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可儿一直跟着清清到了西墙,只见到墙角,清清便穿近一处浓密树丛,不细看更本不会发现,梅可儿蹲下细看,在不时传来的唰唰声中,清清早已借助竹梯爬上了宫墙。看得出有人早已详细地告诉她如何爬出再爬回,上去之后清清把竹梯往上拉再放到墙的另一面,爬下去后再收起。梅可儿盯着她灰溜溜的样子不禁想笑,暗想:这未央宫除了自己,竟还有这奇怪的翻墙怪事。
随后,梅可儿原路返回去与相会。
荒宅内,树影婆娑。寿王早已到此等候多时,梅可儿将刚才看到的事告诉寿王,寿王先是一惊,怀疑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私会的事,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事与他们打不着边儿,忐忑中寿王道:
“我看这几天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再见,以免发生什么事,受到牵连查到你我就不好了。我是孤魂野鬼被抛弃之人,现在想护你不成反而害了你就更不好了!”
梅可儿听说有一段时间不能和寿王相见,难舍之情浮于脸上,但同时,她也清楚其中厉害,轻轻将头靠在寿王肩上:
“王爷!如今我已是你的人了,即使你被所有人抛弃,做了孤魂野鬼,那我就陪你做孤魂野鬼,要我抛下你,除非我死......”
“说什么呢!不许说傻话!”寿王用手轻轻捂在梅可儿脸上,“如果……如果我们的爱情真的要用生命来换取,我绝不会让你去牺牲的!作为一个皇子,顶天立地的男儿,我会用我的行动以及我的生命来爱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王爷!“梅可儿紧紧抓住寿王的手,眼泪在眼里打转,“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些话,别说了!“
寿王将双臂收紧了些,想将梅克尔紧紧地揽住:“好!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是做个暗号吧!”
“暗号?什么暗号?”
“如果以后你过来发现我突然不在的话,就在那儿…”寿王指着草丛边上的一块碎石,“划上一划,表示你来过,然后赶快回去,绝不能高声叫喊。如果你在过来的路上发现有什么人跟着或看到,就赶紧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然后乖乖回去,不许再过来。我要是赶到这儿发现你来过,或你被人跟着回去了,我也会在那上面划上一划,表示我来过,你若看到也会安心,再过两天没什么事我们再按时过来,好吗?这样会避免很多意外的发生!”
“好!”……
落魄的皇子因为妃子被父亲抢走而胆战心惊地爱护着一位自己心动的女子,而此刻,父亲正在歌舞生平的望春宫里设宴款待群臣,与多得宠幸不过来的妃子载歌载舞,早已把这个守着孤坟的儿子忘得一干二净了。皇家有皇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平淡的天伦之乐。权力给你带去无上荣光的同时,也会给你带去无法言说地苦难。我曾经试图从宫里所有人的眼中寻一个答案——在平安与凶险,满足与野心真正摆在眼前时,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多数人经历或见过一幕幕血淋淋的斗争后,都会选择平安与满足,但我错了!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着时机,如一群还为长出翅膀的毛虫,成群结队一堆一堆地在深宫里蠕动着,夭折者众多而成蝶者少之又少,即便如此,面对着一批批死去的同类的尸身,他们变得更加兴奋而不是有所收敛,没有人愿意反思或去停止这宿命的无限循环!
☆、第二十四章 望春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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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玄宗将登上望春楼举行祭春仪式,特命人从梨园内折取一枝开得正旺的梨花放于楼上,听说那如雪般洁白随着风轻轻摇动的梨花象征着一个人——一个在玄宗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烙印,并多次为他抵挡过深宫权力斗争的暗箭,最后用生命成全了他的女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玄宗让文武百官和贴身侍从都待在望春楼下,杜昭仪搀着他步上高楼,那枝被宫人们插在楼上的梨花散出的淡雅清香扑来时,玄宗嘴里不由自主地念起了一句诗。
此刻,在广运潭沿江两岸围观的诸多百姓和楼下的文武百官们,都不会知道玄宗所为何事而感慨忧伤——只有杜昭仪,这个多年前曾经亲眼目睹过改变玄宗命运的那一幕的宫伶,杜昭义望着玄宗的眼,接道:“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玄宗所念之人杜昭义非常清楚,但杜昭仪悲思之人玄宗却从未知晓——应该说不值一提。杜昭仪假作关怀地:
“陛下将大唐治理得如此繁荣,如今国家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如果太平公主在天有灵,一定很是欣慰!”
玄宗将手叠放在杜昭仪手上——当年那个为了掌握最高权力如猛虎搬在大明宫中所向披靡的少年如今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体还算健朗但日渐臃肿,将那件宽大的龙套撑出一种皇族特有的富态,只有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当年凌厉的双眼,如今因为年岁渐长了而变得和善了一些,说话也温和了不少——轻轻拍了几下:“但愿如爱妃所言,姑母泉下有知佑我大唐!”
说罢杜昭仪停下站在楼内,玄宗跨出楼外靠在楼檐上,用手掌轻搓边上那枝梨花的枝头,摘下来一把花朵握在手心,玄宗将那些梨花瓣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随后便用力向上一抛,手中的梨花抛上半空后四散,随风轻盈飘去……
楼上玄宗洒下梨花,楼下礼炮烟花随即响起,梨园的乐师们奏响燕乐、舞女扬起舞袖、嫔妃和臣子们随之跪拜、沿江两岸百姓高呼“万岁”!望春楼内外再次陷入欢腾,炮声乐声欢呼声连成一片,响彻禁苑几里之外......
但,如此热闹非凡的场面有两个人没有无法融入其中:一位是在众嫔妃队伍里若有所思的梅妃,早已没了恩宠的她难得再次与玄宗一起出游,既是难得,便愈发珍贵,即是珍贵,就知道很快又再失去。自从杨玉环进入后宫后,她见到皇上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今日如此热闹的场面让她想起往日深得皇上宠爱时,皇上为她举办生辰晚宴的时光,她牵强地与众嫔妃说笑,但内心的万般愁苦却无处言说。
一个人站在玄宗身后的都昭仪,表情突然变得阴冷,乜斜着眼盯着玄宗的后背,每次,只有这样躲在皇帝的背后时,她才感觉到彻彻底底的放松和自在,这种放松也使她心里那掩藏得很好的困兽挣扎着试图挣脱出笼,吞掉那个她无比憎恨的人。在这仇恨与现实、冲动与理智的激烈争斗中她总能做到平衡,这种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本领,是她从一个失去真爱的宫伶一步步升为昭仪的武器;她恨眼前这个自私无情,日渐衰老的老男人,当人们都沉醉于声乐中时,她最想做的,就是冲上前一把将这个老男人推下楼摔死。
杜昭仪再次用理智停止意念的乱想,稍作调整,过一会儿皇帝回头时,她又会恢复那张经常让她制胜的美好笑容。
宴会持续到晚上,多数百姓已回长安城,皇亲国戚们留在望春宫与玄宗一起欣赏歌舞,今夜,何满子和许和子将分别献艺,正殿外是歌舞升平,而和梅妃、刘婕妤、曹燕娜姬等众嫔妃陪玄宗在寝殿内饮酒玩乐的何满子却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附和大家说笑。
玄宗察觉便问:“内人有何心事?似乎有些不高兴?”
正陪皇上饮酒的众嫔妃听皇上这么一问随即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担心自己会再引起皇上的不悦。
何满子一惊立刻从椅上跪下:“能与皇上出游贱妾岂敢有何不悦!”
举着酒杯正要给皇上敬酒的许和子将酒送到皇上嘴边,道:“皇上!望春宫这荒郊野外的,被子有些潮湿,姐姐因为不适应昨晚睡得不好,皇上只顾自己快活却忘了姐姐昨晚侍寝睡的不安稳,现在可能有些疲劳吧!”
皇上听到许和子这么一说大笑几声:“都怪朕昨晚没有好好呵护内人,都是朕的过错,都是朕的过错,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柳婕妤上前扶起何满子回到座位上坐下,一脸娇羞的何满子稍稍登了一眼许和子:“妹妹别耍嘴皮子,今晚你侍寝,该让侍女们先将被子烘一烘才是,免得伤了皇上龙体。”
皇上听了就更高兴了,接过许和子手上的酒杯对着何满子道:“内人果然体贴细致,我自罚一杯当作赔罪,”说罢仰头便将手中的酒干了。
都昭仪见状站了起来对站在边上的侍女太监道:”听到没有?按照何内人说的去做,皇上龙体要是有个万一,唯尔等是问!“
一众侍女太监相继跪下:”奴婢明白了!“
许和子对何满子使个眼色,意在炫耀自己又帮她解了一次围,何满子也会出她的意思,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一笑。
曹燕娜姬和梅妃坐得远,只是偶尔附和大家几句。柳婕妤知道何满子的心事,借口送何满子回侧殿休息,皇上准许后二人便一起出了正殿。
此刻,正在殿外忐忑地走来走去的高仙芝,见何满子和柳婕妤出殿,一时高兴便要上前问候,柳婕妤发觉便立即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高仙芝看到立即停下,待何满子和柳婕妤走后,等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望春宫行宫众多,柳婕妤入驻春喜宫离望春宫正殿最为偏远,高仙芝追上在此与何满子相见,除了柳婕妤亲信,不会被其他人发觉——
早在前些日子,被从安西召回长安参加望春楼庆典时起,高仙芝就想找个借口再见何满子,思来想去找不到好法子,最后还是求助于柳婕妤,柳婕妤与何满子交情甚好,在音乐上偏好相同成了知己,得知高仙芝和何满子二人的事深感同情,这次皇帝出行望春宫,她事先便选了望春宫内最偏远的寝殿让何满子于自己同住,这样可避人耳目让高仙芝在此与何满子相见。
跟来的高仙芝头上戴(注1)着一枝鹤望兰花(注2)身穿蓝灰色长袍,在腰前整齐折出的一道折和那面料上光洁的纹路,可看出长年在外的他是专门穿上这件新衣前来与何满子见上一面的。
注1:唐朝男子有佩戴鲜花的习惯。
注2:唐朝男子喜爱兰花,上至君王下至臣民。唐太宗李世民更在诗作里两次咏兰。
【 ..】
☆、第二十五章 何满子歌2
春喜宫内,柳婕妤回正殿稍作休整,何满子在侧殿独坐等后。
殿内的烛光透出掩着的门扉,在门外铺上一道橘色的轻纱,随着缓慢地“吱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殿内,这熟悉的气息总让何满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全感,何满子回过头缓缓起身,万千感概但任要保持礼仪,微微欠身:
“高将军近来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何内人您呢?”
“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吧!”
何满子这无所谓的态度让高仙芝心生内疚,如果当年两人都勇敢一些,一起远赴塞外,或许现在早已是一对在大漠里过着平凡生活的恩爱夫妻了吧!
看高仙芝傻站着不言语,何满子淡淡伸手:“高将军,请坐下来吧!此地偏远,没有茶点招待将军,请将军莫怪!”
缓缓坐下的高仙芝因为紧张而双手握着拳,他多想像以前那样上前搂住何满子,将自己多日以来的思念一一向她倾诉,但,他知道这样会渐渐将两人推入不可挽救的危险之中。只有低着头,将千言万语装在心里,只希望为了何满子而佩在头上的那支鹤望兰,能将那些绵绵情话向何满子传达。
“何内人太客气了!此地条件不比宫中,希望何内人多多注意身体,不要受凉才好!”
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这熟悉的语调,这久违的关怀,往日一起住在河畔小居的甜蜜时光在何满子心头不停浮现——
欢乐的时光是何其之短暂,而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做出违背意愿的抉择又何其恼人,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如一层坚韧的薄纱将他们隔开,纵使有多不情愿,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坐着说说话,了解彼此仍在这个世上安然地活着,对他们已是一种各自生活下去的盼头和安慰。
时间一点一点在过去,两个人却都陷入沉默,但这种安静比滔滔不绝地诉说往日深情更适合此刻的心情……
“那……”两人竟同时开口,这是一种默契还是心里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不得而知。高仙芝恭敬地道:
“内人您先说!”
何满子淡淡一笑:“那将军请回宴席入座吧!稍后我将在宴会上献上我最近新编的歌曲,宫中内人唱的每一首歌都是为皇帝而唱,每一支舞都是为皇帝而跳,今晚……如果将军不嫌弃,我想把将要唱的这首歌曲献给将军,以此向将军为大唐驻守边关保家卫国的艰辛表示敬意!”
和何满子相见到现在,始终是一脸郁气的高仙芝,听到这句话时如乌云里透出来的金日,灿烂的笑容洋溢在整张脸上,这愉快而由衷的笑意已经许久没有在他俊美的脸上出现了:
“何内人您的歌艺和琴艺精湛过人,在宫廷里有口皆碑!您能将此歌献给……献给我!我必将它藏于心间,永志不忘!”
一句“藏于心间永志不忘”让何满子稍稍平静的心顿时波涛汹涌,强忍着钻心的痛,微微欠身:
“将军请!”
高仙芝作揖回礼,顺手拔下插在头上的鹤望兰:
“何内人!现在鹤望兰的花期还未到,这枝花是舍妹用彩纸黏制而成,看上去就像真的一样,望你留着……就当……就当是我对你的谢礼吧!”
高仙芝将花放下,转个身向殿外走去——那挺拔而厚实的背影,曾经给过何满子多少安慰,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转身离开后很难再见的背影,何满子双眼被泪水模糊了,手轻轻触摸着那枝鹤望兰,但眼仍要目视着前方——多看一眼,将那离去的背影牢牢地记在心里……
望春宫正殿外,持续不断的舞蹈和宴乐让宴会上的文武大臣兴致高涨持续不下,劝酒之声和着丝竹之声弥漫着整个宫殿,这偏僻的禁苑行宫此刻正呈现着一派高朋满座杯觥交错的欢乐景象。而所有人都在期待,期待今晚最值得期待的节目——宫廷杰出艺术家,最得宠的内人,何满子和许和子的出场。
“下面由请永新娘子许内人登台献唱……”
随着都知朱碧华隆重而透亮的一生高呼!还没见许和子出来,宴席上的皇亲国戚们早已停下手中的酒杯伸长了脖子往台上瞻望,整个宴席响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之声,人们无比期待的心情显于那因为喝了太多美酒而泛着红光的脸上,睁大着眼睛等待!等待……
许和子在前台演出,何满子正和柳婕妤赶回望春宫,半路上,只见一小太监和侍女紫蝉急冲冲地赶过来:
“何内人!何内人!”……
看他们神色惊慌的样子,何满子和柳婕妤停下脚步: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柳婕妤问。
“禀告婕妤娘娘,何内人的古筝……古筝……”小太监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