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晏的衣服也十分考究,他不喜繁琐的宫装,更不喜那些明艳张扬的颜色,他喜欢穿着苍色或者竹青色的衣衫,衣缘上滚着金银线,宽大的袖口上绣着南安王府特有标志的祥云海浪纹,低调中又尽显奢华。
水晏喜欢玉器,他的拇指上常年带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那是老南安王遗下的,他喜欢的紧。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摩挲着那只扳指,可惜前几日送给了探春,这会儿换了个白玉的。
水汷的父亲曾这样教导水汷: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大概指的就是水晏这种人。
到最后,水汷也没有进水晏的屋子。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水晏。
水汷回到书房,一堆事还等着他去处理。
江城的守备将领们来了新消息,说是海贼们又有异动。将领们担心海贼趁水汷不在,无人主持大局,趁机来攻,请求水汷尽快返回江城,坐镇军中,威慑异族。
水汷回了信,道自己尽快解决京城的事情,早日回江城,并让将领们严守江城,万万不可给海贼可趁之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必要之时,可便宜行事。
水汷来京城时,只带了心腹秦远,以及王府护卫,那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将军们,皆被他留在了江城,用来防守海贼。
处理完军中事物,书童又递来帖子,说是北静王水溶请他过府一叙。
水汷看着那娟秀的小楷,心道终于来了。
上辈子水汷一心扑在剿灭海贼的战斗中,无心插手朝政,只是依稀从其他官员口中得知,北静王水溶与忠顺亲王水汜不大对付。
忠顺王水汜是太上皇的第五个儿子,新帝登基的有力臂膀,北静王水溶掌一方兵权,戍守北疆,与他不对付,里面就有些玩味了。
水汷与北静王水溶幼时也曾见过几面,水溶继承了水家唇红齿白的好皮囊,行事风雅,通身上下没什么武将世家的蛮横之气。
前几日梅园赏花,南安太妃也往北静王府递了帖子,北静太妃病着,因而也就没有过来。
因为母亲病着,水溶也不好参加这种宴会,只是让府上的长史过来,说等过了几日,再邀水汷到北静王府一叙。
水汷算一算时间,也该是这两天了。
回内院换了身朝服,侍卫开路,簇拥着他去了北静王府。
水溶比水汷大两岁,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龄,经荣国府史老太君保的媒,定的是甄家二姑娘,成亲日子定在了明年。
水溶的父亲比老南安王去的还要早,多亏了北静太妃巾帼不让须眉,才守下了这诺大的家业。
提起北静太妃,连大明宫里的太后都会毫不吝啬的赞上一句:那真是个极有主意的,然后再在心里嘀咕上一句,幸亏是个女子,若为男子,又生在水家,说不得新帝的位置便坐不稳了。
水汷到了北静王府,先去拜见北静太妃。
岁月总会优待美人,北静太妃也不例外。
虽然恹恹的,一脸病容,却难掩年轻时的光艳逼人,更有多年坐镇军中的杀伐决断,比之南安太妃的娴静端庄,多了一丝久居高位的威严。
水汷上前见礼。
北静太妃撑着精神,道:“多年未见,你竟也这般大了。”
“你与你父亲长得很像。”
言罢,让小丫鬟捧出一堆金银玉饰,道:“不值什么钱,你拿去玩罢。”
“听说你还有个兄弟?”
北静太妃虽在病中,一双眸子却极为明亮,她轻蹙眉尖,注视着水汷,问道。
水汷道:“是的。”
“可惜了,养在了袁氏膝下。”
北静太妃像是叹息,一双美目看不出喜怒,又道:“若养在了你母亲膝下,说不得今日来看我的就不是你了。”
水汷生平所遇之人,从未有像北静太妃这般难以应付的,纵是遇上太上皇与太后,水汷也能应付自如,然而今日到了北静王府,拜访北静太妃,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新旧两帝脾气不投,政见相左,但偏偏在防备北静王府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有着这样一位女主人,任谁做皇帝都不会做的□□稳。
三两句话,便将南安王府讲了个透彻,偏又用词极为模糊,让水汷也不知她讲这些用意在何方,只得更加小心地去应对:“父王在世时,也颇为疼爱晏儿。”
“他如何不疼他?”
北静太妃挑眉,似笑非笑,又叫了一个丫鬟进来。
那丫鬟比刚才给水汷送东西的丫鬟大上几岁,面容恬静,穿戴也比刚才那个小丫鬟好上许多。
奉上的东西,却不甚名贵,是一块有了年头的白玉佩子。
水汷不知其意,正欲问,北静太妃便开口了:“我这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兄弟,这物是你父亲生前遗在王府的,如今给你兄弟,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水汷上前接了,入手温润,是块好料子。
水汷道谢,北静太妃摆摆手,道:“你们这一辈,远远不如你们父亲。”
“只有你与溶儿还未堕了先祖名头,盼你俩念及先祖立业不易,好生守着吧。”
水汷与水溶连连称不敢。
从北静太妃处出来时,水汷方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水溶倒是不甚在意,只引着水汷去了前厅。
水溶是个极为风雅的人,府上养着许多名士,一一为水汷介绍。
到了吃饭时间,水溶单独置了桌子,与水汷在一小亭中饮酒。
酒是有些脂粉气的梅花酿,入口没有寻常酒的辛辣,配着精致小食,倒也十分有情趣。
水溶道:“知道你昨夜在荣国府喝了不少,所以今日我让府上准备的都是一些清淡小菜,你吃着也舒服一些。”
水汷点头,谢过水溶的贴心。
二人虽多年未见,但身世相同,环境相似,聊起朝上政事,倒也能说到一块。
谈起新帝削藩,气氛更浓。
水溶沉浸官场比水汷时间更久,因而也颇有心得,细细嘱咐了水汷一番。
自大公主嫁去北疆,北疆战事渐平,水溶手握重兵,更是新帝心头的一根刺,新帝几次谈起裁军,消减军费。
二人谈完政事,便又将话题聊到了公主相驸马上。
水溶笑道:“如今三公主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了,只是不知那日在你府上看上了哪家才俊?”
水汷面做难色,犹豫道:“若是真看上了才俊,我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了。”
“哦?”
水溶来了兴致,问道:“难不成看上了一个有妻室的?”
水汷点点头,拉着水溶小声道:“这事你万不可告诉别人,我母亲昨日留宿宫中,怕的就是这件事呢。”
“若是贾蓉倒还罢了,娶的不过是营缮郎秦业的女儿秦可卿。”
水汷叹息道:“偏偏看上的是贾琏,那贾琏娶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最为疼爱的的内侄女王熙凤。”
水溶闻言皱眉道:“那贾府是个什么态度?”
水汷想起贾母的态度,不免又是一声叹息,道:“我本欲替贾府遮拦一二,奈何史老太君太过宠那位衔玉而生的孙子,只得作罢。”
水溶倒没有他母亲那般深的心思,听此言也不过摇摇头,道:“生来祥瑞,难免惹人喜欢。”
然后想起贾琏的妻子,不免又皱起了眉,道:“王子腾掌京兵,太后未必肯拆人姻缘。”
“谁说不是呢?”
水汷又夹了一口菜,道:“原是我的疏忽,这才闹得这般荒唐。”
水溶给水汷添上酒,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姻缘自有天定,或许合该公主与他有缘。”
“倒是你,年龄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家?”
水汷想起眉目如画的女子,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又缓缓遥遥头,道:“没有。”
北静王府后院,丫鬟捧来了汤药,面色犹豫,道:“太妃娘娘,这药...还喝吗?”
北静王妃淡淡道:“喝,怎么不喝呢?我若不病着,只怕这大明宫要多少人都睡不好觉了。”
丫鬟听此言,只好一勺一勺将汤药喂给北静太妃。
北静太妃喝完,重重咳嗽几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南安王糊涂了一辈子,临死之前,总算做了件聪明事。”
“可惜了,他这一妻一妾,一个愚昧无知,一个见识太短!”
作者有话要说: 北静太妃: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所有人,都是渣渣
太后望天:那个凑不要脸的狐媚子,什么时候领盒饭?
以及谢谢lw0907110121的地雷~
网上找人做了封面,希望大家能够喜欢(???ω???)
☆、成全3
水汷回到南安王府,手里捏着北静太妃给的玉佩,还未来得及给水晏送过去,又接到了来自大明宫的圣旨。
来宣旨的太监是水汷在太上皇宫中见过的,太监知道水汷很得太上皇以及太后的欢心,因而在他面前也不拿大,笑咪咪地宣了旨。
水汷起身领旨,跪在他下首的王府随从上前塞给太监一包银子。
水汷道:“公公辛苦了,一点心意,您留着喝茶吧。”
太监脸上堆满笑,连声道谢,又走到水汷身边,弓着身子,用俩人方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太后有意给您挑上一位王妃呢。”
水汷眼神一暗,又很快恢复过来,面上带着微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水汷叫来秦远:“秦远,你带公公去厅里喝茶。”
秦远应声出列,前面带路,引着太监去了前厅。
水汷瞧着明黄圣旨,有心想去与水晏商议一二,但又因汤药一事,不知如何去面对他。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人将圣旨放在专门放御赐物品的屋子里,换了一身蟒袍,开道去荣国府。
贾赦贾琏宿醉未起,来接待水汷的是行事古板,不善言辞的贾政。
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汷提示了他几次,贾政仍不知所云,水汷无奈,只得道:“尚未拜见老夫人。”
贾政这才明白过来,忙让人往荣禧堂递消息。
过了好一大会儿,方有人来回:“老太太请王爷。”
贾政一路引着水汷,来到荣禧堂。
贾母鬓发如银,慈祥依旧,却不似前几日的精神,见水汷来了,笑着让小丫鬟给他看座。
贾母做了几十年的超一品国公夫人,心思手腕自然不消多说,比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高了无数个台阶,水汷也不跟她打机锋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宫中今日递了消息,太上皇讲说他久不出深宫,让我代他老人家来瞧瞧淳安公主看上的才俊。”
贾母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是我府上哪位入了公主凤眼?”
水汷道:“荣国府长孙,贾琏。”
只听“哐当”一声,立在贾母后面添香的丫鬟弄洒了香炉,水汷抬眼去瞧,是个穿着不甚亮眼的丫鬟,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长得蜂腰削肩,鹅蛋脸,倒也有着几分姿色。
水汷心中好笑,贾琏长了一副好皮囊,瞧上他的怕是不止公主一个。
贾母瞥了一眼,道:“平日里毛手毛脚也就罢了,今日王爷在这,你还是这么冒失。”
水汷乐得去结个善缘,笑道:“姑娘们平日里见的都是钟灵毓秀的小姐们,一时见了我,怕生也是有的。”
贾母没有拂水汷的意,道:“今日念在王爷的面子上,我先不罚你,你去琏儿屋里,叫他过来,就说王爷有要事相商。”
那丫鬟向水汷道了谢,低着头出了屋。
水汷知道贾母的心思,也不点破,心想那丫鬟其貌不扬,有此失误也不见贾母有所惩处,只怕是贾母身边得用之人。
贾琏来荣禧堂时走路还打着飘,看人也都是晃晃悠悠的,脑袋也不大清晰。
贾母见此微微地叹了口气。
水汷先道了恼:“昨夜是我疏忽了。”
贾琏连声道不敢。
荣宁两府的人都生着一副好皮囊,贾琏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英俊恬静,斯文淡雅,带着三分世家子弟特有的风流写意,却无世家纨绔的脂粉之气。
尤其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勾魂夺魄的,比之女子还要潋滟几分。
淳安公主栽在他身上,倒也不亏。
水汷道:“公子大喜。”
贾琏脸上却没有几分喜悦,宿醉之后眼神迷离,强打起精神,道:“愧不敢当。”
“我已娶妻,娶的是金陵王氏,不知宫中是否知道?”
水汷点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
贾琏没什么城府,听水汷道知道,便脸色大变。
他本想着妻子母族掌管着京城军队,太后说什么也要顾忌几分,怎料到圣旨是太上皇所下,一时间没了主意。
王子腾在新帝登基之时没少助力,水汷看来,太上皇借淳安公主召驸马之事打压他,倒也十分正常。
只是可怜了被活生生拆了姻缘的王熙凤。
公主出嫁,必是正妻,贾琏要么给王熙凤休书一封,要么王熙凤自请下堂为妾,无论哪一种,对一个原本为正妻的女子来讲,都是极为屈辱的。
贾母见此,红了眼眶。
王熙凤精明能干,为人爽快,极为得贾母的心。
贾母本想的是王熙凤母族掌兵,太后说不得要掂量一下,谁料从中杀来了太上皇。
有心拿王家作伐子,如今她纵是想反悔,也没了机会。
贾母眼泪汪汪地送了水汷与贾琏出了荣国府。
街上王府的马车早已备下,水汷贾琏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朝大明宫而去。
贾琏面上藏不住心事,水汷见此,不免提醒道:“你这会儿在马车上,只有你我二人,做这副模样倒也没什么,等到了皇宫,纵然是装,也要做出几分欢喜出来。”
贾琏知道水汷这是为他好,但他新婚燕尔,正是与妻子王熙凤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时候横出来一位公主,实在让他烦心。
又不敢拂了水汷的好意,只得道:“谢王爷提醒。”
行至大明宫,二人下了马车,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太上皇所居住的龙首殿。
比之贾府的愁云惨淡,龙首殿里宫女太监们却个个面上带着欣喜。
太上皇未穿朝服,只穿着家常的明黄衣裳,见水汷带着贾琏来了,免了他们的礼,让小太监给他们看座。
“你便是贾琏?抬起头来给孤瞧瞧。”太上皇道。
贾琏闻言抬起了头。
太上皇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道:“果然是贾府出来的人,相貌堂堂,有着几分你祖父贾代善的轮廓。”
太上皇又问:“听说你已娶妻?”
贾琏点头,道:“内子是金陵王氏。”
水汷饮着茶,心道坏了,若是贾琏不提王家还罢,只怕这一提,太上皇原本敲打王家的心思指不定就要真的变成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