孩,以陈家的名望地位,定然会将这个孩子扶到嫡长子的位置上,宝儿只怕再难活命啊!”
杨美人身子一颤,低声道:“王妃娘娘倒不像是那么狠毒的人呢。”
“再善良的女子,一旦有了亲生骨肉,羊羔都会变成恶狼的,何况她现如今是主母,娘家又那么有权有势,她就算不想害宝儿,她娘家那些人也不会就此罢手的!哼,巴巴的把个女儿嫁给王爷做填房,想的不就是国丈的尊荣么!”采莲冷笑着道。
杨美人黯然不语,半晌方道:“将来的事情,还远着呢。”
“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可就太迟了!”采莲玩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你的心思,其实我都晓得,无非就是指望着宝儿可以依靠终身,可是陈若芙和你交情平平,宝儿日后生死难测,你的未来,还是无望得很呢。”
杨美人惨然一笑:“娘娘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么?”
“当然不是——”采莲扬起眉毛:“你为我效命经年,我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怎么着也得为你打算一番,我这里有个主意,可以让你我及齐云三人在王府扬眉吐气,以后王爷登基,后宫也是我们三人的天下,你说可好?”
杨美人精神一振:“娘娘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
采莲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气:“借你之手,送宝儿上西天!”
杨美人大吃一惊,尖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采莲阴恻恻地道:“将宝儿送上路,然后嫁祸给陈若芙,她肚里正怀着男孩呢,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为了儿子日后上位扫清障碍,再说,由你来下手,绝不会有人怀疑,这样的话,陈若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见杨美人脸色煞白,像个木雕泥塑般呆着,采莲又道:“不要看皇爷有多么的宠信陈家,可是,一旦涉及到他嫡亲的皇孙,陈家也是在劫难逃,只有将陈家连根拔了,我才能上位,我若上位,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见杨美人仍旧一声不吭,采莲有些不耐烦地道:“宝儿已经横竖是个死了,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的形势?”
杨美人缓缓摇了摇头,从牙缝的迸出一句:“不管怎么样,宝儿是我的心头肉,我绝不会让他死。”
采莲微微冷笑,有些玩味地凝视着她,像一只猫在欣赏自己爪下的老鼠:“你绝不会让宝儿死?那么,你忍心让你的家人死么?”
杨美人脸色顿时由白转灰,正宗的面无人色。
采莲缓缓站起,慢悠悠地道:“听说,近来京城来了一伙强盗,专门在晚间打家劫舍,先用迷香把那家人全迷倒,洗劫了财物之后,再一个活口都不留地灭门——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好好叮嘱你的家人,叫他们注意些吧。”
说完,便再也不理杨美人,自顾自地到窗前逗弄鹦鹉去了。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王府里传了开来,望梅轩的杨美人悬梁自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初雪正在用早点,林嬷嬷把这个消息一说,她登时放下吃了一半的腊肉包子,难以置信地问:“昨天早上还谈笑风生的一个人,怎么说自尽就自尽了?真的还是假的?”
林嬷嬷叹息道:“何公公带人将她的尸身抬出望梅轩的时候,奴婢亲眼看见的,绝不会错了,可怜宝哥儿,追在后面哭得死去活来——这苦命的孩子,又成了个没娘的孤儿了。”
初雪呆了半晌,有些恻然地道:“虽说她这些年来跟着采莲一个鼻孔出气,可是想必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她是个随和人,可惜就是命苦。”
小月见初雪脸上颇有不忍之色,便劝道:“不管王爷怎么冷落她,就冲她抚养了宝哥儿一场,就不会在后事上亏待她。”
正说话间,荼蘼就进来禀道:“娘娘,杨美人身边的丫头小鱼儿求见。”
初雪楞了楞,随即道:“叫她进来说话。”
小鱼儿进房后,先是跪在地上给初雪磕了三个头,然后方站起身来,还未说话,嗓子就梗住了,眼泪直往下掉。
“小鱼儿,你家主子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要寻短见?”初雪见她如此伤心,便温言问她。
小鱼儿呜呜咽咽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寻短见,只是昨天下午,主子从抱月轩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初雪心头一震,忙问:“到底怎么个不对劲法?你且说来听听。”
小鱼儿擦了一把眼泪:“美人回来的时候,就像是喝醉了酒,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不稳当,脸上的神气也不对劲,问她什么话,她也听不见,就像没了魂一样。”
初雪屏住呼吸,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看见宝哥儿走过来了,就一把抱住宝哥儿,边哭边道:孩子,娘该怎么办!”
初雪蹙起眉头,沉吟不语。
小鱼儿又道:“第二天早上,我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就看见主子她挂在房梁上了。”说完,小鱼儿的眼泪又刷刷地淌了下来。
初雪叹了口气,突然又问:“你主子尸骨未寒,你不在她身边给她料理后事,却跑到我闲云阁来做什么?”
小鱼儿道:“奴婢来找侧妃娘娘,是因为主子昨晚临睡前,交代过奴婢一句话,叫奴婢天亮以后,务必要转告给侧妃娘娘。”
“什么话”
“主子只说了四个字:王妃,烟道。她说,您自会明白。”
见初雪神色迷茫,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小鱼儿凄然道:“主子交代给奴才的事情,奴才已经办了,如今奴才要回去给主子料理后事,照顾宝哥儿了。”
初雪点了点头,见她为主子如此伤心,又对宝儿如此上心,心中对她颇有些好感,转脸对小月道:“去拿一百两银子给她,如今望梅轩没了主人,宝哥儿只怕要遭罪呢。”
小鱼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领了银子,拜谢而去。
房里,小月忙问初雪:“小姐,杨美人为什么要对您说那四个字?”
初雪思索良久,皱眉道:“若芙跟烟道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她跟若芙素日里也没什么交集啊!”
林嬷嬷插口道:“您没听小鱼儿说么,她本来好好的,就是去了一趟抱月轩,回来就不对劲了,三魂去了七魄,依奴婢看她十有*是被陆侧妃给逼死的。”
“她的死跟采莲有关系,这一点是肯定的,我只是奇怪,她为什么不直接派小鱼儿跟我说她的冤屈?还有,到底什么样的冤屈能让她去寻短见呢?”初雪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
“我看呀,八成是她临死的时候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小月哼了一声:“小姐您可别当真,烟道都是冬天才用的,现在都是开春了,谁还用烟道,正院里的王妃虽然怀孕了,也没那么娇贵啊!”
初雪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小月,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姐,我是说,王妃娘娘虽然怀孕了,可是也没那么娇贵,要在春天里用烟道取暖。”
初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脸的恍然:“我明白了,我知道杨美人的意思了。”
林嬷嬷和小月齐声问道:“是什么意思?”
初雪一字一顿地道:“她口中说的王妃,根本就不是现在的王妃,她说的是宝儿的亲娘,她是在告诉我,宝儿的亲娘是怎么死的!”
第104章 暴死
杨美人的丧事,办得很是风光。
裕王为她请了几十个和尚道士,又在花园里修了灵棚发丧,宝儿以孝子的身份在灵前举哀,因着裕王准太子的身份,来奔丧的京城高门贵族竟是川流不息下,络绎不绝,比当日裕王妃李香玉的葬礼还要热闹。
初雪却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在灵前上过一株香之后,就回到了闲云阁,换了身家常衣裳,洗手净面之后,坐在贵妃塌上,转脸问小月:“冯保若回来了,叫他即刻来见我。”
小月点头会意,她知道,今日一早,冯保就被初雪打发出府去寻访修地龙的匠人,询问烟道里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秘密。
小月对过世的元王妃也很有好感,那是个和善的女人,总是那么的与世无争,若真是被人故意害死的,真的太丧尽天良了。
不多一时,冯保就回来了。
他一进门,小月就机敏地关上了门,上前几步,仔细聆听着冯保禀报给初雪的话。
“娘娘,奴才已经详细地问过了,修建地龙的时候,若是烟道没有修好,炭气就会倒流进房中,而炭气中含有剧毒,人若是一直呆在房中,必死无疑。”
初雪点了点头,回想起当年自己出入王妃所居的幽兰苑中,每次出门回闲云阁,都会觉得头晕眼花,想来也是吸入了炭气之故,只不过自己在房里待的时间不长,所以不会致命。
而王妃那段时间因为太紧张身孕,又是隆冬时节,整日待在房里,自然也就成了中毒最深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她呐呐地道:“冯保,我不明白,若是王妃死于炭气,那么她房里那么多伺候的人怎么个个都没事呢?”
冯保想了想,方道:“当年王妃的卧房之中,是否有人整夜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