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公孙大娘灿烂的笑容收掉了一半,像一朵在夕阳下慢慢卷起的花蕾,想让自己离凋谢的时间再远一些。“当年表演完毕,经常得到皇上赐坐,靠近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她对自己祖母则天皇帝的严厉批评,经常说她克死先皇高宗,杀子夺取天下,恶毒胜过老虎种种,如今看来他不只杀自己的孩子,还抢了自己孩子的妻子,要是则天皇帝还活着,你说他们谁说得过谁?”
“嘻嘻!我看都差不多!现在皇帝老儿都喜欢听些吹捧自己的话,真话要是说了会被杀头的!”……
公孙大娘和李辎你一言我一语继续着,如不知他们二人身份的,可能会误以为是一对夫妻在话家常。
得知不必惧怕何满子,李辎忐忑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和公孙大娘在亭里唠了许久才各自离开。
何满子趁着好天气,叫罗衫在楼下临沧池边的院子里搬上桌椅,让自己在那里好好想想望春楼庆典时该唱些什么歌,正左思右想找不到贴和主题的歌曲时,只见沧池上飘来一艘小船:一位身材高大衣着随意却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站在船头四下张望,那个人何满子认识,正是大诗人——李太白李学士。
他仰着头神采奕奕地迎着春风由远及近,满脸和善的微笑,不时用抬于胸前的右手捻一捻胡子,兴致颇高地观望着沧池两岸。
何满子起身走向沧池边上一排浓绿的桑树边,轻轻将桑树枝叶往两边拨开,迈出站在湖堤上,准备待船再靠近些问候问候李学士。但此时已传来李太白问候的声音:“何内人,近来可好啊?”
何满子笑答:“多谢李学士关心,一切安好!李学士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未央宫?”
“翰林院这几日无事,便请奏陛下前来禁苑游览一番未央宫,自从修缮完毕后一直想找个时机过来好好观赏观赏,今日总算如愿以偿,这里没有大明宫那般戒备森严,视野宽阔环境幽静,奢华中又没了喧嚣,宫墙内难得如此雅致之地啊!不愧是给诸位内人居住的好地方啊!我都羡慕你们了!”
何满子本想请诗人下船让厨子备些酒菜与他小酌以表敬意,但未央宫有规定:得到皇上许可白天进入观赏的男子不允许与诸位内人有过多接触,而且在船里坐着的护卫兵一直在穿内盯着,何满子只能怀着歉意道:
“李学士在翰林院为天下文人忧劳,劳苦功高,陛下必定自有好安排!我这有一壶皇上赏赐的西域贡品——红葡萄佳酿,李学士可先行继续游览沧池,我稍后让侍女乘船送去!”
李白也看出何满子之所忧,笑着作揖道:“多谢何内人!多谢何内人!在下就此告辞!”
“请!”……
船儿缓缓前行,伴着船桨的划水声,传来李太白声情并茂的吟诵: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
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
绣户中,相经过。
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
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
☆、第八章 李白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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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子拿起桌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水一字一句跟着记了下来,口中喃喃:
“…绿杨结烟垂袅风...流芳发色绣户中…”
何满子感叹李太白出口成诗的惊人才华的同时,也从这些诗句里感知他此番游览未央宫,涉足汉宫旧址不免怀古伤情——当年自己刚搬入未央歌时也是如此,虽然皇上重修后的未央宫已没有了汉宫的影子,但是与此宫殿相关的历史人物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迹却不免让人感概!唏嘘!
“…飞燕皇后轻身舞...岁岁年年奈乐何......当年在这皇宫内院受尽宠爱的赵飞燕,舞姿是何等的曼妙,也随着帝国的陨落在时光里消磨殆尽了,谁还能再领略呢?!”
阅读着李太白的新诗,何满子很是激动,本想用此诗编上新曲在望春楼庆典上演唱,但想到此诗内提到汉朝妖姬赵飞燕,她与她的妹妹赵合德淫惑汉成帝之事一旦在当日唱出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出来搬弄是非,小则扫皇上的兴致,大则有可能会为自己招来莫须有的罪名,于是只能作罢。
何满子叫紫婵把葡萄酒拿出,装些新鲜水果,再让厨子准备几道小菜。让她们坐小船给李太白送去。
紫婵难掩激动地说刚才去禁苑葡萄园(注1)选取一天所需的鱼肉果蔬时,回来就听其他大殿同去的侍女们议论,今日大诗人李太白会前来未央宫游玩。各自都急着快些赶回未央宫,向内人们请求让自己前去亲眼目睹一番诗人的风采。没想到回来刚把东西放下,就接了这么个美差,别提有多兴奋了!
”姐姐!太好了!我得快些,不然李学士走远了可就难追了!”
“不急,他今日特地过来游览未央宫,又不是急着赶路,哪会那么快,况且沧池这么大,不会太远的,等厨房准备好小菜就叫李二划船,你们一起送过去吧!”
“好嘞!”
紫蝉拿出葡萄酒跑到厨房,把酒和厨子刚烧好的几道小菜一起装进红酸枝提盒里面后,她并没有立刻前往,而是让厨子帮忙装进几双筷子和酒杯,自己跑回房间慌乱地撤下一块纯白衣料,再跑回来提上提盒和叫李二准备好船追上去。
李二是厨房做粗活的宫女,划起船来格外的快,不一会儿就赶上李太白的船了。将提盒打开将酒菜在船上的矮桌上摆齐,并拿出酒杯在里面倒上了红葡萄酒,请李太白慢用,李白看到酒拿起来仰头便干了一杯,紫蝉继续斟上李白又干了,再斟满后,紫蝉拿出刚才在房里撕下的衣料,恭敬地:
“久闻李学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所…所作诗文风靡整个大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次在宫中远远看见您挥洒诗才,因为身份悬殊小的从不敢上前打扰,今日有幸能在这沧池之上为李学士您献酒,小的...小的真是感到万分荣幸!小的……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李学士可否在小的这张白布上提一首您的大作当作留念?“
紫婵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何满子授与自己的词汇,越说头低的越厉害,直到低过自己举起衣料的双手……
“哈哈...哈哈...”李太白爽朗地笑了起来,“小姑娘你过奖了,我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待招,抬起头来说话,在这里不必再拘于宫中那一套,“紫婵双手不动轻轻地抬起头:“谢谢李学士!”“你是何内人的侍女吧?”“是的!”
李白微微收起笑容,目光转向碧绿的沧池水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忆起了刚才在船上看见见芳楼下何满子从桑从中走出的一那幕,将那犹如画卷一般美好的瞬间像品尝美酒一样在脑海里满满回味:
“拿来!”
说着还没等紫婵反应过来,李太白早已伸手将紫婵手上的衣料接过去,迅速地转了身,在一旁的书童知道李太白的灵感上来了要作诗,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打开递给李太白后弯下了自己的腰。李太白将那块衣料往书童弯曲的背上一铺,快速而流畅地挥洒着手中的毛笔,白布上很快就被写上了一首四行诗。李太白将之递给紫婵笑着说:
“何内人为我准备了如此美酒,我正想要送给她一首诗聊表谢意,你又要求我题字留念,就给你写这首我现在刚作的新诗吧!劳烦你代为转达!”
“李学士,这是真的吗?不只是我,何内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你这份回礼实在太重了!”紫婵受宠若惊地接住。
告辞后李白的船继续前行,李二看着站在船上注视李太白远去的紫婵,不解地说:“又不是领了千金,看把你高兴的!这几个字能吃吗?”
紫婵一脸嫌弃地回头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能知道些什么?”说完回过头继续向前张望。
“那你说这东西用来干啥?不能吃也不能当钱花,不是吗?”
“你可真有出息,不是吃就是当钱花,我可不像你,我回去了要用好点的丝线绣起来,放在家里欣赏!”
“哎哟!看你美的,像个送丈夫离家的小娘子!当心让人知道了你嫁不出去!”
“你管好你自己吧!你嫁不嫁得出去还不知道呢!”
“切!”李二一脸不屑地摇桨掉转船头准备回去。忘了提醒仍沉醉在获得诗人墨宝的喜悦中的紫婵——动了一下船桨紫婵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下湖中,她稳了稳身体后骂道:
“你想害死我啊!妒忌我得到诗仙亲笔题字不成?回去看我不收拾你!”李二没道歉反而笑岔了气,蹲下来含糊不清地说:
“忘...忘..忘了提醒你了!你那么宝贝,说说那里面写的啥?”
紫婵没再搭理她,不想再继续没意义的吵嘴,而且里面有些字她还没学过,只是继续张望着李太白的船到了哪里了。好一会儿,在李二不耐烦的催促声中,紫婵忠于答应回去。
回到见芳楼院里,紫婵将李太白赠诗的事告知何满子,何满子欣喜若狂地将之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春歌》
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
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
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
“...五马莫留连!多么高尚的女子啊!“何满子念着念着便感叹道!
紫婵早已迫不及待地问:“姐姐,李学士写的什么?快告诉我吧!”
“他写的是古秦时期,有一位叫罗敷的美丽蚕桑女,巧妙拒绝太守的挑逗引诱的故事,就是歌颂她不为达官显贵的富贵动心的高贵品质!”
“那不就是姐姐你吗?你还未做内人前曾拒绝那么多贵族的重金前去献艺——李学士写的时候,那眼神,就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特别的景致一样,还特别对我说,这首诗是送给你表示感谢的呢!
“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和罗敷相比呢?不过李学士的确是作诗的天才,用词巧妙字字精华,我们把它抄录下来吧!“
“好啊!不过我可没有胡说,我觉得这首诗就是像你说的——巧妙!巧妙地拐个弯写你,因为他名气太大,未央宫又规定内人不许与来此处游览的男子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既想写你又不想因此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将你比作罗敷,”紫婵用手托着下巴滔滔不绝觉,”什么养蚕啊、桑树啊——对对对!楼下池边不是有桑树吗?当时他从船上看过来你就好像置身于桑树从中,所以将你比作罗敷,一定是这样!”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让我想想找谁来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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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禁苑葡萄园,是供应宫廷果蔬禽鱼的生产基地,并非种植葡萄的园子。
【 ..】
☆、第九章 春华易逝
这几日,何满子正思索着找梨园里的哪一位乐师为此诗编曲更好,一个人望着沧池发呆时,大明宫的崔公公从楼内走了出来,他急促的脚步激起里何满子心里那早已成为习惯反应的不安——宫人们用这种急促的碎步走路总是会在停下的那一刻传递些让人意外或难以承受的消息;久居深宫,她除了会辨识隐藏在某些人脸上那蠢蠢欲动的觊觎之心外,就是能感知不幸的事将要降临前,宫人们那看似安静实则如同困兽般死命挣扎的神情。她早已学会尽量让自己远离那些自己无法抗衡的即将发生的纷争,让自己落得个清静。
“崔公公,你怎么有空来了?”何满子提着心起身相迎,希望远离大明宫后,自己习惯性的警惕全错了。
“何内人,永新娘子许和子内人获宫外前梨园都知贺智黎传信,说宫外丽人阁的那位叫颜丽冰的姑娘病重,临死……呸呸呸,看老奴这张嘴——她很想再见你们一面……
“什么?”
何满子听到这话,喜忧参半:喜的是宫中没什么大事,忧的是多年前相识的姐妹颜丽冰病重。
颜丽冰虽沦落风尘,但她饱读诗书能言善辩,广知古今名人铁事,是平康坊上为数不多的顶级名妓。她常常为达官显贵们主持宴会,文人墨客皆以能参加她主持的文酒会为荣幸,平日性格开朗处事周全的她怎么会得了重病呢?这让何满子一时无法相信。
崔公公将信封递给何满子,她接过便立刻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浣花笺上下瑞祥:
“怎么可能!我上次出宫在黎前辈那里还和她见了一面,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不可能!”
“哎!”崔公公叹了口气道,“何内人,世事无常啊!这人啊!指不定那天说死就死了!在宫外死了有自己家人相送,还能见见故友,不像我们这些宫人,死了就无声无息的死了,没有谁知道你来过,也没有人在乎你消失了,就只能在这深宫里做个孤魂野鬼喽!“
崔公共一番无心的话,竟让何满子一时酸鼻,泪水泛红了眼眶:“崔公公,你身子这么健朗,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别瞎想了这些了!”
“托您吉言!何内人!”崔公公乐道,“那您留个口信吧!我好回去答复许内人,她说您要是也前去探望那位姑娘,她会报明皇上,以便你们一同出宫避免您自己上报太过麻烦耽误了去探望颜姑娘的时间。”
何满子知道自己刚出宫不久,用皇上给的金牌虽说可以再次出去,但是如果出入次数频繁让皇上知道了,皇上会起疑心。许和子对她每月出宫一次的事也略知一二,所以让崔公公问问看她是否前去,如果决定去那许和子就上报皇上说二人一起出宫探望故友,避免了可能引起的皇上的多疑。
“和子妹妹考虑的真周到,你回去禀报她,我与她一同前去!”
“好的!那我就告辞了何内人!”……
崔公公回大明宫告知许和子后,当日便奏明皇上并获准出宫。之后又再次派人前来告知何满子:说自己将从兴安门直接前往芳林门,让她从未央宫直去芳林门下相见,一起出宫。
何满子早已做好了准备,披上斗篷带上让紫婵从禁苑葡萄园里去年冬季藏在地下冰窖保鲜的些许雪梨,让早已在姝临殿殿外等候的车夫向芳林门奔去。
芳林门边边上,许和子早已在城门下等候。也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她在原地来回走动,焦急地等着何满子。看到何满子的马车,那张卸掉脂粉却依然美艳绝伦的鹅蛋脸稍稍舒缓了刚刚还紧锁的眉头,那双有神的丹凤眼望着驶来的马车,张口便对着马车里还来不及下来的许合子道:
“姐姐!你可来了,让你住大明宫你不住,偏要大老远的跑去住未央宫,你看吧!想与你商量点什么事都这么麻烦,我在这里等你等到我腿都酸了!”
何满子探出头:“妹妹快别说这些了,我们是一起驾车前去还是各自坐车?我看丽冰有段路,西市太过繁华马车众多,我们还是同坐一架马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