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宁二府,数贾宝玉的相貌最为好看,府上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唯独贾母,不是特别的热衷。
前一夜,贾母拉着贾宝玉的手,语重心长道:“世人只看到尚公主的荣耀,这内里的苦,哪里顾得到?”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终于点明了中心思想:只求你一声平安顺遂。
王夫人倒是没有特意来表白一通,临行前,她面上踌躇,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眼含热泪,瞧了贾宝玉一眼,便钻进了轿子。
贾宝玉有了贾母这个靠山,再想想家里弱不经风的林妹妹,更是不想去出风头,招惹什么公主,只是在座位上饮着闷酒,瞧着周围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带着几分期盼神色的人群。
贾琏知道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家里还有一个美娇妻在侧,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出风头,搏一个“驸马”的头衔回去给娇妻添堵。
贾琏本与贾赦他们几个已婚的人坐在一桌,也不知怎的,贾赦一会儿打发贾琏去宝玉那桌问个消息,一会儿又说宝玉那桌的某个菜色好吃,让贾琏端了过来。
贾珍也是如此,打发着儿子贾蓉来回往宝玉那桌跑。
贾琏与贾蓉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之色。
君悦阁里是秦远与卫若兰作陪。
秦远父母双亡,自幼养在老南安王膝下,虽为王府统领,但南安王以义子之情待他,南安王战死之后,更是成为了水汷的左膀右臂,弱冠年龄,便已官至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秦远虽未说亲,但并不与宝玉他们坐在一起,留在贾赦席上作陪。
贾赦贾政知他身份,也不拿大,唯有贾珍,见秦远提着杯子过来,便一把揽过他的肩,推杯换盏,显得十分的热络。
卫若兰的母亲是南安王的胞妹,他原本也是要与水汷水晏一起,在后院接公主銮驾的,但他母亲年轻时,与淳安公主的母亲王美人不太对付,虽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卫若兰的母亲提及王美人时,仍是咬牙切齿,南安太妃无法,只得把他安排到了前厅,与素来交好的贾府众人在一起。
卫若兰见贾琏与贾蓉被父亲支使的团团转,便索性拉了二人,让丫鬟们在席上添副筷子,也省的二人来回跑腿。
贾琏贾蓉无法,只得坐下。
南安太妃彼时还在犹豫,见儿子坚持,再加上又是自家女儿闯的祸,不能平白让清白的姑娘们担了不是,于是便让小丫鬟召了几人过来。
南安太妃在松涛楼里见了宝钗三人。
一个神态天真,娇憨可爱,一个顾盼神飞,见之忘俗,最后一个眉目如画,隐有出世之态。
南安太妃暗暗点头,水雯与这三人投缘,倒也不足为怪。
南安太妃拉了三人的手,微笑道:“到底是诗礼簪缨之族出来的小姐,比整日里只知道淘气的雯丫头强上百倍。我有意收你们为义女,日后往来府上也方便一些,给雯丫头做个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湘云探春又惊又喜,宝钗仍是荣宠不惊,一脸风轻云淡模样。
南安太妃正欲让小丫鬟去寻三人的长辈,袁氏打着帘子进来了。
袁氏刚与水晏商议完毕,面上堆着笑,道:“太妃只怕没那么好的福气,一下子收三个义女。”
南安太妃疑惑道:“这是为何?”
袁氏指着宝钗,道:“太妃忘了,薛家姑娘原本是要进京参秀待选的。”
随后附耳在南安太妃低声说上几句,南安太妃脸色转了几转,道:“原来这样,到底是我没福气了。”
南安太妃请了夫人们商议认义女之事,水雯不好在场,便去了隔壁屋子寻两位兄长。
水雯捡了一块桌上糕点,嘟囔道:“母亲好像不是太喜欢宝姐姐。”
水汷正在往嘴里送茶的手停在了空中,疑惑道:“此话怎讲?”
水雯不满道:“母亲只认了湘云和探春做义女。”
水晏手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道:“太妃这样做就对了。”
水雯走上前,啪的一声把水晏手里的书合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问道:“二哥为何这样说?”
水晏抬起头,揉揉眉心,对面前这个骄纵的小郡主着实没脾气,只好解释道:“她以后是要进宫的,母亲认了她为义女,对她前程不好。”
水雯撇撇嘴,显然是不认可这个说法,仍缠着水晏,晃着他的两条胳膊,让他讲明白。
水晏被水雯晃得头晕,余光瞟到了得知母亲没认宝钗为义女,而安然喝茶的水汷,心思一动,指着水汷,道:“王爷最懂太妃心思,你若不信,只管去问王爷。”
水雯还未来得及去摇水汷,便有小丫鬟来请,说是太妃有请。
水汷步伐轻快,领着弟妹,去了正厅。
太妃认义女,对义女家族本来就是极为荣耀之事,夫人们哪有不同意之理?
湘云父母皆亡,时常住在荣国府,今日也是是跟着王夫人一起过来的。
探春是庶出,养在王夫人膝下,因而也是跟着王夫人。
王夫人听及此事,连忙应上,又打发了人去给没有参加赏梅活动的贾母去送信。
一旁的王熙凤笑的花枝乱颤,笑着说姑妈可是高兴糊涂了?云妹妹的叔叔婶婶那里也要告诉一声。
王夫人又连忙让人去史府递消息。
水汷三人到了正厅,南安太妃笑吟吟地拉着湘云探春的手,一一指给她们,道:“这个是你们的大哥,名叫水汷,如今袭了爵,你们以后缺什么东西了,只管问他要。”
“这个呢,是你们的二哥,名叫水晏,虽不是我生的,但却是我最疼爱的。只是他素来体弱,平时不怎么出来见人,也就是今日见多了两个温柔乖巧的妹妹,这才挪挪脚,往我这房里走上一趟。”
探春见水晏一身衣物,以及刚进屋时脱去的狐皮大氅,皆是名贵之物,又听南安太妃这样说道,心里不免有了几分疑惑,只是面上仍是不显,微笑着去与水晏见礼。
水晏微笑还礼,心道贾家的水确实养人,已经出了一个皇妃的姑娘,面前这两个,一个娇憨,一个英气,皆是水灵通透之人。想起这两人的身份,不免又有些惋惜,一个父母皆亡,靠着叔叔婶婶过活,一个是妾生子...
想到此处,不免又多看了探春一眼。
探春抬头,那抹隐藏的极好的惋惜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睫毛一颤,又连忙低下了头。
南安太妃仍在说笑:“晏儿最喜读书,府上的书,全是他的。”
然后拉了探春,道:“我听雯丫头说,你也喜欢读书?那可找到知音了!若书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你二哥。”
探春点头称是。
水晏从腰间解下白玉雕蟠龙佩子,递给湘云,又从手上褪下碧玉扳指,递给探春,道:“来的匆忙,也未给两位妹妹准备礼物,这两件东西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模样清雅,送给二位妹妹把玩。”
湘云探春接了道谢。
水汷笑道:“府上的好东西,都堆在晏儿屋里,从来到不了我这。”
水汷从袖里掏出两张宣纸,摊开递给二人道:“我从来不带什么金银玉佩,也给不了你们这些东西。这纸你们先拿着,若有了难事,只管拿着纸来找我,能力之内,我必会办妥,能力之外嘛。”
水汷挑挑眉梢,道:“我尽力而为。”
南安太妃正要开头斥责水汷胡闹,余光撇到两张宣纸,上面并未字迹,只盖着鲜红的水汷的官印与私印,眼皮跳了几跳,嘱咐二人收好。
南安太妃领着二人见过水汷水晏,回到座位上,仍拉着二人的手,道:“你们还有一位表哥,名唤卫若兰,自小也没少在府上玩闹,今日在前厅应酬,以后得了机会,再领你们相见。”
湘云探春点头,却是对王府的规矩十分不解,众人已到了七岁不同席的年龄,怎地还能随时相见?又想府上虽为王族,但从第一代的南安王便是领兵在外,府上有几分武将之风,也不足为怪。
南安太妃虽未收宝钗为义女,但给湘云探春备礼时,仍给宝钗送上了厚厚的一份。
水雯虽有不满,但也只得作罢。
淳安公主銮驾回宫,临行前一脸羞红,拉着南安太妃说了好一会儿子话。
南安太妃微笑点头,送了公主銮驾。
送完公主,水汷有意带水晏去前厅应酬,南安太妃说水晏身子太弱,过了残冬,再请勋贵不迟。
水晏面上淡淡的,也不去反驳。
水汷无法,只得自己一人去了前厅。
水汷来了前厅,按照与府上关系的亲远,一一去敬了酒,道了不是。
众人知公主凤驾,他需要伺候,再加上小曲听着,小酒喝着,也不觉时间过的漫长,因而也不觉受了冷落。
水汷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心中波澜起伏,面上仍是不显,与众人说着笑。
日渐西斜,王府勋贵们尽皆告辞,水汷微笑送行。
等到贾府由族长贾珍领着众人起身告辞时,水汷却一把抓住贾珍胳膊。
他喝了不少酒,眼底也有了三分醉意,道:“别人都能走,唯独你贾家的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晏: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水汷:哎?你帮我什么了?
水晏:....
☆、弹劾
贾珍连忙扶着水汷,面上极是欢喜,却明知故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要事呢?”
水汷瞥了一眼贾珍身后的少年才俊,眉梢一挑,低声道:“府上大喜。”
贾府众人看此情景,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皆是欣喜若狂。
水汷留了贾珍贾赦与贾政,带领三人去书房商谈。
丫鬟们鱼贯而入,上了新茶与点心。
素来喜爱女色的贾赦,难得一双眼睛没有往丫鬟身上扫,只是带着几分焦急,注视着水汷。
茶香扑鼻。
水汷饮了几口茶,方觉被灌了不少酒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与三人谈着朝政,话题却并不往公主身上引。
水汷曾听父亲讲过,荣宁二府,原来颇得太上皇倚重,族长贾敬,也深受他父亲的赞叹,太子出事之后,新帝就位,府上依旧繁荣,却不似当年的实权在握。
水汷瞧着现在这光景,却对父亲的判断有了几分疑惑。
水汷来京城几日,没少听宁国府的荒唐事。贾敬沉迷炼丹,不问世事,爵位让他儿子贾珍袭了。贾珍更是不消多说,活生生的一个行走的老纨绔,沉迷女色,不思进取。
荣国府倒还比宁国府好上一点。贾赦虽在女色上没有什么操守可言,但到底没有贾珍荒唐,没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爬灰之言,整日里收集个古董,逛个窑子,买个戏子也就罢了。其弟贾政,却是荣宁二府的一股清流。
不寻花问柳,不挥霍钱财,喜读书,为人周正,丝毫没有纨绔之风,颇得其母史老太君的喜爱。
能力与人品,往往成正比,这个道理,在贾政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做了这么多年京官,仍在五品上面打转。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荣宁二府最有希望的人。
水汷低头饮茶,余光瞥到三人神色,深深的觉得,若不是荣国府里出了个皇妃,只怕那门头上面的敕造牌子,早就被锦衣卫给扒了下来。
淳安公主看上了这样一个家族,倒也十分的适合。
水汷放下茶杯,清了嗓子,道:“小王请诸位过府一叙,原因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三人点头称是。
“府上大喜,不知小王这个媒人可否讨一杯酒喝?”
水汷道。
三人连忙离座起身,向水汷行礼道:“若真如此,必谢王爷大恩。”
水汷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
贾赦有些按耐不住,问道:“不知哪位才俊有这等福气,被....呃...”
话还未说完,忽觉失礼,天家做事可以不讲究个礼法,不代表可以让他们拿着这个事情说事。
水汷微微一笑,道:“世叔莫急。”
又轻啜一口茶,道:“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道,是一位穿蓝袍子的公子哥。”
贾赦三人相视一眼,踌躇半晌,最后,贾政鼓起勇气道:“王爷此话是否太过笼统?
贾政面上微红,道:“我家穿蓝袍子的不在少数。”
然后在心底算了一下,贾琏是宝蓝,贾蓉是湛蓝,宝玉是天空蓝滚着金线。
想到这,贾政心肝一颤,若是宝玉,那还为好,贾琏贾蓉皆是有妻室之人啊。
贾政打量一眼贾赦贾珍,面上只有欣喜,全无儿子已有妻室的自觉。
贾政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安静饮茶了。
任凭贾赦贾珍再问,水汷仍不吐口,只道是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人,其他的,再不知晓了,让他们回府细细商议一番,到底是哪位才俊入了公主的眼。
水汷想起白日里母亲认了湘云探春为义女,唯独没有认宝钗,唯恐她回到府上多想,于是又细细嘱咐贾政一番。
贾政知道白日里王府认义女的事情,以为太妃不喜宝钗性子,这才没有认她,但见水汷这会儿又解释一番,方知并非宝钗惹了太妃不喜,而是王府手握重兵,若是再与待选的秀女有了纠葛,免不得要惹来陛下忌惮,对宝钗前程无益。
贾政为人周正,水汷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他起了多余的年头。
然而贾珍贾赦不同,俩人眼珠转了几转,对视一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三人各怀心事,告辞离去。
南安太妃初认义女,留湘云探春二人在王府小住几日。
贾府的其他夫人小姐们刚回到府上,与贾母话着家常,贾赦三人便来求见,说公主看上了府上的青年才俊的消息,一时间炸开了锅。
贾母问究竟瞧上了哪个,贾赦三人皆是摇头不知,只道是个穿蓝袍子的青年,具体王爷也没再透漏了。
贾母看看泪痕未干的黛玉,瞧瞧柳眉倒立的凤姐,再望望一脸平淡的秦可卿,陷入了沉思。
到最后贾母也没给出什么准确的话风,只是说尚未确定的事情,大家不要胡乱猜疑,便打发了众人回房休息。
水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把贾府闹了个人仰马翻。
贾宝玉跟心尖尖上的林妹妹弯着腰,左鞠一个躬,又鞠一个躬,赔了一晚上的不是;王熙凤回房便与贾琏大吵了一架,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便领着丫鬟婆子回了娘家。
贾蓉踌躇半晌,双眼一闭,脖子一梗,进了秦可卿的闺房。
秦可卿彼时正在卸妆,比羊脂玉还要白嫩的小手从耳垂上取下金晃晃的耳饰,从铜镜里撇到一脸视死如归的贾蓉,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大点事?值得你吓成这样吗?”
轻移莲步,挪到贾蓉身边,温柔道:“公主若真是看上了你,那便是咱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到那时,我会自请下堂,绝不让你为难。”
贾蓉轻轻环着秦可卿,深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安太妃收义女之事,薛母从姐姐王夫人那知晓,见宝钗面上淡淡的,唯恐她心里不痛快,正准备宽慰她几句,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贾赦与邢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