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自幼养在闺阁,能接触的男子不过贾府里贾琏贾宝玉,或对她所求之事甚少放在心上,或索性做了精致东西求个方便,像水汷水晏这般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尚是第一次遇到。
一时间道了千万句感谢,又去问水汷平日里的喜好,话刚出口,便觉失言。
不过担着义兄义妹的虚名,哪里就能送些闺阁所出的东西了?
水汷道:“举手之劳,哪里就图你的东西了?”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往宁国府走上一趟了。
探春不知水汷心思,对水汷水晏二人的欣赏又上了一个层次。
水汷抵达荣国府时,夜幕刚刚降临。
贾赦贾政迎了水汷到正厅。
贾赦面上带着期盼,贾政脸上几分忐忑。
水汷将二人脸色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喝着茶。
贾赦见水汷并不提及宫中之事,脸上忍不住有了几分焦急。
水汷笑着岔开了话题:“临行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王一定要拜会一下老太太。”
贾赦贾政连忙往内院递了消息,不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请。
贾赦跟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躬身离去。
贾政在前方带着路:“老太太亦是十分想念太妃。”
水汷微笑点头,话着家常。
到了荣禧堂,一路并未见女眷,想是早早的避开了。
水汷上前执晚辈礼,还未弯下腰,贾母便已上前搀住了他。
一路拉着他的手,坐在贵妃椅上。
贾母道:“看到王爷,便想起了太妃,太妃现在身体可好?”
水汷点头,回答道:“劳老太太挂念,母亲一切安好。”
说着做出几分不好意思,道:“今日本应是母亲来找老太太,只因我早上在金銮殿闯了大祸,母亲这会儿进宫寻太后娘娘求情去了。”
贾母比水汷高了两个辈分,以前世交的情分在,水汷在她面前也不拿大,并不以王爷自居。
贾母见水汷如此,便喜爱了几分,他早上在朝堂上殴打言官之事,贾母也略有耳闻,知南安王府在太上皇心里的位置,不会有什么大祸,因而也劝慰水汷几句,让他宽心。
又谈及南安太妃认探春湘云做义女,水汷面上也是十分的欢喜,唯恐贾母低看了宝钗,免不得又解释了一通。
贾母到底是经历了不少风浪之人,贾政回府时已将水汷的说辞向她复述一遍,如今水汷又亲自解释一通,心里不免有了几分计较,笑着说道:“咱们武人之家,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太妃既收了云丫头和探丫头做义女,她俩的兄弟姐妹见了你,少不得也要以兄为称。”
“我有意让猴儿们都出来见见你这位兄长,以后若遇到了烦心事,也好有几分薄面去求你这位兄长。”
水汷瞬间就对贾母刮目相看,到底是国公夫人,心思比那俩草包儿子活络多了,南安太妃不过收了湘云探春为义女,他水汷便成了荣国府小一辈人的兄长。
水汷不好拒绝,少顷,便进来两个清俊少年,伴着一个孩童。
贾母一一指给他:“这是我那大儿子的长子琏儿,这是我小儿子的次子,乳名宝玉。”
末了又将那个小的拉过来,道:“这是我短命的大孙子珠儿的孩子,名叫兰儿。”
贾琏宝玉二人水汷在王府都见过,唯有那个奶娃娃不曾见过。
水汷出门时,南安太妃身边的大丫鬟特意过来,嘱咐他带上一些金银物件,说是到了荣国府,好歹能拿的出来。
因而水汷让随行的小厮取来准备好的贺礼,一一拿给三人。
水汷见随从送完赠礼,仍剩下一份,想起探春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于是问道:“探春妹妹的弟弟可在?”
贾母见水汷给三人的赠礼并无区别,心里已明白三人在水汷心里的位置,又见他问及贾环,便明了探春在王府的地位,于是笑着让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去叫贾环过来。
水汷给贾环的东西与三人相同,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打趣道:“我也有一个庶弟,父王在世时最为宠他。”
贾母摸不准水汷这话何意,只是笑着去应。
贾环一时在荣禧堂得了脸,少不得回去耀武扬威一番,此是后话不提。
水汷给贾母递个眼色,贾母知道这是要说宫中意思,于是打发了屋内众人,又让小丫鬟们在外厅伺候。
水汷抿了口茶,道:“原本此事不该由我来说,只因母亲去了宫中,探春妹妹一时情急,来求了我,我为安抚她,这才过来府上。”
贾母不动声色饮着茶,对王府看重探春的事情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水汷道:“我仍是那句话,公主瞧上眼的,是位穿着蓝色袍子的公子哥,至于穿的是什么蓝,长什么样子,需要府上商议才是。”
贾母暗暗心惊,明白公主这是瞧上了贾蓉或者贾琏的其中一个,水汷不忍拆他们婚姻,这才打起了马虎眼。
贾母承水汷的情,但又不忍推出自己的心肝宝玉,一时低下了头,暗暗思索。
水汷知她素来宠爱宝玉,又接了女儿的孤女养在膝下,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拆穿她,只是默默饮着茶。
过了一会儿,贾母强撑着笑,道:“方才王爷见了众爷们,不知府上的姑娘们可有这个眼缘,也见一见兄长?”
水汷知这于理不合,但贾母既打出了义兄的名头,他也不好拒绝,更何况,他也有心见一下心尖尖的宝钗。
须臾贾琏的媳妇儿王熙凤领着众位姐妹过来了。
王熙凤一身艳丽妆饰,面上却难掩几分憔悴,水汷估摸着因为公主之事闹得。
王熙凤后面跟着黛玉伴着迎春惜春,黛玉婉转风流,水汷两世所见女子,唯有宝钗能与她一较高下。
这样一个容貌身段,也怪不得贾母想把她与宝玉搓成一对了。
迎春面色恬淡,惜春年龄尚小,看不出什么。
水汷没见宝钗,心里难免有着几分惋惜。
让随从拿了见礼,送与几位姑娘。
刚送完东西,又有小丫鬟来报:“宝姑娘来了。”
水汷的眸子瞬间恢复了神采,急忙往门口去瞧,又唯恐这副模样被众人瞧了去,对宝钗名声不好,端起桌上茶杯,掩饰自己的焦急,眼睛却透过杯子,颇为欢喜的瞧着门口。
宝钗打扮一如既往,一身不甚鲜艳的衣衫,发间也没什么簪花金银饰品。
贾母上前执了宝钗的手,为显亲密,让她与黛玉皆坐在自己身边,道:“这么多姑娘,我最疼者便是宝丫头了。”
“她行事大方,性情温柔,若非是待选之身,说不得就成了我府上的人了。”
黛玉听贾母如此说,心里便有了几分的不痛快,众人皆在屋内,她也不好挂在脸上。
宝钗轻轻地拍着贾母手背,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又在说笑。”
然后推了一把黛玉,笑道:“老太太身边有着谪仙似的人物,又何苦来打趣我。”
☆、发觉
“玉儿我也疼。”
贾母揽着黛玉,一边与宝钗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水汷的神色。
水汷彼时让随从取来了赠礼,给宝钗的,除了与黛玉三人的一样外,还多了一柄精巧的团扇,以及一对温润白玉的镯子。
水汷笑道:“你若不是待选,只怕我这会儿又多了一个妹妹了。”
指着镯子,又道:“这物件是我给你准备的。”
众人只道是南安王府怕宝钗多心,所以水汷给她的东西比其他人的要厚一点,因而也没多想。
唯有黛玉,瞧着水汷面上的认真神色,便想起宝钗刚进屋时,水汷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欢喜,再瞧瞧面上淡淡的宝钗,不由得低头抿唇一笑。
贾母将水汷的神色尽收眼底,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瞥了一眼低头微笑的黛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宝钗哑然失笑,这南安王府,做事也太仔细了些。左右不过没收她为义女的事情,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吗?太妃原本已经解释过,怎知郡王又来讲上一遍原因。
宝钗原本没讲此事放在心上,见水汷与她说话时陪着小心,一双眸子里全然是她看不懂的认真神色,不由得怔了怔:这个人,她好像确实在哪见过的。
宝钗又很快收了思绪,谢过水汷的赠礼,温柔道:“这等小事,劳郡王挂心了。”
态度不算疏远,但也不算亲密,水汷听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似猫抓了一般,难受的紧,但又说不出难受个什么。
水汷瞧着宝钗那干净的有些过分的眸子,想起前尘往事,她进京之后,两人江湖相忘,老死不相往来,不由得心口发酸。
王熙凤精神恹恹的,其他姑娘话也不多,水汷更是感伤往事,荣禧堂的气氛并不算热闹。
忽然进来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笑着道:“大老爷与二老爷在前厅备下了酒宴,请了薛大爷与东府的珍大爷作陪。”
宝钗听小丫鬟说也请了她哥哥,不由得心下疑惑,她兄长太过纨绔,心里又没个计较,素来入不了荣宁二府的眼,怎么会请他给水汷作陪?
想起南安太妃安抚她的那番说辞,昨日贾赦贾珍轮流去梨香园与她母亲说的话,以及今日贾母一反常态,拉了她坐在身边的行为,宝钗心头猛然一动,惊出了一身汗,手里的帕子也被汗水浸湿,冷眼打量着意气风发的水汷,慢慢地敛去了嘴角的笑,垂下头沉默不语了。
得了贾府人的邀请,薛蟠多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薛蟠再呆,贾府之人瞧不上他的事情,还是能感觉的出来的。
小丫鬟催促甚急,薛蟠也顾不得思索贾府的人如何改了性子,忙换了衣衫,跟着小丫鬟来了前厅。
薛蟠进了屋,见贾珍正坐在一旁吃茶,忙上前说话。
贾珍见薛蟠来了,收了平时眼缝里看人的不屑,拉着他便开始称兄道弟。
薛蟠受宠若惊,来京城多日,贾府的人向来看不上他,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莫非是妹妹选秀的事已有了准信?如若不然,他们怎会如此恭维自己?
正当薛蟠飘飘然的期间,贾赦贾政贾琏拥着一个穿着五爪金龙蟠王服,腰间系着玉带的少年进来了。
那少年身形挺拔,剑眉星目,嘴角似笑非笑,正盯着薛蟠。
薛蟠定睛一看,那南安王分明是伺候过自己的袁起,想起市井的传言:南安郡王路遇刺客,与众侍卫走散,一路卖身为奴才到的京城的事情,照这看来,南安郡王卖身为奴,伺候的可是自己!吓得七魂失了三魄,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您...您...”
您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倒把周围的贾赦等人吓了一跳,唯恐自己会错了意思,水汷与薛蟠是有恩怨的。
水汷笑道:“想说什么呢?”
水汷走上前,将薛蟠搀起,道:“前几日还与小王称兄道弟呢,今日怎地吓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故作思索道:“小王长得有这般恐怖吗?”
“那倒不是!”
薛蟠连忙回答道,看了一眼水汷并未放在心上的情景,小声道:“主要是...那时候不知道您是王爷。”
贾赦众人终于把心放回了肚里:原来二人早就认识。
贾赦与贾珍对视一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怪不得水汷对薛家这般上心,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经历在里面。
水汷入座,屋内其他人也相继入座。
贾政原本打算坐在水汷右边,却被兄长贾赦一把拉了过来,把薛蟠推了过去,贾政一脸疑惑,贾赦私下狠狠拽着贾政衣袖,又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
贾政为人周正,想不到里面的弯弯绕绕,想着不过一个座位,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贾赦的手,靠着薛蟠坐下了。
水汷见众人如此,也不拆穿,只与薛蟠说着笑:“你路上买的那个丫鬟如何了?”
那个眉心有着痣的女孩婉转不俗,行动之间有着几分宝钗的温柔,因而水汷对她还有着几分印象。
再加上薛蟠刚得知他的身份,束手束脚,说话也不大利索,用这个话题去消除拘束,也合适的很。
香菱貌美不俗,薛蟠一眼便看上了,想收她做房里人,奈何妹妹宝钗不依,买来了这么多时日,被宝钗藏得人都见不到几次。
薛蟠原本对宝钗此举还颇有微词,但见水汷提及香菱,想着香菱貌美,说不定水汷也瞧上了她,瞬间也不埋怨宝钗了,反而隐隐有了几分庆幸,连忙道:“香菱一直伺候宝钗,我见的倒是不多。”
“若是王爷喜欢,等会儿我让人回了母亲,马上让人给送过去。”
薛蟠暗暗擦了一把汗,他虽喜欢香菱,但也没有喜欢到敢和王爷争人的份上。
贾赦贾珍二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上前劈开薛蟠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王爷不过是没话找话说,他怎么就理解到那种程度了?
何况王爷是什么人,能瞧得上一个丫头片子吗?
水汷曲拳轻咳,道:“你想左了。”
贾赦贾珍拿着眼睛去剜薛蟠,薛蟠看这情景,也不敢再胡乱接话了。
水汷见座上只来了贾琏,心里已明白了贾母的打算,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同样是孙子,贾母对那个衔玉而生的孙子也太过溺爱了点。
又想起贾母身边风流婉转的黛玉,不免又有些明白了贾母的苦心。
那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倒也只有那个衔玉而生,俊美不凡的少年能够配得上她,若嫁给了别的男人,确实是糟蹋了。
想到此处,水汷便也释然了,荣国府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又跟着担心个什么劲?
座上虽有着薛蟠这样一个呆霸王,但架不住贾琏贾珍长袖善舞,仍将屋内的气氛闹的火热。
袁氏是南安太妃的陪嫁丫鬟,来南安王府之后,一直帮着南安太妃打理府上事物,如今南安太妃留宿宫中,府上事物皆是她在打点。
十冬腊月,寒风阵阵,袁氏坐在堂上,身上裹了件厚厚的苏锦冬衣,胳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小丫鬟捧来了熬得浓浓的参汤,道:“夜这么深,您喝碗参汤先休息吧。”
袁氏接过参汤,小啜几口,揉了揉惺忪的眉眼,疲惫道:“王爷还没回来,我怎么能先休息呢?”
正说着话,院子里便有人来报说王爷回府了。
袁氏忙理了理妆,去迎水汷回府。
薛蟠心里没什么计较,得了贾珍的眼色,便一直劝酒。水汷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喝上了几杯。贾珍贾琏见此,也上前去劝,水汷无法,又接了来,一一饮下。
水汷在荣国府里尚能强撑着精神,步伐还算稳健的与唯一没有倒下的贾政告别,待到了王府,便再也支撑不住,刚下了轿,险些一头栽在地上。袁氏见此,忙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将他扶到屋里。
又叫来小丫鬟端上早已煮好,如今正在火炉上热着的醒酒汤,服侍水汷喝下,面上也有着几分心疼:“郡王本就有伤在身,又喝这么多酒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