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晏从桌上取来茶,一把泼在水汷脸上。
被热水一烫,水汷瞬间恢复了三分神智,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又见一屋子狼藉,正要下床,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下子栽在了地上。
丫鬟婆子正欲上前扶,却被水晏冰冷的声音制止了:“不许扶,让他清醒会儿。”
水汷揉着头慢慢坐起了身。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荒唐事,脑袋又是一阵疼,打量了一脸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女人衣服,以水晏的这种仗势,也不用想了,心里便猜出了□□分,动了动沙哑的喉咙,道:“给我递杯水。”
水晏冷笑道:“现在清醒了?”
递了个眼色,让小丫鬟给他上茶。
水汷喝了茶,方觉喉咙不再像刚才那般火辣,道:“你让人都下去吧,今日这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水晏道:“我的人,自然可以保守秘密,你的人...”
然后瞥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冷哼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水汷拉下了脸,威严道:“今日之事,若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嚼舌头,在此伺候之人,全部发卖!”
水汷没什么架子,一向对伺候他的人很好,因而下人对他也不算畏惧。
但今日所发生之事,太过荒唐,又有了千红的前车之鉴,丫鬟们皆是心惊胆战,跪地齐声道不敢。
水晏挥手让她们下去。
一屋子的人,转眼走的只有水汷水晏二人。
水汷扶着椅子,慢慢坐在床上,强支着精神,道:“你怎么过来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怎么,打扰你的好事了?”
“这倒不是。”
水汷揉着眉心,疲惫的闭上了眼,道:“酒喝的多了,看不清人。”
水晏冷笑一声,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水汷又道:“那丫头是谁?”
水晏轻啜一口新换上的茶,漫不经心道:“左右不过现在是个死人了,你又问这做什么?”
水汷听此皱起了眉,道:“你行事太过狠厉了。”
水晏放下了杯子,道:“今日我若不如此行事,只怕以后想爬上你床的人更多。”
水晏知水汷性格,平日里二人也没少在一处吃饭饮酒,水汷喝醉之后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次,或抱着他的大腿说父王我好想你,或扯着他的胳膊含糊不清的叫着一个女孩名字,或四仰八叉的一躺,口中念念有词说晏儿我对不住你,绝不是能做出酒后乱性之人。
千红那个丫头,水晏也打过几次交道,虽办事让人挑不出毛病,但眼高手低,有着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曾向他暗送过几次秋波,皆让他不着痕迹的躲了。
谁知她痴心仍不改,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水汷身上,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水汷虽对水晏处理此事略有微词,但又觉的他讲的有理。
如今他年龄越来越大了,屋里的小丫鬟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瞧着府上富贵,他性格又好,难免会生出什么想法,水晏杀一儆百,也正好可以压一压那些心思不纯的丫鬟们。
想到此处,水汷也不再纠结水晏做事狠辣,只是嘱咐他好生安抚千红家人。
次日清晨,袁氏来水汷院子,还未进到院子,便被门口的丫鬟告知王爷昨夜与二公子谈到深夜,尚未睡醒,如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先去二公子院子走一遭。
袁氏听此一怔,脸上又连忙堆着笑,吩咐小丫鬟好生伺候水汷。
袁氏揪着帕子,来到水晏的院子时,水晏刚刚起床,彼时正在梳洗。
伺候他的小丫鬟为他梳理着柔顺的长发,轻轻地用缎子系着。
水晏见袁氏来了,吩咐小丫鬟看茶。
小丫鬟奉了茶,又退了下去。
水晏食指扣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姨娘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姨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袁氏看此情景,便知昨夜之事被水晏拦下了,丫鬟是她的,自然不好分辨,手里捧着茶,凄然一笑,道:“你把千红如何了?”
水晏面上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今日吃什么饭一般的轻松,道:“杖毙了。”
袁氏捧着茶的手一抖,杯子应声而碎,茶水溅在她褚红色裙摆上,像是一段泪痕。
“你...你...”
“姨娘莫怪我狠心,若非如此,姨娘又怎能坐在这里与我聊天?”
水晏转身取来一个崭新的钧窑海棠红的杯子,重新续上茶,端给袁氏。
袁氏捂着脸,无声的抽泣,过了一会儿,她道:“到底是天家的人,生就比别人狠心一些。”
泪水从袁氏指缝中流出,顺着她的手背滑在精致的袖口上。
水晏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条绣着深谷幽兰的素锦帕子。
“我这...我全部都是为了你啊!”
袁氏触及伤心事,终于崩溃大哭:“太妃娘娘给的药,不可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水晏:说好我胸怀天下,是有大咪咪的人呢,捉奸是我该干的事吗?
水汷:妈蛋,为啥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有大咪咪,就我一人傻白甜?
☆、成全
水晏自学会吃饭,便开始吃药。
药方是南安太妃从一位名士那得的,旁人并不知方子里是什么,平时熬药,也都是南安太妃贴身丫鬟亲手熬了,然后再端了过来。
然而水晏吃了这么多年,身体并没有什么改观。
孱弱依旧。
袁氏道:“我...我...”
“拿了你喝下的药渣,找大夫问了一下。”
在江城时,王府护卫森严,这么多年,袁氏根本没有机会单独出门找医师。
来到京城之后,为不惹人注目,王府的护卫松散了很多。
前几日,京城勋贵夫人们前来梅园赏花,一位夫人聊起南安王后继有人,见袁氏面色凄苦,便多嘴问了一句。
袁氏道水晏幼时曾有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如今病病歪歪的,让她悬心的很。
那位夫人听袁氏讲起这,便道自己知道一位名医,治这些幼时留下的病根最为专业,不妨带了病人去找他。
水晏对这些神医之说从来都是不屑的,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因而在袁氏给他替这件事时,被他当做一个笑话也就略过了。
袁氏见水晏并不相信,无法,她又不知道水晏在吃何药,只得拿了一只水晏吃药的碗,凭里面的残渣让大夫去推断。
大夫接了碗,一闻二尝,过了好久,才抬起了头,面有疑色,犹豫道:“这位太太,您家公子吃的药,可不是治病的方子啊!”
后面的那一番话,更是让袁氏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身为王爷的妾室,纵然王府里的下人们颇为尊敬的称呼她一声“如夫人”,她也知晓自己并非正儿八经的主子,因而行事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一心一意地跟着南安太妃过活。
南安太妃见她乖觉懂事,也愿意给她一份脸面,这么多年,竟也让她在王府挣出了一片天地。
水晏的病情,袁氏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南安太妃出身大家,从不苛待于她,对水晏更是好的没话说。什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珍馐美馔,从来都是先送到水晏院子里。
南安太妃虽在仕途上不愿让水晏出头,但在生活上从不怠慢水晏,相反,还十分优待于他。
这种情况下,袁氏自然不好犯嘀咕。
直到那一日,袁氏从医馆回来,冷风一阵一阵,直往她衣服里面灌。
她回到南安王府,得知水汷在金銮殿打了言官,非但没有受罚,太上皇反而赐下了不少东西。
她走到水晏的院子,院子里丫鬟婆子虽多,但却难掩冷清,屋内水晏正准备喝今日的汤药。
北风肆虐,荡起地上的积雪,复而又重新落下。
白雪纷纷,落在她的发梢肩头,恍若一夜白头。
袁氏第一次发现,京城的冬天,竟然这么冷。
“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她怎么能...”
袁氏泪流满面,断断续续道“我...我对太妃忠心耿耿,对王爷毕恭毕敬,从未有过不该有的想法...”
水晏面上有一瞬间的波动,又很快平静下来,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药里面的猫腻,他早就知道,不告诉袁氏,便是怕她多心,谁料她还是知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新帝有意削藩,南海异族屡有异动,南安王府如一叶扁舟,行驶在雷雨大作的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南安王府若是不在了,他作为王府的二公子,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
“姨娘。”
水晏小口饮着茶,道:“此事我早就知晓。”
袁氏抓着水晏的胳膊,睁大了眼睛,道:“那你...”
“我们与王府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你...你可是--”
“姨娘!”水晏打断了袁氏的话,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道:“我姓水命晏,是南安王的次子。”
水汷醒来时,头仍是疼的。
一连喝了几杯浓茶,水汷方觉得走路不再打飘。
丫鬟上了几碟清淡小菜,伴着参汤与鲫鱼汤。
水汷一边吃,一边埋怨薛蟠心太实,哪有死命灌客人酒的道理?真是个十足的呆霸王。
转念想到昨夜惊鸿一瞥秋水似的宝钗的眉眼,忽然又觉得,有着这样一个妹妹,无论薛蟠去作什么死,都有人心甘情愿地去给他善后。
水汷瞬间就生出了敢问幽王不痴情的壮志雄心,虽然他的职业并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再过个几年就要光荣战死的炮灰王爷
昨天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外人不知其中关系,只道是水汷喝多了酒,与素来脾气古怪的水晏吵了几句,迁怒了在身边伺候的丫鬟。
水雯的院子也得了消息。
天刚大亮,水雯便带着湘云探春来了水汷的院子。
在路上时,水雯还在与二人洗白水汷:“大哥酒品一直都很好的。”
湘云探春对水汷印象还算不错,因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是非常相信王爷的人品。
三人有说又笑,进了水汷的院子。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各司其职,行事却比往常要小心许多。
水雯有了几分疑惑,脸色一禀,拉着二人进了屋。
屋里水汷穿着一身雪青色常服,头发仅用一只白玉簪子挽着,这会儿正捧着一只脱胎填白盖碗,吃的正欢。
见水雯三人来了,便让小丫鬟奉上新茶点心。
水雯性子虽然急,但也知道妹妹没有干涉兄长房里事情的道理,问了几句话,皆被水汷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水雯知趣不再多问。
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水汷面色苍白,便不再打扰他休息,领着湘云探春仍回她的院子。
刚走到一半,便遇见了袁氏。
袁氏面色淡淡的,心不在焉地给她们三人行着礼。
水雯想着是母亲刚不在府上一晚上,便闹出了这么大乱子,袁氏怕难以给南安太妃交差,所以这才心神不宁,因而也并不放在心上。
湘云心性豁达,更是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
唯有探春,从袁氏通红的眼睛瞧到了悲伤与不甘,联想到昨夜的蹊跷,心头猛然一动,往不远处水晏的院子里瞧上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垂着眼睑,跟着水雯回了院子。
水汷刚送走水雯三人,又迎来了袁氏,见袁氏眼睛红红,像是刚哭过一般,想起往日里袁氏对他的百般照顾,不由得一声轻叹:“姨娘安好?”
袁氏咬着唇,轻声道:“求王爷屏蔽左右。”
水汷虽不知她是何意,仍让小丫头尽数退下。
“扑通”一声,袁氏跪在水汷面前,泪如雨下:“求王爷给二公子一条生路!”
大明宫内,太后与南安太妃看着内务府刚送来的秀女名单。
一边看,一边与南安太妃说着笑:“皇帝登基几年了,也没有过大选,这宫里啊,冷清的很。”
南安太妃笑着去附和。
选秀又是另一种的站队。
想到这,南安太妃不免又有些庆幸,宗室之间不通婚,如果不然,只怕水雯也要被送到这不得见人的宫里了。
太后道:“你也看看,汷儿年龄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
南安太妃笑道:“娘娘太过偏爱汷儿了,圣上还未选过,哪里就轮得到汷儿了?”
“皇帝那边的秀女自然有皇后来操心。”
太后从名单里挑出一个,递给南安太妃,道:“你瞧瞧这个,祖籍也是江城,若嫁了汷儿,倒也省的来回奔波了。”
南安太妃仔细瞧上一眼,是自己所熟悉的姑娘,想起临行时水汷的交代,脸上堆着笑,道:“一切听娘娘的。”
太后听南安太妃这样说,又将牌子放下,皱起了眉头,道:“你这做母亲的,竟没一点主意吗?”
南安太妃垂下了头。
太后见此,也没了兴致,道:“罢了。”
“你既然做不了他的主意,那边等改日本宫召他进宫,问问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忽有小宫女来报,说是淳安公主来了。
太后道:“难为她有孝心了,让她进来吧。”
淳安公主进了殿,见南安太妃也在,先红了脸。
太后冲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可怜见的,这么冷的天,还往本宫这跑。”
淳安公主道:“想母后了。”
太后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宠溺道:“想母后是假,想给自己挑伴读为真吧。”
又与南安太妃说道:“三丫头素来孝顺,本宫也最为疼她。”
南安太妃称是,笑着恭维了一番。
她昨夜与太后谈及蓝袍少年,太后并未决定人选,想是太后顾忌前朝,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想到这,不免又往淳安公主那看了一眼,鹅蛋脸,凤目红唇,一半像太上皇,一半有着昔日王美人的轮廓,是个极为标致的人物。
与她看中的人倒也十分相配,只看太后愿不愿成这一门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安太妃:这锅是王爷那死鬼的,我不背
贾蓉贾琏瑟瑟发抖,贾珍贾赦翘首以盼中
☆、成全2
水汷来到水晏的院子时,冬季的太阳正躲在云头里,天阴沉沉的,像是积压着已久的雷霆。
小丫鬟们上前给水汷行礼,水汷摆摆手,让她们忙各自的事情。
水汷站在院子里,水晏的窗户开着,从水汷的角度来看,恰能看到他瘦弱的身影,苍白的脸庞。
水晏坐在椅子上,骨骼分明的手指夹着一颗棋子,百无聊赖地一手捧着书,一手给自己下着棋。
水晏不喜欢把头发全部竖起来,更不喜欢在头发上带着金簪玉棒,他总是喜欢让小丫鬟用一段碧色绸缎,松松垮垮地把头发挽着,剩下一半的头发散落在额前肩头,时而有风吹来,碎发微微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