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和侯爷一块儿长大的，小时是小厮，长大了做常随，侯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全数都看在眼里。
富贵权势人人爱，可这些东西真不是谁都有本事得到，也不是谁都有福气消受的。
换做他裴旺，估计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算了，主子的事情不是每一件他都可以插嘴的，还是老老实实做人为上。
裴廷琰自认为做足了准备面君，然而主仆二人一来到御书房附近就觉察出了今日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往日此刻该是诸位内阁辅臣同皇帝陛下议事完毕，御书房附近相对比较热闹的时辰。
可今日非但没有遇见任何一名阁老或者他们的常随，就连很少离开永泰帝身侧的御前大总管刘顺，也带着十几名宫人负手立在御书房外的廊檐下，谁都不敢靠御书房太近。
裴廷琰心里咯噔一下，看这情形像是陛下在书房中和某一位重臣密谈，自己这个时候真是不方便去打扰。
简直太不凑巧了！
身为一品侯又是永泰帝的大舅兄，他同刘顺也是很有几分交情的。
往前紧走几步，他也走到了廊檐下，朝刘顺拱了拱手：“刘公公。”
几乎是同时，刘顺也十分客气地给他行了个礼：“见过侯爷。”
虽说是简单的见礼，刘顺的面色却和平日有很大的不同，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裴廷琰越发焦急了，悄悄朝书房那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问刘顺陛下在书房中同谁见面。
廊檐下人多嘴杂，刘顺索性拽着裴廷琰的衣袖走到了不远处的影壁下，有些焦急道：“侯爷，今儿您府上是闹什么，前脚儿子是无论如何也要求见陛下，后脚您这个做父亲又追着来了……”
“什么！”裴廷琰冷汗都快下来了，万万没想到一直最是听话懂事儿的锦程今日竟这般不听从他的安排。
这种时候他跟着来掺和什么！
他正想再向刘顺详细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刘顺却突然松开他的衣袖朝御书房门口小跑过去。
裴廷琰一时有些发懵，赶紧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宫装打扮大约十四五岁的姑娘带着几名宫人在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太监带领下也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那姑娘他虽然不是很熟但也是见过几回的，正是张良媛的女儿瑞映公主。
裴廷琰更懵了，这是几个意思？
锦程一声招呼也不和他打就自行前来求见陛下，为的肯定是瑞华公主想要招他为驸马的事情。
然这一切本就是由陛下决断，根本毋须征询瑞华公主的意见，更何况是瑞映公主，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
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还是说从今早他离府上早朝到现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儿子牵扯上一位公主前程就完了，同两为公主纠缠不清，能不能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裴廷琰一直没能流出来的冷汗直接变成了豆大的汗珠簌簌而下。
好在他在朝中还是很够分量的人，同瑞映公主寒暄了几句之后刘顺又小跑着折返回来。
这次不等裴廷琰开口询问，刘顺就主动答疑解惑，他有些神秘道：“侯爷，您心里要做好准备，说不得您府上要出一位驸马爷了。”
裴廷琰只觉得自己腿肚子一抖，伟岸挺拔的身子都有些摇晃起来。
锦程这个死孩子，他们夫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稳住，一切都有父母亲给他做主。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儿子，到头来竟是为了给皇家做女婿么？
刘顺很能体会他的心情，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也不是谁家都想娶的。
他轻声安抚：“侯爷，您千万想开点，好在御书房里的不是府上的世子爷。”
“什么？”裴廷琰高大的身躯险些歪倒在刘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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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仪已久
与外面这小小的骚乱相比，此时御书房内却安静得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永泰帝这几年的确动过想要从裴家子弟中替自己的女儿寻一位驸马的心思。
但究竟选那位裴家公子，又该配给那位公主他一直也没能定下来。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顾夕的儿子，这辈子他没有同她做夫妻的缘分，做个亲家也不错。
公主嫁与顾夕的儿子和皇子迎娶顾夕的女儿终究是不同的，对整个大周朝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然，让他没想到的是，尚未作出最后决断，老二就做出了那等龌龊事儿，让他对裴皇后母子和裴家大失所望。
他比谁都清楚，勋贵重臣家不愿意让哪些公子当驸马，顾夕肯定也不愿意让长子尚主。
换做从前裴皇后有这样的提议他是绝不会应承的。
但如今不一样了。
为了大周江山考虑，裴家的子弟，哪怕是顾夕看重的长子也不再适合在朝中担任要职。
既然裴锦程的前途就那样了，这么优秀且洁身自好的男子做女婿再合适不过。
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有了驸马，如今适龄的公主是老三瑞华和老四瑞映，自是长者为先。
本以为皇后那边他尚需花费一番口舌劝说，没想到她竟同自己心有灵犀了一回，委实不易。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裴廷琰夫妇请进宫来象征性地征询一下意见，裴家竟然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实在是让人非常不爽。
这件事儿绝对不会是裴皇后透露的，需要保密的时候那女人嘴严之处堪比暗卫。
看来上一次的大清洗还是没能把自己身边清洗干净，裴家……手太长，势力也太过庞大了。
永泰帝冷眼看着龙书案前跪得笔直，神情却异常坚定的裴锦弘，沉声道：“把你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裴锦弘其实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硬着头皮道：“微臣心仪瑞映公主已久，请陛下成全。”
永泰帝重重哼了一声：“心仪？朕看是觊觎才对！”
裴锦弘嘴角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沅儿真是害死他了。
永泰帝恨恨道：“你打小儿就是个混小子，从前和裴锦歆一起进宫，总是一口一个‘皇帝姑父’哄朕开心，怎的？如今觊觎朕的公主，想要做朕的女婿，知道唤朕为陛下了？”
裴锦弘赶紧磕了一个头：“请皇帝姑父成全。”
永泰帝道：“你刚入禁军几个月，朕本是打算中秋之后就擢升你做一名统领，将来定是前途无量，没曾想你居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日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跑这一趟说这些话的？”
觊觎瑞映这种话自然是说说而已，永泰帝同样也不会相信一名优秀的侯府公子会心仪皇室公主。
毕竟他们选择妻子的时候，范围实在是太广。
他是过来人，男子心仪一名女子，要么因才要么因貌。
贬低自己女儿的滋味一点不好受，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女儿中的确是没有格外出众的。
同那些才貌双全的高门贵女相比，除了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完败。
加之公主们很少出宫，同宫外的男子更是少有接触，一见钟情这种事发生在见识有限的公主们身上不奇怪，反之就绝对不可能。
所以裴锦弘此行八成是听说了自己打算让裴锦程尚主的消息，自告奋勇前来替长兄解围的。
哼！
他们当他宇文昭的女儿是市场里的大白菜么，嫌三嫌四的还敢挑挑拣拣？
既然来了裴锦弘就没打算退缩，他非常果断道：“皇帝姑父，的确无有任何人指使，的确是锦弘心仪瑞映公主。”
呵呵……还嘴硬！
永泰帝轻嗤道：“好吧，朕姑且就信了你的鬼话，那便同朕这个姑父讲讲，你看上了瑞映那一点？千万别说什么容貌才情，朕的女儿几斤几两朕清楚得很。”
裴锦弘暗暗撇撇嘴，沅儿的话果然是真理，皇帝姑父的确是有那么点神经。
他略带几分羞涩道：“微臣几个月前有幸见到了瑞映公主的舞姿，从此后便再难忘怀。”
他也是豁出去了，听沅儿说瑞映擅长跳舞的事情陛下根本不知晓，索性赌一把。
果然，永泰帝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时下贵女们自小便要学习各种才艺，但并不包括跳舞这种看起来不够端庄贞静的所谓“才艺”。
贵女都是娇养尊贵的，永远也不需要搔首弄姿去吸引男人的注意力，那是低贱的舞姬们做的事。
当然，不排除个别贵女特别爱好舞蹈，私底下偷偷向舞姬们学习，但谁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舞姿，充其量婚后同夫君在一起时作为闺房之乐偶尔为之。
没想到瑞映平日里看起来胆小怯懦，竟还有这样的才艺和胆识。
哦，是了，她的生母张良媛年轻时就曾经是肃州颇负盛名的舞姬，想必这点技艺便是传承自张良媛。
永泰帝开始有点相信裴锦弘的话了。
公主擅长跳舞绝对是个不能外传的秘密，就连他这个父皇都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瑞映刻意想让裴锦弘知晓，他永远也别想知道这个秘密，更别说亲眼目睹她的舞姿。
张良媛的舞技不是胡乱吹嘘的，如果不是早早被人买进府里做舞姬，凭她的技艺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瑞映是她的女儿，又经过她十几年的精心教导，想来也是不差的，足够吸引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只是自己的女儿用这般手段去“勾引”少年郎，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永泰帝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盯着裴锦弘那双形状和顾夕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道：“你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待会儿瑞映来了朕一问便知。”
裴锦弘心里敲起了小鼓，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盼着瑞映公主聪明一点，尽量帮他把这谎话圆过去。
至于婚事……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孩子。
成了大不了做个吃喝玩乐一辈子的驸马爷，瑞映嫁给自己也不算吃亏；不成的话大家也没甚损失。
先救大哥脱离苦海再说，毕竟未来的大嫂都已经寻上门了。
两人之后一直沉默，直到御书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永泰帝一抬下巴：“去开门。”
之前包括刘顺在内的人全都被打发出去了，裴锦弘自然就成了跑腿的那一个。
“是，皇帝姑父。”裴锦弘酸着一张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难忘怀
永泰帝的御书房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像瑞映这种不受重视的公主，活到十几岁从来没有被父皇单独召见过，更不用提还是在御书房中召见。
从接到父皇召见的口谕那一刻起，她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样，又怕又着急。
她和娘在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从来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吸引父皇母后的注意，除了前几日向元沅告密。
按理说元沅不像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父皇在御书房召见她的原因。
尤其是远远望见正在和刘公公说话的武宁侯，瑞映公主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掉了。
那名给她传口谕的太监四十岁左右，是永泰帝身边地位仅次于刘顺的潘公公。
他带着瑞映公主来到御书房门口，整了整衣冠后伸手敲了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敲在瑞映公主心上一样，让她险些端不住公主的仪态。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开门的居然会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武宁侯二公子裴锦弘。
不该是裴世子么，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二公子。”瑞映不敢多看，垂下眼帘声如蚊讷地唤了一声。
事情顺利的话，这女孩儿很快就会是他的妻子，裴锦弘的眼神在瑞映瓷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很快他就收回视线，躬身一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两人的表现看在一旁的潘公公眼里，那就是女孩儿羞涩，男子情深，心下顿时了然。
他轻笑道：“公主殿下快随二公子面圣去吧。”
御书房的门再次合上了。
虽然永泰帝在里间，但裴锦弘依旧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弄出任何一种不该发出的声响。
“公主请。”他一抬手，示意瑞映朝前。
瑞映微微颔首，莲步轻移朝里间走去。
裴锦弘跟在后面，心里着急得像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
也不知道这小公主像不像沅儿一样胆大机灵，万一……替大哥解决麻烦他义不容辞，但也不想落一个欺君的罪名。
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悄悄拽了拽前方女子宽大的衣袖，那意思就是待会儿您好歹配合一下呗。
瑞映也正紧张呢，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
其实她的胆子真不算小，否则当年也不敢在梅园中用石头砸豆豆。
可这种情势下，裴二公子同她拉拉扯扯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一张小脸很快就红透了。
不可能的，裴二公子纵然有些地方及不上裴世子，但也是京中许多贵女心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他怎会乐意委屈自己做驸马。
她用力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加快脚步走进了里间。
裴锦弘一噎，这小公主究竟懂没懂自己的暗示？无奈加大步伐追了上去。
两人向永泰帝行礼毕，几乎是并肩站在了龙书案前。
永泰帝何等眼力，纵然瑞映低着头，脸颊上的红晕也没能瞒过他的龙目。
女大不中留啊，终于咂摸出点儿元宗之当初嫁女儿的滋味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悠儿。”
瑞映公主小脸更红了，父皇当着裴二公子的面唤她的闺名，莫非自己方才猜对了？
她忙回道：“儿臣在。”
永泰帝睨了裴锦弘一眼，道：“悠儿同裴二公子很熟？”
皇帝姑父太狡诈了！
裴锦弘有心插上一句，但在皇帝陛下灼灼的眼神笼罩下，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瑞映公主咬了咬唇瓣，道：“除了几位皇兄之外，悠儿同其他年轻男子都不熟，裴二公子也只是见过几次，也不太熟。”
裴锦弘暗暗好笑，这小公主倒真是不笨。
永泰帝哈哈笑了起来，从前怎的没发现悠儿的口齿也是很伶俐的。
同其他年轻男子不熟，裴二公子不太熟，就说明除了几位皇兄外，裴二公子是她最熟的男子。
他收住笑容道：“听说悠儿的舞跳得很好？”
瑞映身子微微一抖：“儿臣……儿臣就是喜欢，非逼着娘亲教了些须皮毛，谈不上好……”
永泰帝摆摆手：“这也罢了，朕只想问你，在宫外是否跳过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