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允深吸一口气,笑道:“苏兄,我原是打算要你去休息的,只是……”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站在风中的紫苏。
秋风吹过来,她的裙摆也迎风起舞,细长的碎发,紧紧贴在面颊之上。
他们自小在一起长大,饶是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迟钝,他也早早就看穿九妹的心思。
苏默闻言,冷峻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少爷放心,我自会处理好的。”
他抬脚朝着刘紫苏走了过去,口气一贯的冷若冰霜:“外面风大,九公主仔细冻着了身子。”
紫苏又惊又喜,哑着嗓子,喃喃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公主金枝玉叶,若要关心也轮不上卑职,卑职只是提醒公主,要保重身体。”苏默面沉如水,口气里的疏离之意,叫人心生寒意。
紫苏的眸色渐渐黯淡下去,失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她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可身体上有一股力,将她往不断的往前推。
话本子里说,有些人,一见难忘。而苏默,恰恰是那样的存在。
她第一次见苏默,便是在七皇子府中。彼时,她的七哥正在向她炫耀,说苏兄的功夫京城里无人能及。
她望着那个瘦长的背影,只觉得有股寒意直往胸口里钻。她笑着调侃着,七哥哥,你这苏兄怎么冷的像座冰山。
她正说着话,他却似听见了一般,突然转过身子。彼时阳光正好,正巧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
他的眉浓黑似墨水,眸子亮的像琥珀,高挺的鼻子,将整个面部衬得立体。他手握着长剑,衣袂飘飘。
她看着看着,竟不自禁的陷了进去,就连呼吸也忘记了。
她红着脸,问七哥,苏兄叫做什么?
苏默。果然人如其名,沉默寡言,性情冷漠。但便是因为这一股清冷卓绝的气质,才愈发的吸引她。
从那以后,她便常常出宫来皇子府。幸运的时候,可以碰上他,但即便碰不上他,府中也残留有他的气息。
她从前分明是明媚如花,喜欢大笑,永远不知悲伤为何物的女子。
可碰上他以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活的也像个诗人,随手写下的就是肝肠寸断的篇章。
她热情似火,可偏生他冷漠如冰。日间里见着的他,手中永远拿着长剑,面色波澜不惊。即便碰上了她,他也只淡淡的喊一声九公主,从来不多说一句。
“紫苏听话,这就回宫去。”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胸口的那颗红心像是被徒手,隐隐约约的疼痛,传遍全身。
“哦。”苏默从鼻腔中发出一个淡淡的单音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紫苏眸中带泪,转过身去,忍着鼻头的酸涩同刘允作了别:“七哥哥,我先走了,待日后得了空再来。”
他虽则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旁的事情,他可以下达命令,唯独这一件,他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苏默站在风里,良久未动,他的身子笔挺的像一尊雕像。即便亲眼看着刘紫苏伤心绝望的离开,他的面色也始终是淡淡的,就好像世间万物同他丝毫没有关系。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紫苏单薄的背影,也随着那道风,渐渐的远去了,直到消失不见。
第一百零二章反间
“这次去有什么发现?”紫苏一走,刘允迫不及待的便问。
苏默闻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必要时候,或许需要七少爷亲自去走一趟。”
“我早就想去,只是一直没得空。待过完了年节,我们再一道去。”刘允的面色变了变,琥珀色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眉间的神情,亦变得极其复杂。
“对了,苏兄还有一事。”想起莫白薇,刘允的嘴角不觉又泛起了笑:“苏兄不在的日子里,我帮苏兄揽了一单生意。”
“生意?”苏默不禁诧异,清俊的面上,满是茫然。
“十七姑娘的侍婢红莲。”刘允又笑道:“我瞧着她长手长脚的,是个学武的奇才,但眼下还不成火候,劳烦你改日去指点一二。”
“是。卑职领命。”苏默的面色依然未变,清越的声音里,亦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凡刘允的命令,他向来说一不二。
风吹动在林梢,纤细的枝桠迎风摆动。树上的叶子,早落得尽了。
北风徐徐的吹过来,清凉的天气,随时都有可能下雪。
莫白薇这两日窝在房中,闭门不出。厚厚的门帘将门缝堵得严实了,屋内生着火,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炭。小小的一笼便够穷苦人家,生活大半年。而莫家,从来不缺这些。
知道她一往冬日里去,便会手脚发凉。芭蕉用棉花连夜赶制了厚厚的脚套和手套。手脚往里一塞,立时暖的如同夏日。
她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只摇着头叹息,如今就用上这些,到腊月,可该如何是好。
芭蕉浅笑着回一句,那就再做更厚的。
她闻了话,心头又是一暖。盯着火盆中燃烧的炭火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道:“东林巷中的柳家,可派人去探查过了?”
樱桃正从外面进来,闻见话,笑着回一句:“可不嘛,昨儿就去了一趟,东林巷中的的确确有个柳家。听说是做茶叶生意的,大约一年半前才入的京。”
“可曾听说与秦国公府有来往?”她的视线斜斜的雪白的窗纸上,耳中听见呼啸的风声,不自觉的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那看门人只说了这些,问起旁的,说什么也不肯说了。”樱桃扁着嘴,似是极其失望。
“叫紫鸢进来。”她冷不丁说一句,复又低下头去。
一身紫衣的少女,缓缓入了门,她的头深深埋着,眉间依稀是怯怯的神色。
“紫鸢,我问你。海棠园里最近有什么动静?”她的语气突转,夹杂着的冷意,似冰。
芭蕉和樱桃听见,也是一惊,不自禁的勾着头,看了莫白薇一眼。
紫鸢搓着手,口干舌燥:“四姑娘怕是对婢子起了疑心,已然好久没派人过来找婢子了。海棠园里的事情,婢子……婢子也不甚清楚。”
“很好。”她咬着唇,冷笑道:“别忘记当初是谁救下你的,若你有异心,那我也断不会手下留情。”
“姑娘……婢子打心底里感激姑娘,怎么会,怎么会起异心。”紫鸢像是骇得紧,话说的断断续续。
莫白薇眯起眼睛,笑道:“敢问你右手腕上,戴的镯子是哪来的?”
“这……这……这……”紫鸢闻话,下意识的用左手捂住右手的手腕,身子瑟瑟发抖。她的嘴唇变的苍白,乌黑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那镯子我可认得,是前年从老祖宗那里讨来的,之后便被四姐拿了去。”她虽将语调放的平缓,但波澜不惊中,自有一股威严在。她目光灼灼的瞪着紫鸢,道:“从哪得来的?”
“是婢子……来蔷薇园之前……四姑娘赏的。”紫鸢的腿忽然软了,腾地一下跪在地上。额角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四姑娘说要婢子将计就计,留在园中,做……做她的眼线。不过……不过……婢子从未向她透露一星半点儿姑娘的行踪。”
“来之前赏你的,怕不是这支吧。”莫白薇冷冷一笑,漫不经心的将火钳用力往下一戳,炭火块的火苗跳动一下,立时碎成两半儿。
紫鸢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头虽抵着地,眼睛里明晃晃的,是火苗的影子。莫白薇简单的一句话,正说在节骨眼上。腕上戴得这个镯子,也的的确确是莫青樱另外赏赐的。
她咬着牙关,一时无措,泪水急的夺眶而出,呜咽道:“姑娘……姑娘……如何得知?”
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领赏的时候,也是悄悄摸摸的,选在极其隐秘的地点。
那个镯子,实在生的太好看。通透的绿色,像是透明的一般。握在手心里,凉凉滑滑的,那种质感只一碰,一辈子也难忘记了。
“你以为你不知道。”莫白薇冷哼一声,语气变得冰凉,一字字道:“你拿玉镯之时,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财物,倒叫你忘记了皮肉之苦。”
“婢子……婢子虽则贪心,但婢子发誓,从未……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姑娘的事,姑娘的行迹……婢子从未透露过一分一毫。”紫鸢缓缓抬起头来,苍白的面上,挂着两道未干泪痕。她的嘴唇被咬得发青,然而眸中只是害怕,并无分毫的愧疚之意。
莫白薇站起身来,一步步踱到紫鸢身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瘦弱的淡紫色身影,冷冷的道:“你倒好!夹在我和四姐之间,两不相帮,两不相害,打得一手好牌。难为四姐怕你变心,隔三差五就送你些财物,她也真是看走了眼。你的行径要叫四姐知道,恐怕下场会惨的多!”
“婢子……婢子……”被她戳中心事,紫鸢的面皮整个僵住了,身子亦僵硬的似一根木桩。须臾,她连滚带爬的抓住莫白薇的脚踝,苦苦哀求道:“婢子,婢子知道错了。”
“好。”莫白薇皱紧了眉头,眸色越发冰冷,她咬着薄唇,一字字的道:“那我再问你,海棠园中,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十五死的那日,四姑娘才回到海棠园里,就被三爷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第一百零三章来信
“可知为了何事?”莫白薇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又问道。
紫鸢的头摇的像拨浪鼓,发红的眼眶中并无半分光彩,她觑着莫白薇的色,小心翼翼的道:“婢子问了,但碧玉死活不说,似乎是在防着婢子。”
“先退下,日后再发落。”她转过身去,不愿再去瞧紫鸢。
平生她最讨厌的便是见财忘义之人,十五算一个,至少他明目张胆。但就凭这一点,他就要比紫鸢强上百倍。她一早瞧出这小丫头是个靠不住的,也就从未放太过多的希望在她身上。
莫青樱会做戏,她便陪着她将戏做足,将计就计。
芭蕉目送着紫鸢退出去,而后面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紫鸢的事情,您不说暂且搁下,怎地忽然发难?这般一来,万一打草惊蛇……”
“我倒想看看那条蛇长何模样。”她紧紧攥住手心,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派人日夜看管着紫鸢,她还有些用处。”
话音刚落,从外间走进来一个穿粉衣的小丫头。向她恭敬的行个礼之后,悄悄将一个东西交到了芭蕉手中,而后匆匆的便又退下了。
低眉看一眼,慌张的将那东在袖管之中。眉头紧锁着,向芭蕉递了个眼色。芭蕉趁着莫白薇不注意,轻轻的点了两下头。
见状,猛然松了一口气,躬子道:“姑娘,婢子去厨房瞧瞧莲子粥煮好了没?”
“等一等。”莫白薇阖着的双眼,忽然睁得,笑道:“就在我眼皮底下,还想瞒天过海。,芭蕉,你们本领渐长。”
吐吐舌头,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褐色的信封,慢吞吞的递给了莫白薇。
十七亲启。
一看见这四个字,莫白薇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一抹绯红。她轻咳了一声,问道:“从院子里拣来的?”
郑重的点点头,搓着手,心里甚觉不安。
莫白薇熟练的外面的一层牛皮纸,白色的宣纸便露了出来。她不自禁的屏住了气,将宣纸一层层的重新摊开。
五日后杏树林,带上红莲。
简单明了的句子,只不过,底角的空白之处落了款七哥。
莫白薇只觉面上一热,小心的又将信收起来,若无其事的踱到窗边,捧了茶来喝。
与芭蕉互看一眼,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芭蕉忍不住开了口:“姑娘,那信上……”
“大半个月前,我给红莲寻了个师父。这不,师父回来了。”见信上特意强调带上红莲,她便知一定是苏墨回来了,便笑道:“你去知会红莲一声,她一定开心。”
眼见着掀了门帘走出去,片刻的功夫,又折了回来。她靠在椅子上,正觉疑惑,忽然听见清脆的声音:“姑娘,松林说有事找您,正在门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她垂了眼帘,吩咐道。
松林适应能力尤其惊人,才入府短短三日,就同园子里的人相熟了。而且,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汤,下人们但凡见到他,一定眉开眼笑的喊一句,松管事。
对此,她喜闻乐见。之前十五在的时候,为人虽然精明,但难免贪财,满身的铜臭气味,叫人敬而远之。
也算是得了钱,失了人心。
而松林,却与他恰恰相反,端的是一幅正气凛然的风貌。处事公道不失偏颇,让人心服口服。