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脱鞋你不早说,你在这等着吧!我上去采!”
“不行,不安全,我可不想等会儿你的那位武士又立刻在哪冒出来。”
说完我忍不住笑了几声,没等我上去,他已经抓起一旁的藤蔓跨了好几大步往上冲,站稳的位置都快够着那株映山红的了。
“我从小学习大唐的武术和波斯的战斗之术,攀登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难。”说着他拔出腰间随身佩戴的一把镶嵌红蓝宝石的小弯刀对着枝干轻轻一划,几支艳山花很轻易的就被折下,他拿在手里然后抓着一旁的藤蔓轻轻跳下,艳山花在他怀里微微颤动着,但都完好无损。
“快尝尝吧!”我笑着对他说。
“这是送给你的,你先来!”
“好吧!这一枝开的真好,”
我摘下几朵,拔掉中心的花蕊然后吃进嘴里。那久违的酸甜唤醒了往日在家乡和玩伴们一起去采艳山花和吃艳山花的记忆,这味道!酸里带着甜,甜里裹着酸,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尔达西斯也学着吃了几朵,是什么味道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说......
在农场转了一圈后,尔达西斯我们告别在回来的路口交汇处。他将会去做他应该做但还没做完的事,而我也会继续我的奴仆生活!直到!我们都淡忘了,曾经在最美好的时节,一起采花、吃花的彼此!
☆、第六章 何满子歌
长安城上空的满月尽情的在夜空中挥洒它那皎洁的光芒,照及它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这座繁华的都城——世界的文化中心——此刻,正罩在一片柔和的银色轻纱里,朦胧中它自透着庄重,神秘之下也暗藏着些许哀愁!
宫城之外十四里,皇室禁苑,玄宗重修汉址未央宫内。
何满子轻轻抹掉了唇上艳丽的唇脂,并擦掉宫里流行的柳叶黛眉。贴身侍女将皇上御赐的金钗从发髻上取下后,她头上的乌发如丝绸般从头顶垂下,轻轻的散开,柔软而透着自然光泽。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眼神由低至高慢慢伸向镜中的自己,只有每到这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真切的在呼吸,在真实的享有皇帝赏赐的这一切荣华富贵;说不出原因,只有在夜里回到房里卸了妆,脱去华服,撇开所有身上的装饰物,静静的在一旁盯着皇上赏赐的那些要么做工精细要么出自名手的物件时,她才会有这种踏实的感觉!
自己还不算老不算丑吧?她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边在心里默默地问,那双灵动的杏眼好像装满了说不尽的忧伤。
“姐姐!你又何苦呢?这些年每个月都去一次,你不累吗?”贴身侍女紫蝉滴了几滴桂花油在手上搓热,然后边捋她的头发边说。
何满子没有回答。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要说的太多,即使是对这个十几年来一直跟着自己,并叫她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与自己姐妹相称的贴身侍女也无法一一细说。
“马车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我走了!”
她披上一件黑色提花斗篷,拉上兜帽,拿起放在柜子里一把破旧的琵琶走下了见芳楼,一起前去的是早已在姝临殿外等候的贴身女护卫罗杉。
玄宗为了方便皇室在禁苑梨园观赏歌舞、狩猎游玩之余,可留宿苑内不必再赶回宫中以免辛劳,所以重修了汉未央宫。但皇家子弟对重修后精美绝伦的未央宫都有意地避而远之:一说是因为此地是亡朝之宫,不住为妙,另一说是此处夜里时常有宫娥在哭泣很是骇人,所以每次都宁愿回宫也不在此居住,重修好的未央宫长年空置,后来因为此处离禁苑梨园不远,清静宜人很适合艺人创作,所以乐师李龟年向玄宗纳谏可赏与艺人居住,得到玄宗恩准,得皇帝恩宠女艺人皆可居住于此。
罗杉微胖的体格远远望去如同一个男子,和紫蝉一样十几年来一直侍奉何满子,何满子无亲无故,而且这里不是皇宫,获得信任后,何满子让她和紫蝉不用动不动就对她行公里的礼数,彼此像家人一样依靠就好。
待何满子走进,她站在马车一旁举起自己的左手,何满子咧嘴一笑轻轻搭在她手上钻进了马车。她随后进入拉上车帘后,随着车夫“驾”的一声,马车向景耀门驶去。
这段路来回已经很多次,但每一次何满子都满是期待,那难掩的激动就像她当年获得入宫为皇上表演的机会一样。
到景耀门后,罗杉亮出皇帝钦赐何满子的出宫金牌,马车继续驶到修德坊永定河河畔停下,在那里等候的船只是何满子下了定银定好的:每个月月十五在此等候。
船夫看见马车驶来立刻就认出是她们,远远的:“满子姑娘!满子姑娘!唤着她们。
此处不算偏僻,从这坐船穿过西市到怀远坊,两岸灯火璀通明,沿途歌女妖娆的歌声伴着一阵阵醉汉的喝彩声刺痛着何满子的心——那年从沧州跟着师傅沿着长江四处卖唱,因为小有名气辗转到长安,这繁华的长安城喧闹之处,哪里没留下自己的身影呢?她上下抚了抚那把当年走街串巷卖唱时一直带在身边的琵琶,就像抚摸一个人!
“这份情,总该向他倾诉吧?”
何满子抱着这把琵琶站在船头,河面月光的斑驳反射在她的脸上,黑色的斗篷上。春天的河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清香,这更加重了她陷入有关那段回忆的程度。
“回想!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心高气傲啊!为了吃,为了穿,更为了名满长安——也曾经在心底默默的告诉过自己,有个爱自己的男子比什么都重要。但是自己最后还是选择抛下他,进了宫!......”
“满子姑娘!...满子姑娘!...到了...”
船夫把船停在河边,轻声叫了几下何满子。
她回过神来:“哦!大叔!还是劳烦您等我片刻了,弹完一曲,我们就回去。”
“好!好!好!......”
这里只有一户人家,四周都生长着参天的古树,月光下依稀能看出树下有很多石凳子,看上去就知道这里是唱曲儿人早上练嗓子或者附近居民下棋的地方,但也许已经许久无人前来,石凳东倒西歪的在杂草中安静的置放着。
何满子拿出琵琶,眼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抚了抚再看看那矗立在对岸的楼房。很自然地,她手指轻轻挑动琴弦,一阵悦耳的琴声如被放飞的翠鸟,环绕着船只然后飞向河岸,响彻着朦胧的四周。
但面对着这么娴熟高超的弹奏家弹出的优美琴声,在船里睡着了的罗杉是不会领略的,同样这首曲子船夫也听过很多次,他呆滞的蹲在船尾,只等着何满子快弹完然后回去——完成今晚这笔收获不菲的生意就好。
这时琴声突变,何满子的手指如遇到风的风车,快速的在琴弦上下拨动,琴声有力但仍哀怨不减,快速的节奏中她没有忘记时而加入那最能挑动人心弦的低沉之声。就这样,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地——如果刚才是几只翠鸟,那么现在就是一群有节奏地在天空成群结队齐声歌唱的精灵,它门围绕着两只正陷入热恋的翠鸟,用充满着温情的力量,将不知何故分开的它们拉近,再拉近...直到它们感觉不到彼此之间还有距离......
何满子放慢节奏,微微拨了几下之后收住了琴声。
没有人知道什么缘故,这个贵为皇帝的艺人,宫廷著名歌者为什么每个月都会定期到这里来弹奏,也没有人想去了解这些。
在长安宵禁之前,他们原路返回了未央宫。
进入深夜后的月色很是迷人。何满子让车夫先行离去,她和罗杉在回姝临殿不远的路上下了马车。想好好欣赏一下今夜的月色。
车夫架着马车离去后,前方一课海棠树下,她们能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根据身形判断那是个男人。
“干什么的?啊?”罗杉没好气的对着那个人吼道。
那个人像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哼的站在那。“你!...说你呢!......不知道皇帝陛下不允许男人进入这里吗?再不出声叫护卫绑了你!”
他依然没有回话,罗杉咬了咬下嘴唇,把右手放到随身携带的钢刀刀柄上大步大步地跨了上去。
☆、第七章 遗宫未央
虽有些害怕,但是看到走在前面就要拔出刀的罗杉,何满子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她想看清那人到底是谁,同时也要提醒罗杉不能在此伤人以免有人借题发挥给自己带来不测。
“杉!先看清他是谁,别冲动弄出人命来!”
罗杉冲出十几步,气匆匆的把刀放到胸前,继续对着那个人吼道:“哑巴了?干什么的?你是人是鬼?再不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那个人好像才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慢悠悠的转了身,晃了几下然后迈开步子走上前,将罗杉打量了一番然后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指着她道:
“呵呵!...是...是鬼...我是鬼...有酒吗?...”
“好你个酒鬼,喝酒喝到这来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罗杉吼着上前就要一把把他按到地上。
“住手!还不快放开!”
身后跟上来的何满子已经认出这个人是谁,一边解释一边拉扯罗杉的衣襟让她也跟着跪下。
“快跪下!快给我跪下!...”
罗杉一脸疑惑地低头看着跪在一边惊恐失色的何满子,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份肯定不一般,收起愤怒诚惶诚恐的跟着跪了下来。
“寿王赎罪!寿王赎罪!还不快给寿王磕头请王爷饶命!”
罗杉这时才知道面前这位穿着道袍,一脸颓废的男人就是当今寿王李瑁,惊慌中连忙磕头:
“寿王饶命,寿王饶命,奴婢因为天黑没有及时认出是王爷,请王爷饶了小的!请王爷饶了小的吧!......”
寿王眯着双眼看了看何满子主仆,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何内人啊!你不去父皇那怎么在这瞎逛啊?”他抬头看着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继续说,“哦!我都忘了,今晚是月十五,满月!皇帝要住在最得宠的妃子那里(注1),你就不用去给他唱曲儿了。”
何满子抬头看着寿王,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在这空旷的未央宫内,此刻只有一旁的海棠花在夜里悄悄凋落的声音。所有人都明白,寿王妃杨芙蓉三年前被皇上命令入宫出家做了女道士,实际上却是做了皇上的女人在后宫整日寻欢作乐。提心吊胆苦等杨芙蓉一年不回的寿王,担心皇帝会起杀心如同当年赐死前太子李瑛一样找个借口赐死自己,后来索性请命到禁苑皇陵为死去的让皇帝(注2)守陵,以免皇帝多疑而对自己痛下杀手。
寿王说话满口酒气,但是还不到醚酊大醉的地步:
“何内人,你们起来吧!你们无罪!”
寿王抬了抬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何满子和罗杉起身。“是我无所事事,申时进入未央宫闲逛,一时疲倦就坐在这海棠树下饮酒,吃了酒后竟在这睡着了。忘了出宫也没人知道,大概这里的侍卫没有大明宫那样严厉。醒来后要回去时,发现这重修后的未央宫虽没有大明宫和太极宫热闹,但在月光的抚照下,空旷宁静更显一种别致之美,本王在二十里外守陵习惯了安静,但这诺大的宫殿这般安宁,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便坐下欣赏,待天亮后再出宫。“
起身之后的何满子似乎有话要告诉寿王,但是身份的尊卑让她停止了想说的话。低着头说:“王爷好雅兴!”
月色高洁无暇,照在人的脸上足以让近距离交谈的人看清彼此面容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寿王似乎看懂了何满子内心所担心之事。慢慢退了几步后蹲下地上,海棠花斑驳的影子在他身上的道袍轻轻游动,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何满子,说:
“何内人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免被人看见,招来话柄。你现在是皇帝身边最红的歌姬,恐怕连我这个窝囊的王爷也...”李瑁停下了要说的话,把眼光收回投到地上;
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只有那海棠花影依然地上摇来晃去。
有很多次,从罗杉负责保卫何满子安全那时候起,就亲眼目睹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一时疏忽,被对手利用无中生有捏造流言,最后给自己带来了杀生之祸,也害了无辜的人。
这次她不得不再次警示。作揖道:
“王爷!您误会何内人了!她是为您好,寿王妃现在......虽然您远离皇宫在禁苑二十多里外守陵,但是相信总有耳目在盯着你,你比谁都清楚一旦有人看见,将深更半夜一个内人和王爷独处的事传出去,即便你和何内人清清白白,也敌不过别有用心者加油添醋将此事歪曲,到时你们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啊!
听后,李瑁态度柔和了许多,他再次站起来:“何内人,是我太敏感了。但是想想,我真的是不得不敏感!“
“奴婢理解,那请王爷稍等,奴婢回去让车夫到这来送您回去吧!”
“不可!”何满子要行礼离去时,寿王阻止道。
“我不能现在出去,要是现在出去一定会被侍卫发现,皇上知道后说不定会误以为本王来此与其他内人私会,恐怕到时候会惹出更大是非,你们快走吧,我就在这,天很快就会亮的。天凉了之后我再偷偷溜出去。”
“这!”
何满子满是内疚,但也没有其他办法。真纠结于如何给王爷找个附近的栖身之所好回去时,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正往这边走来。
寿王一惊,赶紧把何满子和罗杉垃到海棠树后面藏起来。
只听其中一人在不停说话,声音由远而近,“那不是公孙大娘和她的弟子李十二娘吗?”罗杉低声说,“真够娇贵的,这么亮的月光还提着两个大灯笼。”
蹲着的何满子扭过头怒视身后的罗杉,轻声对她说:“就你话多,安静些!”
“师傅!这么大的皇宫花了那么多钱修好了皇帝自己怎么不住啊?让给那几个老阿姨住真是糟蹋了。”
走近后李十二娘娇嗲的声音被躲在树后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我以后要比她们红,也搬到这住,让那个叫什么满子、冰娘的老阿姨给我端洗脚水。”说完后她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面嬉笑起来。
“你现在刚进梨园,要懂得尊敬前辈,谦虚受教,遇到的宫廷艺人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见面了都要有礼貌才能在梨园站住脚。何满子和张冰娘、方月河比你师傅我还小五六岁,要撼动她们的地位至少也要等她们到我这把年纪你才有机会,到时候别说洗脚水,你叫她们从你胯下钻过去她们也得钻。人老了就要让道......”
“嘻嘻!师父,真的吗?”
“当然!到这来住算什么?离皇宫这么远,冷冷清清我是不喜欢,要不是为了盯着那几个小婊子我是不会大老远跑到这来住。得了皇上的恩宠你要什么没有?在宫外自己买块地建个大别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稀罕这没有皇帝的汉朝旧宫吗?”
公孙大娘迈着稳重的步子边走边充分施展她作为师父的绝对权威,用一种施舍的口气滔滔不绝地说着,如同一只母老虎在亲授小老虎如何捕猎的技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